鞭子打在謝靜語身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謝靜語悶哼一聲,醒轉過來,只覺渾身劇痛,仿佛每個關節都被人擰斷了一般。
那是青雷最喜歡的一招,還給起了名字,叫“摔死你”,其他的體驗者墳頭草都老高了。
若不是阿福強調過,讓青雷下手輕一點,別把人弄死了,謝靜語這會兒已經在陰曹地府見到她爺爺了。
而此時,謝靜語看到握著鞭子站在面前的阿福,跟昨夜謝鏡辭的反應一樣,下意識地認為,這絕不可能是蘇默的意思,一定是蘇默的屬下擅作主張!
昨夜謝鏡辭被打臉時,謝靜語已昏迷過去,是以當下,謝靜語自然也將親自體驗到“打臉”的感覺。
“你竟然敢背著蘇默動我……找死……”謝靜語披頭散發,紅腫著臉,死死地盯著阿福。
阿福笑容滿面,“謝小姐,你所在的地方是南安王府,我家主子本來住的院子。哦那你肯定要問了,我家主子去哪兒了?我可以告訴你。他成親了,當然是跟王妃住在一起啦!”
阿福完全沒有正面回答謝靜語的問題,但他的話,每個字,都戳在謝靜語心口!
她被抓來南安王府,且沒有關在隱秘的地牢,蘇默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可能……你騙我……你一定是騙我……”謝靜語眸光陰鷙地看著阿福,“蘇默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會這樣對我……不會!”
阿福聞言冷哼一聲,揚鞭狠狠地抽在謝靜語身上,“我家主子是什么樣的人?你又是什么畜生?竟然敢動我家王妃,我家主子看在你爺爺的面子上沒把你宰了已經是仁至義盡!”
“不可能!”謝靜語厲聲尖叫,“我要見他……我要見蘇默!我要聽他親口跟我說……不然我一個字都不信……我不信!”
阿福再次揮鞭子,“管你信不信!想見我家主子,做夢去吧!我家主子正陪著王妃呢,怎么可能來你這兒找惡心?哦對,我家主子對你還是有交代的,說了讓我們好好招待!青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正在不遠處大口吃肉的青霆嘿嘿一笑,“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聽到了?”阿福看著謝靜語凄凄慘慘的樣子,笑得更燦爛了,“這是我家主子對你唯一的交代,告訴你一個小秘密,這么妙的話是我家王妃說的,我家主子當然是言聽計從了!”
話落,阿福愉快地練起了鞭術,唯一不爽的是不敢用全力,還要斟酌著不能把謝靜語打死。
但對于這種為了一己私欲瘋魔一般不講道義濫傷無辜的賤人,阿福是絕不同情的。竟然還想讓蘇默娶她?嘔……
謝家兄妹都在蒼松居中,身處相距最遠的兩個房間,但謝鏡辭仍舊能聽到鞭子入肉的聲音和謝靜語凄厲的慘叫。
他知道,不是假的,蘇默真的跟從前不一樣了。
等蘇默回到觀瀾院,吃了早膳走進藥庫,就見元秋站在梯子上,正從一個高處的藥柜里取藥材。
“如何?”元秋聞聲回頭,看向蘇默。
蘇默神色淡淡,“油鹽不進。”
“需要我幫忙勸說謝鏡辭嗎?”元秋拿著藥材,利落地從梯子上跳下。
“不必,他會低頭的。”蘇默微微搖頭。謝鏡辭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奸惡之人。單純跟他講道理沒有用,那便讓他好好聽聽謝靜語正在遭受什么。
至于謝靜語那種不知所謂的女人,蘇默根本懶得理會。
兩人的書桌面對面,元秋并不受影響,專注于她正在研究的東西。
蘇默手中的書每翻過一頁,便悄悄看元秋一眼。
他知道,若元秋想當個金尊玉貴的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過奢華安逸的日子,很簡單,容嵐一定會給她最好的一切。
但元秋并沒有要依賴容嵐的意思,她高貴卻不嬌貴,謙遜卻不矯情,勤奮努力,認真好學。
出于某些原因,蘇默骨子里對女人是排斥的,但當下他只有一個感覺,認真的女孩子好可愛!
入夜時分,阿福來給謝鏡辭送晚膳。
謝鏡辭再次裂開的傷口已被阿福包扎處理好,并沒有虐待他。
阿福將晚膳擺好,笑得客氣,“謝公子請用。我還有事要忙,晚點再過來收。”
連番重傷打擊之下,謝鏡辭早已不復曾經瀟灑浪子的模樣,短短數日瘦了一大圈,面色慘白,眸光陰沉,看著阿福消失在門口。
隨之院中傳來清晰的對話聲。
“醒了嗎?”阿福問。
“醒了。你來還是我來?”是青霆。
“我來!早上主子交代的鞭子還沒打完,為了不把她打死,只能一天分三次,讓她緩一緩,但今天必須打完!等明天主子萬一再見到謝公子,謝公子出言不遜,那謝小姐又有新的鞭子要挨了!”
“活該!這種人竟然是謝神醫的孫女,讓人知道真是有辱先祖!”
“看在她是謝神醫孫女的份兒上,我給她點面子,晚膳打二十,再來二十鞭子當宵夜好了!哈哈!”
謝鏡辭雙拳緊握,青筋暴突,氣得眼睛都紅了。
而片刻后,他今日第三次聽到鞭打的聲音。第一次是清晨,第二次是午后。
“蘇默!找蘇默過來!我要見他!”謝鏡辭揚聲說著,一時激動,又吐了一口血,氣惱地將阿福送來的晚膳悉數摔在地上,不停地喊著蘇默的名字,聲音越來越弱,怒氣越來越盛。
阿福聽見了,冷笑一聲,“現在知道著急了?怎么早點不管好自己妹妹呢?”話落繼續,至少這一頓打完再說!謝靜語值得!
謝靜語醒著,已經快瘋了,卻也真的怕了。
她出生于神醫世家,雖然自幼父母雙亡,但謝寅十分疼愛她,從小到大她的生活甚至比那些大家閨秀更優越,且沒有拘束。
因為謝鏡辭癡迷武學,不愛醫術,謝靜語就成了謝氏傳人,得謝寅悉心教導。
不論何時,謝靜語出門,都是被人敬著的。
謝寅無條件的溺愛,再加上謝鏡辭無條件的寵愛,導致謝靜語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自視甚高。
而謝寅收養的一個徒弟,名叫謝凡,癡戀謝靜語這個師妹,對她百依百順。在謝寅和謝鏡辭眼中,一直認為他們就是一對兒。
原本謝寅活著的時候,謝靜語年紀小,雖然她高傲任性,但謝寅和謝鏡辭覺得自家就這一個寶貝丫頭,就該嬌寵著,想要什么都盡力滿足。
等謝寅死了,謝鏡辭無人管束,更加放蕩不羈,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按照謝寅的遺愿去救不相干的蘇默,只想瀟灑自由地過快活日子。
是謝靜語堅持要完成謝寅遺愿,謝鏡辭為了這個妹妹便妥協了,開始滿天下地找藥材。
這三年里兄妹倆見面的次數并不多。謝鏡辭對于謝靜語到南詔皇室當女醫不認同,卻也沒阻止,想著謝凡始終在謝靜語身邊,會好好照顧她,也一直以為謝靜語仍舊是記憶中那個清高的妹妹。
直到解藥做成,謝鏡辭說,他送去東明給蘇默,這事兒算完!
可當時謝靜語卻說,她喜歡蘇默,要利用解藥讓蘇默跟她在一起。
當時謝鏡辭整個人都傻了!三年前說好的完成祖父遺愿呢?到頭來他只是個被謝靜語利用來追男人的工具人?一直守著謝靜語的謝凡又算什么?
謝鏡辭勸也勸了,罵也罵了,毫無效果。謝靜語鐵了心,口口聲聲非蘇默不嫁。
謝鏡辭一度撂挑子不管,最終仍是回到了謝靜語身邊,決定幫她。
畢竟,謝鏡辭思來想去,他們兄妹這么辛苦才得到的解藥,關乎蘇默的生死,他妹妹也沒什么地方配不上蘇默,蘇默不要解藥就去死,想要解藥就得付出代價,天經地義!
至于謝寅的遺愿,謝鏡辭本就不在乎,如今當然更是不能跟謝靜語這個妹妹的心愿相比。
而謝凡表態,只要謝靜語開心,他什么都愿意。
這就有了兄妹倆來到萬安城之后發生的事。
會被蘇默扔出去是謝鏡辭沒想到的,謝靜語死活不肯放棄也是謝鏡辭沒想到的。他雖然閱女無數,但從來都是你情我愿,很看不上謝靜語這般做派,可誰讓這是他唯一的妹妹呢?嘴里罵著,冷眼看著,暗中護著。
謝靜語仗著謝寅對蘇默的恩情,仗著手中捏著蘇默的性命,仗著謝鏡辭永遠都會對她妥協,有恃無恐,為所欲為。
當下被鞭子打在身上,謝靜語仍是無法理解。謝寅的恩情蘇默都不顧了嗎?蘇默不想要命了嗎?謝鏡辭呢?為什么不保護她?
另外一邊,謝鏡辭仍在叫喊蘇默,卻并未得到回應。他勉力撐著下床,踉蹌著到門口,一頭栽倒在地,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阿福把該打的鞭子打完才從謝靜語那里離開,驚呼一聲,跑向謝鏡辭,“謝公子有事叫我就好,怎么自己出來了?”
謝鏡辭被阿福扶起來,眸光冰寒,咬牙切齒,“叫蘇默一刻鐘之內過來見我!否則,等著同歸于盡吧!”
“謝公子不要想太多。”阿福卻不慌,把謝鏡辭送了回去,“你先歇著,我去稟報主子。”
阿福到觀瀾院的時候,就見紅苓皺著眉頭,端著一盆水站在蘇默房門口。
“紅苓姐姐,怎么了?”阿福覺得不太對勁。
紅苓把水盆給阿福,“你家主子又昏倒了。”話落回到小廳去收拾。
元秋和蘇默正在用晚膳時,蘇默再次毫無預兆地昏迷,打碎了幾個碗碟。
元秋晚膳還沒吃兩口,又送蘇默回房,給他施針。
阿福沒等多久,房門開了,元秋走出來,神色凝重,“說是最多三個月,他未必挺得過三個月,一轉眼又半個月過去了。必須盡快拿到解藥,不然他的身體會越來越糟糕。若真熬到最后一口氣才服下解藥,便是能活過來,人也廢了。”
阿福神色焦急,“王妃,謝鏡辭受不住了,要見主子,放言主子若是一刻鐘之內不過去,就同歸于盡!以他那人的性子,真有可能會毀掉解藥!”
“一刻鐘?”元秋蹙眉,“蘇默一個時辰都醒不了。你在這邊伺候著,我去見謝鏡辭。”
“謝謝王妃!”阿福心中微松。
元秋連衣服都沒換,身上還沾了幾滴蘇默的血,頭發只簡單扎了個馬尾,離開觀瀾院,到蒼松居去。
阿福央求紅苓幫忙看著蘇默,他也追了過去,得盯著謝鏡辭,若是敢對元秋說不中聽的話,回頭稟報主子,絕不輕饒他!
元秋進門,謝鏡辭的眸光微微瞇了起來。
地上一片狼藉,元秋在距離謝鏡辭最遠的一個位置坐下來,看著他,神色平靜,“謝公子,第二次見面了,我是沐元秋。”
謝鏡辭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怪異的笑來,“我要見蘇默,你來做什么?難不成他只是你的暖床男寵,什么都要聽你的?他的皮相是不錯,但身子骨那么弱,要不,換我來?”
躲在門外偷聽的阿福簡直瞬間氣炸!這個不要臉皮的死色鬼!
“你?”元秋打量了一下謝鏡辭,“我有潔癖,你太臟了。”
謝鏡辭臉一黑!
就聽元秋接著說,“而且,你長得太丑,身材也一般,如今我能輕輕松松殺了你,你跟蘇默比什么?一般對于自取其辱的人,我都會好心滿足。如果你想聽,我可以再詳細解釋一下蘇默與你的云泥之別。”
謝鏡辭冷哼,緩慢地從床上坐起來,捂著胸口,深吸一口氣,才壓抑住胸中翻騰的血氣,“沐元秋,你作為東明鎮國公府的嫡出小姐,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還真看上蘇默了?你不知道他的出身?你不知道他快死了?還是你就想當寡婦?”
元秋微微點頭,“你說對了,一開始嫁給他,我是想過當寡婦也不錯,比出嫁之前更加自由。”
謝鏡辭眸光微閃,“現在呢?”
“你猜?”元秋反問。
“我果然沒看錯,你很特別。”謝鏡辭眸光放肆地流連在元秋臉上。
元秋神色如常,“廢話少言。解藥的事,你考慮得怎么樣?”
“你能做蘇默的主?”謝鏡辭輕哼。
元秋點頭,“能。你有什么條件,說來聽聽。”
“好!”謝鏡辭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邪肆的笑來,“跟美人兒談,比面對蘇默那張死人臉有趣多了。條件,倒也簡單得很,不用蘇默娶我妹妹,你跟我,解藥歸他。你既然喜歡他,想必不想看到他死吧?”
“你這個人真的莫名其妙。”元秋依舊平靜如斯,“想要我?我的條件是,你殺了你妹妹,你意下如何?”
謝鏡辭面色一沉,“沐元秋,你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
元秋搖頭,“正是因為我們都沒在開玩笑,所以你這個人真的很可笑。你到底想怎么樣?如果你真的無條件疼愛妹妹,滿足她的一切心愿,那你為何說不用蘇默娶她,似乎我對你而言比你妹妹更重要一般?既如此,我讓你殺了她,我跟你,不可以嗎?”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謝鏡辭冷笑。
元秋神色淡漠,“我是什么樣的人,與你無干,我是為蘇默而來,你是為你妹妹。我很忙,沒空跟你廢話,看樣子你腦子確實不清醒,那我先跟你講清楚。第一,你如果真的在乎謝靜語,就該規勸她向善惜福,不要胡作為非,否則就算她這次躲過,以后也不會有好下場。除非,你跟她是同一類人,覺得她做得對,那當我沒說。第二,蘇默的命并非取決于你們手中的解藥,因為你們的爺爺給他留了另外一條后路,讓他在你們未能完成遺愿的情況下打開,里面是解藥方子。”
謝鏡辭狠狠擰眉,不可置信地看著元秋,“不可能!你想誑我!”
“解藥方子是真的,如果你想看,我可以拿來給你,或者我現在跟你復述一遍?”元秋說著,便開始背誦解藥方子里是什么。
跟謝鏡辭所知的解藥方子完全一致,他臉色難看至極,“那蘇默為何又抓我們找解藥?”
“當然是因為你妹妹沒事犯賤,非要招惹我,我勸蘇默這樣做的。”元秋說得理直氣壯。
“你?是你的意思?”謝鏡辭眸光一縮,“倒沒看出來,你才是心狠手辣的那個!”
“這個評價我不接受,那更適合你的好妹妹。”元秋搖頭,“其實不考慮蘇默跟你爺爺的關系,單從我的角度,你妹妹無故害我,險些傷及無辜,她落到我手里,我是會殺人除害的。”
“至于我勸蘇默對你們下手,蘇默選擇聽取我的建議,原因很簡單,這,是你們祖父真正希望的。”元秋神色淡淡地說,“我知道你不傻,你也明白我在說什么,有些話蘇默已經勸過你,我不想再說第二遍。你們兄妹淪落至今,謝靜語是壞,而你是真的蠢到了極點。別跟我說你不贊成她的所作所為,你作為她的兄長,若只是沒管她,跟她撇清干系,我也沒話說,但你在幫她,你就是又蠢又壞!”
“沐元秋,你以為你是誰?”謝鏡辭眸光冰寒。
元秋搖頭,“對你而言,我誰也不是,我說了,我為蘇默而來,目的是拿到你們手中的解藥。至于你跟你妹妹怎么作怎么賤要死要活,終究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你們不交出解藥,蘇默也不會死,而你們將會被囚禁,一輩子不得自由。你們交出解藥,蘇默顧念謝老的面子,會讓你們好過一點,給你一個重來的機會。這也是我給蘇默的建議。一言概之,阻止你們為非作歹繼續造孽,才真正符合謝老遺志。”
“言盡于此,給你一刻鐘時間考慮。當然,你若寧死不低頭,那你就去死,我敬你是個蠢死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