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寒意漸濃。
元秋從宮里出來,整理了她和蘇默的房間后,就坐在觀景亭里,看著被薄冰覆蓋的湖面和被淺雪裝點的林木。
不期然想到她出嫁那日,第一次來到曾經叫做南安王府的這個地方,那是暮春季節,草木蔥郁,府里的每棵樹上都被阿福綁了個紅艷艷的綢花,喜慶得很。
一轉眼,她和蘇默初遇到現在,已經一年有余了。
元秋手中摩挲著那枚瑩潤的白珍珠,苦笑一聲,心中只覺空落落的。
她已經用上了前世今生所知的最殘酷的刑罰手段對付青魅,可青魅的嘴跟骨頭一樣,硬得很。在編造出跟姬鳳淵的“愛情故事”被元秋識破后,除了慘叫外,青魅再沒發出任何聲音。
這有兩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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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青魅真的太愛某個人,寧愿生不如死,也不愿出賣他。
第二,青魅很聰明,她知道自己一旦交代了真相,不光她的情郎要悲劇,她自己也會死得更快。
元秋在折磨青魅的時候,禁不住會想,蘇默現下是什么處境?會不會也有人在折磨他?青魅起初不止一次說過蘇默死了,甚至在陸哲和君紫璋面前都這樣說。蘇默活著的可能性有多大?元秋不敢想。
“秋兒。”聽到熟悉的聲音,元秋怔怔然回頭,就見容嵐出現在院門口。
母女再見,中間發生許多事,但也不過才過去兩日而已,元秋驀地鼻子發酸,突然覺得委屈難受,眼圈兒也泛了紅。
容嵐快步走過來,將元秋擁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秋兒想哭就哭吧,娘在呢。”
活了兩世,元秋一度以為,自己根本不會哭。
但此刻,靠在容嵐懷中,她的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
哪怕當初被容嵐找到,母女團聚,更多的都是歡喜和安心。可當下,失去蘇默讓元秋覺得孤單恐懼,兩輩子頭一回體會到這般苦楚的滋味兒。
“我的秋兒這么好,蘇默怎么舍得撇下你?他不會有事,一定會回來的。”容嵐溫聲安慰元秋,自己眸中卻也泛起了晶瑩水光。
不知過了多久,元秋擦干眼淚,舒了一口氣,“我給娘搶來個皇位,娘喜不喜歡?”
容嵐輕撫元秋的頭發,點點頭,“娘很喜歡,秋兒最聰明了。”
“那我要當太子。”元秋面上露出一抹淺笑,“這樣,蘇天仙就是東明國的太子妃了!”
分明說著玩笑話,元秋眼底卻滿是落寞。先前一直在思考怎么解決困境,如何對付青魅,沒有空閑的時間,也沒人可以依靠,元秋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很平靜。此刻發泄出來,也只有那一瞬的輕松,隨即便體會到了更深的空寂感。
“好。”容嵐點頭。
元秋卻搖頭,“我只是開玩笑,我不想當太子,只想把蘇默找回來。我相信,他不會死的。”
尤霧和容元誠站在院門口,誰也沒進來。
“如果蘇默死了,小師妹會不會殉情?”尤霧蹙眉問容元誠。
容元誠看尤霧臉色,發現她竟然不是開玩笑,嘴角微抽,“蘇默不會死。”
“是人都會死。”尤霧搖頭。
容元誠:……
“我不是希望蘇默死,只是覺得,這次青魅那群雜碎動手,似乎沒有讓蘇默活著的理由。抓最強的敵人回去當人質,這是愚蠢的行為。想要人質,他們輕松就能抓到一個更好控制的。”尤霧微嘆。
容元誠沒有說話,但其實心里想的跟尤霧差不多。
事發突然,后來的發展和當下的結果超出每個人的預料。東明國亂局已解,他們原本謀劃的造反在計劃之外出現了殊途同歸的結果,而當下,容家每個人面臨的最大問題都是,找回蘇默。
容嵐他們離開也不過兩日而已,有兩個孕婦,走得并不快,段嶸追上他們的時候,都還在下一座城池尚未離開。
聽段嶸講了事情經過,容嵐心中五味雜陳。她多年前孤身一人來到東明國時,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成為這個國家的皇帝。即便原本要造反,也是讓君紫桓坐那個位置,雖然君紫桓說要把皇位送給容嵐,容嵐只是一笑置之。
容嵐和容元誠以及尤霧三個提前回到家,其他人還在后面,預計天亮之前都能回來。
容嵐并未進宮,她稍作收拾,親自下廚給元秋做了晚膳。從容元朗那里得知元秋這兩日幾乎沒合眼,容嵐讓尤霧給元秋房間里點了安神香,讓她今夜早點睡。
“接下來的事交給娘,你好好休息,等醒了我們再一起找蘇默。”容嵐給元秋掖了掖被子,柔聲說道。
元秋神色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容嵐又在床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出去。
“娘!”容元朗迎上來,“大門已經修好了,周老說等明日天亮他再去摘星山那邊細細查探,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線索,到時我跟他一起去!”
容嵐點頭,“好。小心些。”
容元朗點頭,就聽容嵐問容元誠和尤霧去哪兒了?
“四哥和尤師姐在審問青魅那賤人呢!”容元朗說,“我也打算過去,撬不開她的嘴,我把她的牙一顆一顆掰了!”
聽到青魅的名字,容嵐眸光微寒,“不要讓她死了,我晚點過去。”
容嵐在觀瀾院廚房燒了一大鍋熱水,在灶上溫著,又煮上一鍋清粥,然后先到蒼松居,再去半月軒,把容元若和君靈月的房間都點上炭盆,鋪好被褥,等她們回家,喝點熱粥暖暖身子就能休息了。
等容嵐忙完這些,已經是半夜了。
青魅被關在之前關押過南詔太子蘇治的地牢里,容元誠和尤霧晚膳后便過來,尚未離開,容元朗也在。
外面天寒,但地牢里卻有股壓抑沉悶的暖意。
容嵐進來,就見青魅已經被折磨得血肉模糊不成人樣,醒著,卻始終沒有屈服。
“娘去睡吧,明日還要到宮里主持朝政呢!”容元朗對容嵐說。
容嵐微微搖頭,走上前去,尤霧收起了本來打算放出來咬青魅的毒蟲子,打了個呵欠,但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青魅,我是容嵐。”容嵐站在青魅面前,面色冷然地開口,“你有什么條件,可以提。不管蘇默在誰手中,我們可以拿你去換,只要他沒事,你就會沒事。”
青魅緩緩地抬起頭來,眸光陰鷙地看向容嵐,丑陋的臉上突然扯出一抹詭異的笑來,沖著容嵐啐了一口帶血的吐沫!
容元誠將容嵐拉到了身后,面色一沉,“娘,看來她真的是對某人死心塌地。”
尤霧已經在青魅身上試了好幾種毒,可她始終都不肯屈服。明明,只要她交代幕后之人,說出蘇默所在,容家人就會留著她的性命直到驗證出結果,她會好過點,也能拖延時間,但她堅持不肯透露到底是為了什么人如此拼命。
在青魅試圖欺騙元秋失敗后,她應該是意識到說謊一定會被拆穿,只能說真話,可她又不愿出賣某個人,便自己生不如死地熬著。
對付這種意志堅定,軟硬不吃的人,什么手段都沒有意義,除非找到她的弱點。可她的弱點就是她寧死都要保護的那個人,也是他們最想知道,卻一無所知的人。
容嵐嘆氣,帶著容元朗離開了。
尤霧叫住了容元誠,“之前小師妹不是懷疑能把蘇默抓走的定是個毒術高手嗎?青魅自己也那么說,雖然不知真假。不過對方肯定有個最厲害的人尚未現身,青魅說那人離開了,但得知她被擒,未必不會回來相救。”
容元誠若有所思,“師姐有什么打算?”
“守株待兔。”尤霧看著青魅說。
“好。”容元誠點頭,“我們就在這里等,看今夜有沒有人來救她。如果真有人來,就靠師姐了。”
“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尤霧蹙眉。
容元誠微微搖頭,“蘇默都被抓了,我能有什么出息?以后我要學毒術,還請師姐不吝賜教。”
尤霧輕哼,“再說吧。”
兩人就在地牢里坐著,一人掏了一塊玉石和一把刻刀出來,繼續之前未完成的雕刻。本來以為要去南詔國,一路只能低調且慢慢地走,這是他們隨身帶著打發時間的,又帶回來了。
在尤霧第n次打呵欠的時候,容元誠看向她,“要不師姐小憩一會兒,我的肩膀給你靠。”
尤霧搖頭,“定是我給小師妹點安神香的時候吸入了一些,不用,你太瘦了,靠不住。”
容元誠皺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肩膀。他原本是身形清瘦,那是跟容元楓那個又高又壯的家伙相比,實則只是看起來單薄一些。拜了周渭為師后,容元誠練武更加勤奮,元秋都說他又長高了,看起來更穩重可靠了。
尤霧見容元誠在摸肩膀,輕咳,“我只是開玩笑。”
“所以師姐其實覺得我靠得住?”容元誠反問。
尤霧愣了一下,“還行吧。”話落遞給容元誠一顆藥,“吃了它,可以一定時間之內抵擋大部分的迷藥。”
容元誠放入口中,低頭繼續雕刻。這是他打算送給元秋的,一個蘇默樣子的小人兒,讓元秋解相思用。
尤霧瞥了一眼,“你不要搞得跟蘇默已經沒了一樣,小師妹看了會更傷心的。”
容元誠手一頓,“有道理,可已經快完工了,總不能把它砸了,不吉利。”
尤霧想了想說,“要不送到廟里,沐浴佛光,求佛祖庇佑?”
容元誠:……他還是送給元秋吧。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尤霧真的有些支撐不住,腦袋一點一點的,正在無意識地往容元誠這邊倒。
容元誠盯著尤霧手中的刀,想著她別不小心傷到自己的手。
就在尤霧快要困得倒在容元誠身上的時候,身子猛然坐直,一躍而起,眸光一凝,“屏住呼吸!”
容元誠其實并未聞到什么特殊的氣味,但想必懂毒術的尤霧對此更加敏感。
容元誠扔了手中的東西,側身貼在地牢入口的墻壁上,屏住呼吸,握緊手中的劍。
而尤霧已經到了青魅身旁,用匕首抵著青魅的脖子,等待著有人進來。
可直到尤霧和容元誠都無法再屏住呼吸,也不見有人現身。
“是迷藥,沒事。”尤霧開口,看著地牢入口,眼神依舊戒備,“出去瞧瞧。”
卻見容元誠突然神色大變,朝著青魅沖了過來!
尤霧轉到前面,定睛一看,眸光緊縮!
青魅原本就垂著頭,此時卻在七竅流血。
尤霧揪住青魅的頭發讓她抬起頭,就見她大口大口地吐出黑血,血淚從眼角汩汩流出,鼻孔耳朵都在溢血!眼皮已經沉重地合上了!
尤霧先前給青魅下毒,但都是藥效不會持續很久,只用來折磨人的毒藥,并不致命。元秋和尤霧都沒有給青魅把過脈,因為根本沒想到,她體內原本竟是有劇毒的!
當下的情況很顯然,方才尤霧以為的迷藥,的確是迷藥,但在迷藥遮掩之下,還有誘發青魅體內劇毒的藥引!
尤霧往青魅口中塞了許多解毒藥,但她七竅流血絲毫沒有要停的跡象。尤霧給青魅把脈,但她因為身受重傷,體內還有尤霧下的毒尚未完全清除,脈象混亂,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她馬上就要死了!
“青魅!蘇默在哪兒?是誰抓了他?”容元誠神色急切地問。
青魅的眼皮緩緩地抬起了一點,眸光渙散,張口,只說了一個字,“姬……”腦袋一歪,斷了氣!
容元誠恨恨地握拳砸了一下墻壁!青魅為了某人寧死不屈,結果卻是被滅口!青魅那么聰明,當真不知道那人對她是真心假意嗎?還是說,她真就一腔癡情無怨無悔?到底是誰?
等容元誠沖出地牢,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晨風寒涼,周遭安靜得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天亮之前,容元楓他們都回到了家中。
君紫桓神色疲憊,把容元若安置好之后,就跟著容嵐一起進宮去了。他必須要露面,不然仍舊會有人懷疑容嵐把他也害了。而且君氏皇族還剩下不少人,其中包括君紫桓的祖母和繼母,兄弟姐妹,以及君兆麟后宮的那些妃子們,這些都需要君紫桓去安排。
容嵐出門前已經知道青魅被滅口了,只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叮囑容元誠要好好照顧元秋。對方有個能把蘇默拿下的人,青魅又是個硬骨頭,出現這樣的結果,并不算多意外。就算青魅沒被滅口,接下來也不過是長久地耗著。
元秋蘇醒時,已天光大亮,睜開眼就見尤霧坐在她床邊。
“小師妹,對不起。”尤霧神色歉疚,“青魅死了。”對方的毒術遠超過她,尤霧細細查看過青魅的尸體,竟然都無法確定她到底中的什么毒,或者說,那種毒她沒見過,即便一早有所防備,也很難發現。
元秋怔住,過了片刻才問起青魅被滅口的細節。
聽完之后,元秋喃喃自語,“為什么……”
尤霧伸手抱住元秋,“小師妹你不要這樣,蘇默本事那么大,不可能就這么輕易死了。青魅臨死前應該是后悔了,可惜只說出幕后之人的姓氏,姬氏皇族可能被青魅愛上的男人,考慮一下年齡婚配武功這些,大概就能確定了。我跟阿誠都懷疑,可能那人也是青絕的秘密徒弟之一,不為人知的高手。我們一定能把他揪出來!”
元秋微微搖頭,“我知道。我不是絕望,我是想說,為什么……為什么蘇默出事,紅綃還活著?為什么拿下蘇默那人本事那么大,卻在那之后消失,并未幫青魅繼續接下來的事?否則,若是有毒術高手輔助青魅,當下根本不會是這樣的結果,我們怕是都在劫難逃,也不可能我和陸哲聯手就能毀掉青魅的計劃。為什么有人昨夜殺青魅,卻沒有動咱們家里的任何一個人?如果殺青魅之人毒術遠超師姐,想要殺了我們,應該輕而易舉才對!”
尤霧神色一變,“小師妹你的意思是……”
“幕后之人,目的不是為了除掉我們。”元秋眸光微凝,“至于那日對付蘇默的人,和昨夜將青魅滅口的人,我仍舊懷疑我們的師公鬼道人!”
“這……”尤霧無法理解。
“西遼國某個姬姓的男人,想要滅了東明,出手對付容家,明明可以做到,卻沒有真正殺掉一個姓容的人。只有我娘,是跟西遼皇室有過糾葛的,對方應該是沖我娘來的!”元秋冷聲說。
尤霧脫口而出,“姬旭!他最想滅了東明國,也最想將容姑姑趕出東明國,卻不想殺了容姑姑!”
元秋揉了揉額頭,就聽外面傳來容元朗急切的聲音,“姐姐!有線索了!”
元秋神色一震,鞋都沒穿下了床往外跑。
剛打開門,就見容元朗沖到面前,眼睛亮得嚇人,“姐姐!我跟老周在摘星山峭壁上發現一個非常隱蔽的山洞,里面有灰燼,看起來最近有人住過!還有這個!”
容元朗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刻刀,元秋一眼就認出,那是容嵐送給蘇默的!蘇默一直隨身帶著,說是閑著無事可以隨手撿塊石頭雕刻,也能當做暗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