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秋面色紅紅地推開蘇默,抱著被子躲到床上距離蘇默最遠的一個角落,“不要鬧了。”再這樣下去該失控了。
蘇默輕笑,“小秋兒,你這次覺得如何?”
元秋:……蘇天仙的吻技突飛猛進,但這事兒是能拿出來討論的嗎?這仙兒難不成等她夸他?她若是夸了,他肯定要獎勵,再來一次!她若是說感覺不好,他肯定要再多練練!
于是,元秋非常直接且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別鬧了,說正事,我有話要問你。”
蘇默坐起來,整理衣服,一舉一動依舊美得很勾人,元秋深深懷疑他故意放慢的動作就是為了勾引她……
“你問。”蘇默說。
元秋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熱度褪了些,拋開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看著蘇默說,“我想聽你講講小時候的事。”
蘇默沉默了片刻,“為何突然想聽這個?”
童年對蘇默來說,只有一片生不如死的黑暗,直接導致他對人生失望,長大后看不到活著的意義。若非遇見元秋,他當下已經死了。
“我得知道誰傷害過你,做了什么,才好以牙還牙。”元秋神色認真,“蘇默默,你要擺正態度,咱們是來復仇的。你不在意,但我覺得為了公平起見,得讓某些人好好體會一下什么叫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們自己喜歡的方式,回到自己身上,才最合理。你跟我一五一十講清楚,這樣省得錯殺,也避免放過該死之人。”
元秋只聽蘇默說過,蘇治曾經將他扔進棺材里活埋,而且不止一次。
而這直接導致當初在南灃城,元秋專門給蘇治準備了一口棺材,將他活生生地釘了進去!
到如今,這依舊是蘇治揮之不去的夢魘。
但卻是蘇默每每想起,便覺心中溫暖歡喜之事。那讓他知道,這世上有人在意他,有人保護他。
蘇默再次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之后,輕嘆一聲,“秋兒,你怎么對我這么好?”
蘇默不在意那些人渣怎么死,但他因為元秋的這份心意而感動喜歡。他知道,他的小丫頭對他有多好。
“你說呢?”元秋反問。
蘇默唇角微勾,“因為,你喜歡我。”肯定且愉悅的語氣。
元秋輕哼,“說正事。”
“那些事,太久了。”蘇默微微舒了一口氣,“自從跟你在一起,我覺得過往都像是上一輩子的事。”
元秋輕咳,“蘇默默,說正事!”
“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蘇默點頭。
他從記事講起,記憶中第一件事印象最深刻的事,是他在御花園里被蘇治推倒,踩在腳下,用帶刺的花枝抽打。
那個時候,他才三歲多。身邊有梅素心安排的下人眼睜睜地看著,都像是死了一般,什么都沒做。
最后,蘇治趾高氣揚地跑了,下人才過來把蘇默抱起來帶回梅素心身邊去。
他那個時候覺得好委屈,卻清楚地記得梅素心抱著蘇奕,神色嚴厲地訓斥他,“教你的規矩都忘了嗎?讓你去玩,不是搞成臟兮兮的乞丐一樣!”
蘇默那個時候根本不懂,只是覺得委屈,一直在哭。
那件事,他記到現在。
他在宮里,被蘇治以及他的跟班欺負都是常態。蘇治簡直就是將他當做一個玩物,變著花樣地折磨。
蘇奕從小就知道蘇禛和梅素心都不喜歡蘇默,且知道疏遠蘇默能讓蘇禛高興。他從來沒管蘇默叫過哥哥,在蘇默面前總是高高在上的模樣。
每每蘇默受了傷回去,梅素心要去看蘇默,蘇奕總是突然地身體不舒服,然后梅素心便立刻讓請太醫,全副心神都放在蘇奕身上,蘇怡也是有樣學樣。
事后,梅素心會哭著跟蘇默說她多么心疼他,但他是哥哥,要讓著弟弟妹妹。
其實這中間有個明顯的分水嶺。
在蘇默特別小的時候,梅素心以為他不記事,對他連虛假的溫情都沒有,甚至常常露出厭惡的表情。
后來蘇默大一些,梅素心的態度變了。她一邊冷眼看著蘇默被欺負袖手旁觀,一邊總在事后戴上一張名為母親的面具,用溫柔的話語和傷心的眼淚來傾訴她的為難,她的不得已,要求蘇默體諒她。
那是梅素心的生存哲學,圓滑世故,不得罪任何人,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人,即便那是她親生的孩子。
在一個封閉的環境里,不站隊是混不下去的。
蘇禛的兒子們便是如此。
蘇默自成一派,成為所有兄弟姐妹厭惡疏遠的對象。
以蘇治為首,是另外一派,欺負蘇默為樂。除了跟蘇治不對付的蘇奕沒有明著加入,蘇治不喜歡帶幾個小一些的妹妹一起玩兒之外,其他兄弟,全在其中。
也有只是為了自保,避免被蘇治針對的妥協幫兇,是不是有討好蘇治的成分不好說,譬如庶出的三皇子蘇晏。他很聰明,所以不喜歡站隊,但不當蘇治的跟班,便會被劃歸到跟蘇默一路,他承擔不起那樣的后果。
“蘇晏也欺負過你?”元秋蹙眉。先前蘇晏去過東明,表面看起來,他似乎跟蘇默關系不錯的樣子。
蘇默面色平靜,“他不喜歡動手,幾乎沒有動過手,只是遠遠地看著。有件事,他以為我不知道,但我早就知道。在針對我的這件事上,蘇晏算得上是蘇治的軍師。蘇治層出不窮的新花樣,半數以上,都是蘇晏出謀劃策。”
蘇晏自以為高明,以為蘇默根本不知內情,甚至曾經對蘇默說出,所有兄弟之中只有他對蘇默最好這樣的話來。
蘇默當時只是懶得拆穿他,因為想通過他擺脫親事,對于其他并不在意。甚至蘇默某種程度上可以理解蘇晏,他也是為了自己的生存被逼無奈。
但那是過去,是那個一心求死的蘇默的想法。
如今,蘇默想活著,想活得好好的,對很多人很多事的看法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蘇治是真小人,真人渣,蘇晏那種便是偽君子。看似八面玲瓏,圓滑世故,實則心機深沉,是比蘇治更陰險的毒蛇,利益至上,沒有道德。
“你打算放過蘇晏嗎?”元秋問。
蘇默搖頭,“既然他想要皇位,早晚是個死。我沒有必要同情南詔皇室的任何人。”因為他才是最凄慘的那個。
元秋若有所思,“倒可以利用他……此事晚點再說,你繼續。”
蘇默一邊回想,一邊跟元秋講述。很多事都是一語帶過,但元秋只簡單想想,便覺心中酸澀。
一直到青絕從天而降,強行收蘇默為徒,他被欺凌的過往才算告一段落。再之后,蘇默沒有立刻反擊,因為知道自己實力不足,若是對蘇禛和他的兒子們表現出威脅,很快會被處理掉。
有了一定的實力之后,蘇默找到了躲避的辦法,在南詔皇宮之中像個幽靈一般活著,等被送去東明,才算是得了清凈。
“后來,阿福到了我身邊,我們也算是相依為命。”蘇默說。
他從小到大,起初只是麻木,真正的絕望,是在毒發之后,得知自己命不久矣,而他才剛吐過血,梅素心又一臉溫柔地給他泡茶,要親眼看著他喝下去的時候。
“就這些吧。至于梅素心讓我喝過多少杯茶,真的記不清了。因為她給我下毒,是從我記事之前就開始的,每次的量都很小,毒性也不強,日積月累。蘇禛讓我去東明做質子,他應該能算到我大概什么時候就會毒發身亡,到時候甚至可以就此對東明發難,開始反擊。”蘇默語氣平靜地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元秋不知何時已經紅了眼。
蘇默仍是蒙著眼睛,就感覺一道軟軟的身子抱住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蘇默心中軟得一塌糊涂時,聽元秋聲音低沉地說了一句,“你可以把我當做娘。”
蘇默:……
隔壁一直沒睡著,把蘇默和元秋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的尤霧:……小師妹太有才了,原本她差點被感動,這下,竟然時隔多年有點想笑……
“蘇默默,你遭受過那么多非人的待遇,后來擁有實力,也沒有變成惡人,更沒有變成跟他們一樣的人,真的很難得。你回去好好練功,我保證,讓那些人渣都死得很好看。”元秋輕哼。
善良的人,從不會將自己的苦難加諸在無辜之人的身上。那樣實質上跟曾經對他無端加諸傷害的人沒有區別,只會變成自己曾經最厭惡的那種人。
蘇默的遭遇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但他最終選擇的是自己面對死亡。他并沒有寬恕那些傷害他的人,只是無愛便無恨,不想浪費心力在他們身上。他也從未傷害過任何無辜的人,甚至會對素不相識的人施加援手。他跟元秋初遇結緣,便是如此。
蘇默唯一后悔的,是他浪費了時間,險些跟元秋陰陽相隔。
但所有的一切,過去的,現在的,他都問心無愧。
而這也是他如今可以自信地追求元秋,沒有心理負擔地認容嵐當娘的前提。
他沒有行差踏錯,只是停下了前行的腳步,但當他想繼續自己的人生時,隨時可以開始。
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的。
蘇默抱著元秋,忍不住笑了,“好,辛苦你了,容小秋。我會報答你的。”
元秋輕哼,“我知道你下一句肯定要說以身相許。”
“知我者,秋兒也。”蘇默點頭,輕吻了一下元秋的額頭,“身外之物不足以表達我的感激之情,只能奉上我自己。”
元秋推開蘇默,“好了別貧了,快回去吧。我困了。”
等蘇默悄悄離開,隔壁的尤霧才又閉上眼睛,再次默默感慨,“就是色誘,還賣慘……”
翌日一早,元秋醒來,想起昨夜蘇默講的那些事,坐在床上愣了好大一會兒,聽到尤霧敲門,才回神下床,揉了揉自己的臉,過去開門。
元秋并沒見過尤霧的真容,離得近也看不出她的易容破綻,打算等事情解決了,早點跟辛夫人學易容術,若是尤霧有空且愿意教的話,元秋覺得跟她學也可以。
“蘇默已經走了。”元秋一見尤霧就說。
尤霧看著元秋白里透紅的小臉兒,問了她一個問題,“你真覺得蘇默是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
元秋愣了一下,“師姐何出此言?難道你先前就認識蘇默?”知道什么秘密不成?
尤霧搖頭,“不認識,只是問你。”
元秋微笑,“這樣啊。兩個人在一起,開心最重要。我沒考慮過要把自己托付給誰,他還是他,我還是我,結為夫妻讓我們都過得更快樂,為什么不呢?”
尤霧沉默,片刻之后輕輕頷首,“說得對。我本以為你只是被他色誘了。”
元秋噗嗤一聲笑了,伸手挽住尤霧的胳膊,“所以師姐是想提醒我,不要被騙了?”
“看來他騙不了你。”尤霧搖頭。
“我大概,也許,可能,有很大程度上就是被色誘了吧?”元秋笑意盈盈,“不過這沒什么不好的,我的確喜歡他的美貌,我承認。”
“哪天他若是沒了美貌呢?”尤霧又問。
元秋很淡定,“各花入各眼,他美不美,我說了算。即使因為年齡或者意外發生變化,我覺得好看最重要,別人怎么看無所謂。”
談話到此結束。元秋雖然不了解,但她直覺尤霧也是個有故事的人。殘破而蒼白的易容,卻遮不住冰冷的內心,倒讓元秋想起曾經生無可戀的蘇默。
相似的,元秋初識蘇默便知道他并非惡人,尤霧也同樣。
這日苗欽再次帶尤霧和元秋到太子府去看望蘇治。
蘇治的精神狀態比起昨日更差了,苗欽一見便皺了眉。
但當蘇治看到苗欽身后的元秋時,對于苗欽的關切詢問,是這樣回答的,“我覺得好多了,昨夜睡得不錯,不需要再施針了。”
苗欽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那就好!夏姑娘的醫術果然厲害!”
元秋微笑,“蘇太子會有一段時間身體很虛弱,那是因為體內淤血排出,之前的傷都尚未完全好,需要時間恢復,這可急不得。我昨夜給蘇太子配了一些藥,每日膳后服下,半個月左右便能有明顯的起色。”
苗欽連忙接過元秋給的藥,連聲道謝,而后讓小苗氏招待尤霧和元秋去喝茶。
苗欽把他們昨夜商議的結果告訴蘇治,詢問他的意見。
蘇治有氣無力地說,“好,很好……我早就受不了父皇對蘇奕的偏愛了,明明我才是正宮嫡長,名正言順……蘇奕憑什么跟我搶?干脆這次,一不做二不休,省得夜長夢多。”
苗欽微嘆,“是啊。看似皇上仍是選了你,但難保以后會不會再出什么意外。雖然說如今南詔是多事之秋,外敵環伺,內斗是大忌,但想要早日讓南詔皇室安寧下來,皇上的安排固然是一種辦法,但按照咱們的計劃,徹底消除矛盾,能讓南詔皇室更加安寧團結。”
父子矛盾,兄弟矛盾,徹底消除的手段,就是把制造矛盾的人給清除了。這就是苗欽的計劃。
“舅舅做好準備,早點下手,不要被蘇奕搶先一步算計了我們。”蘇治神色虛弱。
這個關頭,主動權很重要。萬一對手出招太快,來不及反應,就可能會輸掉這一局。
苗欽點頭,“你放心,三日之內,我會做好一切準備。你好好養著身體,等著當皇帝吧!”
“多謝舅舅。”蘇治看著苗欽,神色動容。雖然苗欽的女兒嫁給了蘇治,他們事實上也是翁婿,但蘇治從小叫慣了,一直沒改口。
他們之間的關系是牢靠的,苗欽也是蘇治最大的倚仗。
最后,蘇治又忍不住提起了蘇默,“舅舅,蘇默先前故意設局害我,又把我放回來,挑撥南詔皇室的關系,他會不會就在附近,等著隔岸觀火,坐收漁利?”
昨夜蘇治做了許多噩夢,醒來的時候只記得一個。他不記得前面發生什么,夢中登上南詔皇帝寶座的人不是他,不是蘇奕,而是蘇默。他匍匐在蘇默腳下,苦苦哀求蘇默放他一條生路。然后蘇默和容元秋一人拿著一個錘子,用長長的鐵釘,再次將他活活釘在了一口黑漆漆的棺材里,將棺材蓋子釘死,他就在里面,暗無天日,恐懼和痛苦交織,活活地熬死……
蘇治不知道那樣的夢是不是預示著什么,他只是覺得解決蘇奕并不難,他如今的恐懼都來自蘇默。
苗欽聞言便沉了臉,“你不要想那么多!蘇默也就是靠著一副好皮囊,頂多能蠱惑容元秋。容嵐是何許人也?怎么可能什么都由著蘇默來?當今天下,東明跟南詔結盟才是大勢所趨。等你坐上那個位置,一切都會跟現在不一樣。蘇默只是東明容國公府的上門女婿而已,不要自己嚇自己。除掉蘇默的事,待你登上皇位之后,我們再好好謀劃,不需要多久。”
蘇治神色疲憊地閉上眼,也不知道是否聽進去,“好,接下來辛苦舅舅。”
再次回到苗將軍府,苗欽囑咐尤霧盡快準備好他們需要的毒藥。
尤霧便給了苗欽一張藥材單子,“找齊這上面的藥材。”
苗欽一看,便皺了眉,“需要這么多嗎?”
“穩妥起見。準備得越周全,出意外的可能性越小。”尤霧冷聲說。
苗欽點頭,“好!我這就讓人去準備!”
元秋挽著尤霧的手臂回到她們住的院子,進了尤霧的房間。
那張藥材單子是在回來的路上,元秋口述,尤霧在馬車里寫的。
“需要那么多嗎?”尤霧問元秋。
元秋點頭,“可能還不夠。今日我給蘇治的藥是提前備好的,但我家蘇默的仇人太多了,來都來了,自然都得好好招待一番,不能厚此薄彼。我正愁沒有機會練習師父教我的毒術,這下剛剛好。”
“今早說,你是你,他是他,如今怎么又你家蘇默?”尤霧問。
元秋笑著說,“我是我,他是他,但我們是一家人。等這邊事畢,師姐若是有空,一定要去我家做客,若是沒有其他事,以后可以住我家,我娘可好了!我家里還有很可愛的弟弟!”
“還有什么?”尤霧問。
元秋想了想說,“這個季節,我跟蘇默種的果子都沒了,不過來南詔之前我們才做了柿餅,等回去就能吃了。師姐你喜歡吃柿餅嗎?”
尤霧蹙眉,“我沒吃過,柿餅是什么?”
元秋便認真地跟尤霧講了一遍柿餅的制作過程,以及形狀和口感。
就聽尤霧問,“你覺得我會喜歡嗎?”
元秋笑著點頭,“會!”
“如果我去了,吃了,不喜歡呢?”尤霧問。
元秋很自信地說,“我家里一定有師姐喜歡的,愿意留下的!”
“如果沒有,到時候你跟我走?”尤霧反問。
元秋眨眨眼,“師姐你喜歡我?”
尤霧:……
元秋笑著點頭,“好,那我們說好了,師姐要跟我回家。如果我家里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讓師姐留戀的,那我就跟師姐走。”
“你不要你家蘇默了?”尤霧神色淡淡地問。
“師姐要去哪兒?我不能帶蘇默一起嗎?”元秋反問。
尤霧蹙眉,生硬地結束了這個她突然覺得好幼稚的話題,“我先教你易容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