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不通風,血腥氣越發濃重,壓抑沉悶。
容元誠站起來,頭腦依舊有些昏沉。
從床邊走到容元楓面前,明明不過十多步路,他的腳步沉重得像是跋涉了漫長的山海。
近距離看著容元楓衣衫破損,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的模樣,容元誠眸光一黯,試圖將容元楓解下來。
但沉重的鐵鏈纏在一起,容元誠此時根本沒什么力氣,怎么都解不開,卻沾了滿手的血,心情煩躁沉郁,“你這個蠢貨,當時我讓你走,你為什么不走?”
容元楓遭了一番虐待,失血導致他意識虛弱,看著容元誠氣怒的模樣,卻扯了嘴角,“阿誠,你沒有真的討厭我,對不對?”
容元誠擰眉,并沒有回答容元楓的話,他環視四周,又走回去,將桌上的茶壺摔在地上,撿起最大的一塊碎瓷握在手中,走到木樁后面,開始用碎瓷去割木頭。
這很難,一下只能劃出一道淺淺的痕跡,而容元誠依舊被下了軟筋散,雖然藥量不大,但根本使不上多少力氣。
他一下一下地割著,手被碎瓷割傷,也毫不在意。而先前為了騙姬月璇,他的手上本已滿是細小的傷疤。
“阿誠,不用管我,沒用的……”容元楓努力轉頭,只能看到容元誠正在流血的手,“反正明日又會如此,我死不了,這些不算什么,我受得住。”
“閉嘴!”容元誠擰眉。
“阿誠,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沒有討厭我,對吧?”容元楓執著地想要聽容元誠說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你這么蠢,我從小到大都很討厭你,你不知道嗎?”容元誠冷聲說。
“呵呵,”容元楓蒼白的臉上扯出一抹笑來,“從小到大啊……我知道……因為我比你大……我是哥哥……你不服……”
過了許久,容元誠都沒有割斷一塊木頭,容元楓卻沒了動靜。
容元誠繞到前面去,見容元楓垂著頭,昏過去了,身上的傷口仍在流血。
容元誠握緊手中的碎瓷,走向地牢門口,用碎瓷敲打著沉重的鐵門。
片刻后有個老者現身,冷冷地問,“吵什么?”
“讓姬月璇過來見我!”容元誠眼眸冰寒。
“九公主殿下不是你想見就見的,滾回去!”老者話落就要走。
“再說一次,若你不稟報,后果自負!”容元誠冷聲說。
老者眼眸微瞇,看著容元誠神色凜寒,冷哼一聲,消失了人影。
容元誠席地而坐,因為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姬月璇再次出現在容元誠面前。
“你不是很有骨氣嗎?竟然會主動找我?怎么,想求我?你求一個試試,我看著呢!”姬月璇看著容元誠冷笑。
“把容元楓放下來,給我最好的傷藥,不準再打他。”容元誠抬頭,看著姬月璇面無表情地說。
姬月璇都被氣笑了,“容元誠,你在命令我?可笑!你有什么資格命令我?”
“既然你父皇真打算把你嫁給我,還請了南詔和東明人前來觀禮,我總會出去的。你若問我有什么資格?那你聽好了,若是你不答應我方才的要求,此后,我對你的稱呼,只有兩個字,賤人。”容元誠冷冷地說。
姬月璇面色一僵,“你!你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到我?太自以為是了!”
“是么?”容元誠冷笑,“賤人,你容貌丑陋,言行粗鄙,實力低微,頭腦愚笨,下作無恥,陰險毒辣,說是豬狗不如是侮辱了豬和狗,你跟你那父皇一樣,都是天字第一號純種賤貨,早晚會遭天打雷劈。以后,我就這樣跟你說話,你覺得好聽嗎?”
姬月璇氣得臉都綠了,“容元誠!你以為我不敢對你如何嗎?”
“你當然不敢,不是你說,你父皇交代,不讓動我么?”容元誠反問,“你父皇怕還等著我娘來了,再不要臉地跟我娘示好呢,你打算等成親的時候,讓所有賓客都看出來是你嫁不出去在強迫我么?雖然,這些都是事實。但你不要懷疑,只要我能出去,想讓你難堪,有無數種辦法。”
姬月璇怒極反笑,“這就是你容元誠的修養?侮辱女子?真是讓我長見識了!”
“你什么德行,我就什么修養。那些話我平生也是第一次講,沒辦法,看到你,我文思泉涌,侮辱人的事竟無師自通了,因為你值得。”容元誠似笑非笑,“你若不在意,我敬你不要臉皮,雖然這玩意兒,你本來也沒有。”
姬月璇死死地盯著容元誠,雙拳緊握,長長的指甲嵌進了肉里,咬牙切齒,“你以為這樣就能激怒我?容元誠,你以前的溫文爾雅都是裝的,你骨子里就是個粗鄙的農夫之子!”
“那西遼國堂堂的九公主殿下,非要強迫我一個農夫之子娶你,你又算什么絕世大賤人?”容元誠反唇相譏。
姬月璇打開地牢的門,狠狠一掌,將容元誠抽到了地上去!
容元誠嘴角溢血,不過面上依舊帶著嘲諷之色,讓姬月璇心中怒意更盛。
可到底她尚未失去理智,一次一次,她早已見識到容元誠心機有多深,溫和的表面下,也有冷血無情的一面。容元誠對容嵐的無條件維護,對容元楓的保護,和他對姬月璇從頭到尾的厭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姬月璇心中難堪。
但她也很清楚地知道,容元誠不是不會逢場作戲,相反他很擅長偽裝,唯獨對姬月璇的態度,他自始至終都不屑于偽裝。
姬月璇想到自己的處境,心中也煩悶不已。姬旭已經定下讓她跟容元誠成婚,且已昭告天下,理智告訴姬月璇,她跟容元誠再這樣勢如水火地鬧下去,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
這門親事,若是成了,但容元誠對她依舊是這樣的態度,接下來只會不斷地禍害她!她跟姬旭提議過,讓容元誠失去記憶,姬旭卻說她無能,只能用這種低劣手段來達到目的。
姬月璇怒極,卻也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這門親事對她是雙刃劍。除非她能跟容元誠達成和解,否則以后的日子根本沒法過!
剛剛那些侮辱的話語,她知道容元誠會說到做到,因為他是容嵐的兒子,有恃無恐。
“你求我,我就答應你剛剛的條件。”姬月璇壓下心中怒火,看著容元誠冷聲說。
“我只想求你這個賤人,早點去死。”容元誠冷笑,并不妥協。
“容!元!誠!”姬月璇氣得眼睛都紅了。
“我的名字很好聽,你隨便叫。”容元誠從地上緩緩地站起來,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跡,看著姬月璇神色淡漠地說,“我是不懂你們西遼的賤種到底有什么毛病,喜歡做這些無聊又下作的事,從中獲取變態的快感。你父皇如此,你也如此。”
“容元誠,你沒想過接下來容嵐的處境嗎?你那么在乎她,但你會毀掉她這些年辛苦得到的一切,如果她愿意為了你不顧一切的話!”姬月璇厲聲說。
“你跟你父皇一對賤人父女,只是在做下賤無恥的青天白日夢罷了。”容元誠神色淡淡,“不信,我們走著瞧。”
聽到容元誠果然一句一個賤人,姬月璇惱怒不已,卻也知道,若是今日不滿足容元誠的要求,接下來這樣的羞辱只是開始。
姬月璇最終還是選擇解開鐵鏈,將容元楓放了下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若是再聽到你罵我一次,我就剁掉容元楓一根手指!”
話落,姬月璇大步離開,不多時,先前出現過的老者扔了一大瓶傷藥進來。
床邊有清水,容元城給容元楓處理了傷口,止血上藥,撕了外衣給他包扎好。
做完這一切,他累得癱倒在地,滿頭的冷汗,閉上眼睛小憩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又起身,將手貼在容元楓額頭,確定他沒有發熱,微微舒了一口氣,趴在床邊睡著了。
膳食有人送來,容元誠知道里面或許有毒,但不吃會更加虛弱。他吃了一些,將清淡好消化的清粥給容元楓剩著。
是夜容元楓蘇醒的時候,就見容元誠靠坐在床邊睡著了,神色蒼白而疲憊。
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都被處理過,雖然仍在隱隱作痛,但比昏迷之前好了太多。容元楓不知道他昏迷過去發生了什么,剛動了一下,容元誠醒了。
“阿誠,你不會是跟那個賤人說了喜歡她吧?”容元楓聲音虛弱,想要坐起來。
“躺著。若是傷口再裂開,我沒有多余的藥給你用。”容元誠神色淡淡。
容元楓乖乖地躺回去,眸光湛湛地看著容元誠,“沒有吧?”仍是在問剛剛的問題。
“有病。”容元誠冷哼,起身去端了已經涼掉的粥過來,遞給容元楓。
容元楓小心翼翼地坐起來,接過去,慢慢地喝。
等容元楓吃完,容元誠把碗碟放在地牢門口,又回來,背對著容元楓在床邊坐下,閉上了眼睛。
“阿誠,你上來,我們一起睡。”容元楓往里側挪了挪,空出一半位置來。
“滾。”容元誠沒有睜開眼,冷聲說了一個字。
“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容元楓嘟囔。
“滾。”容元誠輕哼。
“娘很擔心你。”容元楓微嘆。
容元誠沉默片刻之后,反問道,“你就容忍沐振軒和柳曼姝那樣欺負娘,什么都不做嗎?”
容元楓低聲說,“不是……只是我急著來找你,還沒顧得上理會那些人。”
容元誠皺眉,“滾。”
容元楓閉上眼睛,唇角微勾,“滾不動。”
明日會如何,他們誰也不知道,當下也沒想那么多。
至少,不再是一個人,就有了依靠,好像無論如何,都可以撐得住,無所畏懼。
過了一會兒,容元誠主動開口,“蘇默呢?死了嗎?”
容元楓皺眉,“我離開家的時候,他尚未回去,我也不知道,應該死不了吧。你希望他死?”
“滾。”容元誠冷哼。
容元楓:……好吧……其實原來看蘇默不順眼的是他,只是既然容嵐已經認可蘇默,容元楓還是希望他能好好回家去的,其他的,暫時也沒指望。
或許是不想再被容元誠羞辱,或許是意識到那些暴行毫無意義,姬月璇接下來并沒有再來地牢之中折磨容元楓。
而姬旭突然宣布冊封容嵐為西遼容國公,冊封她“已故”的養子容元誠為容國公世子,并且定下了容元誠和姬月璇的婚期之事,在西遼皇室和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消息也以極快的速度傳向別處。
姬旭派了使者,分別前往東明和南詔送喜帖,也是真的。
曾經的西遼容大將軍府,戰功赫赫,名揚天下,一朝被打為謀逆亂黨,滅了全族,只剩下一個叛逃東明的容嵐,幫著東明國跟西遼作對,這些年害得西遼損失大片土地,國力減弱。
雖然天下皆知姬旭和容嵐曾經有過婚約,容嵐能活著也是姬旭暗中留了她一命,只是沒想到被她給逃了,到如今依舊多的是人認為姬旭對容嵐余情未了,但,過了這么多年,姬旭突然搞這一出,著實讓人意外。
容嵐身在東明國,已是東明國的女國公。
姬旭給她在西遼冊封了完全相同的封號,目的何在?
而且那個容元誠,世人都以為他死在了西遼人手中,卻原來是活著落入了姬旭手中!且姬旭打算把西遼皇室最出色的九公主姬月璇許配給他!
曾經齊天城中的容大將軍府被付之一炬,后來姬旭登基后,命人原樣重建,但一直緊鎖大門,沒有掛匾。
如今,上面明晃晃地掛上了“容國公府”的牌匾,赤金大字很是亮眼,過路之人遠遠就能瞧見。
但姬旭并未對當年容氏一族謀逆之事做出平反,對他如今的行為也沒有任何解釋,只是宣布他的決定。
而他在西遼皇室和朝堂上,從來都是說一不二,沒有人敢忤逆。
很多人得知姬旭這一系列操作,都覺得他是這么多年依舊放不下容嵐,為了將她奪回來,處心積慮。
明眼人看出來,姬旭此舉,就算有私心私情,但從大局而言,不失為一步妙招。
東明國沐國公府的敗落,伴隨著容國公府的崛起,東明雙子星都改姓容,成了容嵐的兒子,容嵐的長女是東明國六皇子妃,次女雖是從鄉野之地尋回,神醫之名卻已傳開,且在南灃城退敵一事之中,展露鋒芒,不可小覷。
容嵐,容元楓,容元誠,再算上一個容元秋,穩穩地掌握東明國未來的兵權。
東明的容國公府,就像當年西遼的容大將軍府一樣,已經初現超然的實力和地位。
西遼抓住了容元誠,讓他成為姬氏一族的女婿,只要能逼著容嵐低頭,回到西遼,那對東明國而言,將會是極其嚴重的損失。
而帝王多疑,此事一出,君兆麟還會再信任容嵐嗎?容嵐要么為了保住地位舍棄兒子,要么為了救兒子讓東明國利益受損,或者自己再叛逃回西遼。
不管哪種結果,對西遼而言,都是有利的。
齊天城六皇子府。
姬鳳淵和羅昇正在書房對弈,一局終了,羅昇又輸了。
“師弟棋術愈發精進,我自愧不如。”羅昇笑著說。
姬鳳淵神色淡淡,“師兄今日心不在焉,否則不會輸得這樣快。”
羅昇嘆氣,“被師弟看出來了。我爹又派人找我回羅月山莊,我家那個妹妹為了個采花賊尋死覓活地整日鬧著要離家出走,我那大哥除了賭博和玩女人之外沒有別的興趣,偏生他是長子,就可以得到一切。再這樣下去,羅月山莊很快就要被他敗光了。”
“如果師兄想回去守住羅月山莊的話,但請無妨。”姬鳳淵說。
羅昇輕嗤一聲,“我只是隨口感嘆兩句,師弟不要誤會,那個烏七八糟的家,我出來時就沒想過要再回去。我爹也不過是想讓我回去給我大哥當奴才罷了,我沒那么賤。既然說了要留下幫師弟,我自不會食言。”
“多謝師兄。”姬鳳淵點頭。
外人眼中,他犯了大錯,回到西遼皇室,卻并未被責罰。事實上,他已經遭受好幾波來自那些所謂的親兄弟的暗害了,若非他小心謹慎,又有羅昇相助,如今怕是命都沒了。
那日太子姬鳳冥的兒子滿月,姬鳳淵受邀前去赴宴,卻被人下了媚毒,險些非禮姬鳳冥的寵妾,幸虧羅昇在旁及時將他帶走,但也因為失態,當眾顏面掃地。
姬鳳淵早猜到容元誠沒死,被姬月璇帶了回來,只是猜不準姬旭到底想利用容元誠做什么。
如今知道了,姬鳳淵并不意外,因為這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姬鳳淵跟容元誠亦敵亦友,如果可以,他會選擇跟容元誠合作,但可惜他如今自保都是問題,一沒實力,二沒膽量,不會做那等自尋死路的蠢事,只能靜觀其變。
“師弟,你覺得容嵐會怎么選?”羅昇問姬鳳淵。
姬鳳淵神色淡淡地說,“不管她怎么選,都不會舍棄容元誠這個兒子的。”
羅昇挑眉,“那又不是她的親兒子,她若是選了容元誠,可能會失去在東明的一切,回到西遼來,哪怕皇上真對她余情未了,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姬鳳淵搖頭,“師兄小看容嵐了,如今的容家,已經是一個實力強大的家族,容嵐的兒女都不容小覷,不會被父皇牽著鼻子走的。事情才剛剛開始,不可輕易下結論。”
“師弟這是跟某些人打過交道所以得到的經驗么?”羅昇半開玩笑地問。
姬鳳淵點頭,“沒錯。如今東明的容國公府里,實力最強的,未必是容嵐。”
“哦?”羅昇面露驚訝之色,“那是何人?”
姬鳳淵腦海中浮現出一張清冷絕艷的面龐,“容元秋。”
羅昇眸光微瞇,“她?雖然神醫之名不是假的,但若論實力,其他方面似乎并未聽說有過人之處。”
“當初,我就是栽在她手中的。”姬鳳淵其實也并不了解元秋的真正實力,但據他所知,容元秋救過柳仲的女兒和孫子,救過孟丞相府的三少夫人和長孫,救過明國公府的三小姐,如今的太子側妃明雅婷,救過君兆麟的寵妃,孟丞相的愛女孟儷和十四皇子,以及已經回歸東明皇城的老將祝威。
只以上這些,就已經是東明國最有權勢地位的核心人物。當一個醫者擁有無可替代的本事,實力便不只是局限于醫術本身。別人欠下的恩情,關鍵時刻,都是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的助力。以及,這樣的神醫,連掌權者都會護著,因為人都怕死。
若是只當東明容國公府是個單純的將門的話,那就大大地低估了容氏的實力。
因此,從姬鳳淵的角度,君兆麟若是沒有昏了頭,定會選擇跟容嵐站在一起,哪怕要為了容嵐的一個養子,讓東明國的利益受損。而容嵐也不可能就此妥協,如了姬旭的愿回到西遼來,那是一條不歸路。
姬鳳淵并沒有跟羅昇解釋太多,只是讓羅昇盯著姬月璇的行蹤,不要讓她發現。
那日青云被啞童偷襲重傷,所幸刀是青云自己的,上面沒有毒,及時醫治,撿回一條命來。
青風讓青霆留下照顧青云,他和青雷再次暗中回到了齊天城,打探容元誠和容元楓的下落,很快就得知了姬旭的安排。
這一次,他們沒有輕舉妄動,打算等一等,看容嵐和元秋什么指示。最不濟,等到大婚那日去搶親,把容元誠救出來。
“如果主子能來就好了。”青雷嘆氣。他們本都是殺手,只需要武功高,接受任務之后簡單粗暴地把人殺掉,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如今這樣的局面,說實在話并不是他們擅長的領域。作為混江湖的,他們對于皇室中人的陰險狡詐并沒有太深的了解。
青風也希望蘇默能來。這么久沒有蘇默的消息,他們一方面很擔心蘇默的安危,一方面也習慣了聽從蘇默的指揮來做事。
姬旭將消息散播出去之后,就算著時間,等待著“客人”登門。
但姬旭等的人沒來,先有一個不速之客找上了姬月璇。
“你是什么人?”姬月璇眼神戒備地看著深夜時分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面具男子。
身形頎長,高大清瘦,銀色面具,只能看到一雙幽深的眸子。
“九公主殿下。”來人拱手,聲音低沉,“在下從南詔國來,奉主上之命,前來與西皇陛下商議要事,希望九公主殿下可以幫忙引見。”
姬月璇眸光微瞇,“南詔來的?你是誰的人?”
“主上姓苗。”來人垂眸說。
姬月璇神色輕蔑,“南詔皇后娘家的人?不趕緊想辦法救你們的太子,找我父皇做什么?”
“事關重大,希望九公主殿下幫忙引見,事成之后,定有重謝!”來人很是客氣,但并不解釋。
姬月璇神色莫名,“你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萬一是刺客,驚擾了父皇,倒成了我的不是。”
“九公主殿下只需幫忙請示西皇陛下,將此物呈上,他自有定奪。”來人拿出一封火漆封上的信件。
姬月璇接過去,“若是父皇要見你,我怎么通知你?”
“在下就在匯四方客棧的天字二號房。”來人直接明示了住處。
“好,你且回去等著。”姬月璇點頭。
待來人走了,姬月璇拿著那封信暗中進了宮。
找到姬旭的時候,他正在悅嵐宮中獨酌。
“父皇請過目。”姬月璇將未拆封的信件呈遞給姬旭。
姬旭打開看過之后,扔給了姬月璇。
姬月璇這才看到信中內容。信是南詔皇后寫的,上面蓋著她的印鑒,內容是,請求姬旭幫忙營救落入東明人手中的南詔太子蘇治,且承諾,待蘇治回國,登上皇位,將會割讓與西遼毗鄰的五座城池,作為報答。
“這是南詔皇后的字跡嗎?”姬月璇蹙眉。
“沒錯。”姬旭點頭。三國皇室重要人物的筆跡,他手中都有。
“看來,是南詔太子派走投無路了。蘇治不回去,他們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失勢。如今得知父皇手中有容嵐的兒子,便覺得是個好機會,只要父皇說句話,容嵐為了容元誠的安全交出蘇治,很簡單。”姬月璇神色認真,“父皇要跟他們合作嗎?”
“你去把人帶過來。”姬旭說。
姬月璇領命出宮,很快在匯四方客棧的天字二號房找到了那個男人,帶著他進宮去。
“參見西皇陛下。”男人見到姬旭,拱手行禮。
“摘下面具。”姬旭看著男人神色淡淡地說。
男人摘掉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跟苗欽有五分相似的面龐,但苗欽的幾個兒子都不長這樣。
“你是什么人?”姬旭問。
男人恭聲說,“家父苗欽,家母只是個普通民女,早已過世。我叫苗嘉。”
原來是苗欽不為人知的私生子,這在皇室和貴族之中,不算什么稀奇之事。
“可有其他信物?”姬旭問。
男人從脖子上摘下一塊玉佩,姬月璇接過,呈遞給了姬旭。
是一塊名貴的古玉,一面刻著猙獰的獅頭,這是苗氏家徽,另外一面,刻了一個“嘉”字。
姬月璇覺得這位自稱苗嘉的男人沒什么可疑的地方。南詔太子派急于救回蘇治,依靠自己的力量失敗了,得知西遼皇室抓了容嵐的兒子,便立刻找上門來,許以重利,祈求合作。
這對西遼是沒有損失的,因為利用容元誠救蘇治,只是順手的事,很簡單,但這樣不僅可以破壞東明和南詔即將修復的結盟,也可以借機掌控蘇治,得到可觀的利益。
從姬月璇的角度,完全可以答應下來。事成之后,蘇治一派不敢不認賬。
姬旭看著苗嘉,若有所思,過了片刻之后才開口,“朕要南詔十座城。”
苗嘉微微皺眉,“西皇陛下,這對西遼而言,只是順便之事。”
“你姑母和你父親會答應的,因為朕會送你們一樣禮物。”姬旭突然冷笑。
姬月璇神色莫名,苗嘉有些不明所以。
“容嵐的另外一個兒子,也是沐振軒的兒子。”姬旭看著苗嘉說。
苗嘉神色驚愕,“容元楓?他也在西皇陛下手中?”
“沒錯。”姬旭點頭,“朕很厭惡容元楓,但礙于故人,不好動他,留著他也沒多大用處,因為容元誠就夠了。既然苗將軍如此有誠意,朕就將容元楓送給你們,利用他,你們想救回蘇治,輕而易舉。記得當初容元秋將蘇太子釘在棺材里,你們也可以隨意招呼容元楓,不必客氣,留他一口氣即可。”
姬月璇有些意外,但隨即便覺得姬旭的決定很明智。
根據他們最新得到的消息,沐振軒已經廢了,利用容元楓對付他,得不到多大好處,而對付容嵐,一個容元誠就夠了。
將容元楓送給南詔太子派,接下來的局面將會是,容嵐的一個兒子在南詔人手中,一個兒子在西遼,她若是兩邊都想救,將會比對付一邊難度加倍,而君兆麟的寬容忍耐是有限度的,他愿意為了容嵐的兒子付出的代價也是有限的,一旦超出他的預期,損失太大,未必不會選擇舍棄他們。
而這必然導致容嵐在東明國的處境更加艱難。百姓并不會喜歡一個為了兒子損害國家利益的將軍,東明國的派系斗爭沒那么明顯,但想趁機扳倒容嵐的人也不會少。
姬旭就是要讓容嵐走投無路,回到西遼來求他!
順便,姬旭將容元楓扔給南詔人,苗氏一族陷入如此被動的境地都是沐振軒和容嵐的女兒容元秋害的,到時候他們會如何對待容元楓,可想而知。
苗嘉聽到姬旭的話,神色一喜,“若是如此,那就太好了!姑母和父親得知此事,定會對西皇感激不盡!十座城,確定可以將表兄救回來,且能趁機威脅到東明,在下認為很值當!”
“希望蘇太子回國后,能夠早日登基,朕等著與他合作,滅掉東明國。”姬旭微笑。
“多謝西皇陛下!在下回去定會如實轉告姑母和父親,許諾給西皇陛下的報酬,定不會食言。”苗嘉躬身行禮。
姬旭并沒有將苗嘉的玉佩還給他,而是留下作為信物,讓苗嘉到城外斷魂嶺等待,天亮之前,“禮物”會送到他手中。
苗嘉再次道謝后,離開了西遼皇宮。
已是三更,姬月璇出現在地牢里,容元楓和容元誠兩人并肩躺在床上,都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姬月璇伸手,就把容元楓拽了下來。
容元誠睜開眼,坐了起來,冷冷地看著姬月璇,“你要做什么?”
容元楓身體虛弱,被姬月璇抓在手中,并沒有反抗,因為他也不知道這賤人又發什么瘋。
“你們兄弟要分開了,好好告個別吧,因為此生,未必還能再見。”姬月璇冷笑。
容元楓和容元誠神色都是一變,就聽姬月璇說,“我父皇將容元楓送給了南詔的皇后娘娘,他們會用容元楓來做什么,不用我多說了吧?當初你們的妹妹容元秋在南灃城何其囂張?如今報應到容元楓頭上,也怪不得誰。”
“姬月璇!告訴你父皇,蘇治根本沒有翻身的可能,你們跟他合作,是愚蠢的行為!”容元誠冷聲說。
“你急了?”姬月璇唇角微勾,“看來你們真是兄弟情深呢,雖然我實在無法理解。我明白你想留下容元楓的心情,但你應該也清楚,此事我并沒有決定和改變的資格,我父皇已經做了選擇,且他的選擇很明智,雖然對你們的母親而言,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但,這就是我們希望的,呵呵。”
“阿誠,我沒事,你好好的,娘會來救你的。”容元楓此時卻異常平靜。
容元誠擰眉,“不管在哪兒,你也好好待著!娘和靈月在等你回去!”
“靈月?叫得真親呢!”姬月璇脫口而出嘲諷道。
容元楓和容元誠并沒有理會她,兩人卻也沒再說什么,只對視了一眼,姬月璇便拽著容元楓大步離開了地牢。
幽暗的地牢之中只剩下了容元誠,他掀開枕頭,看到下方的指環,神色一變!那是元秋借給他的那枚,中間被姬月璇拿去,后來又還給他的時候,其中沒有暗器,但先前短暫逃走的那一日,青云已經幫他補了暗器,他戴在了脖子上,姬月璇并沒有再注意到。
因為容元楓的處境更危險,容元誠便將暗器指環給了他,讓他貼身戴著,或許可以用上。
誰知道,容元楓又故意把它留下了。
“蠢死了!”容元誠握緊那枚指環,面色沉沉,心也沉了下去。
冷風呼嘯,四肢無力的容元楓被姬月璇帶著屬下送到了斷魂嶺上,已經有人在等。
“九公主殿下。”苗嘉拱手。
姬月璇也不廢話,直接示意屬下將容元楓扔了過去。
戴著面具的苗嘉抓住容元楓的胳膊,再次向姬月璇道謝。
“不必,記得答應我父皇的事,若是食言,后果你們承擔不起!”姬月璇話落,轉身就要走。
身后卻傳來苗嘉淡漠的聲音,“九公主殿下急什么?還有給你的謝禮。”
“不需要。”姬月璇話音未落,苗嘉突然出掌,擊中了她的后心!
姬月璇毫無防備之下被偷襲,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口血噴出來,踉蹌幾步,險些摔倒在地!
姬月璇只帶了四名屬下,全都現身將她保護在中間,她面色扭曲,不可置信地看著苗嘉,“你瘋了?!”
苗嘉神色淡漠,“不,是你傻了。”
姬月璇心中突然有種極其不妙的預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到底是誰?”
地上的容元楓也瞪大了眼睛,就被一只手拽著迅速離開了戰場。
“苗嘉”拔劍,平靜地說了兩個字,“青夙。”
姬月璇下意識地想要跑,她的四個屬下,片刻功夫就剩了倆。
姬月璇知道青冥樓樓主青夙跟容元誠是好友,卻沒想到青夙現身,竟然會用這種方式,精心設下的騙局,這一次,是真的天衣無縫,連姬旭都徹底上當了!因為青夙所說的,所做的,都正好迎合了姬旭和姬月璇所有的心理!從頭到尾沒有任何破綻,步步為營!讓他們父女不知不覺之中落入了圈套卻不自知!
而姬月璇當然不可能知道,青夙其實是容嵐的女婿,曾經南詔赫赫有名的廢柴蘇默。
蘇默的劍法極快,已經出現了殘影,姬月璇的屬下靠近他,不過是送人頭。
當蘇默把劍架在姬月璇脖子上,總共也不過用了半刻鐘的時間。
姬月璇臉色難看至極,就聽蘇默聲音冰寒,“帶我去找容元誠,若敢輕舉妄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