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南詔國南部的一座小城,再往南,快的話三五日就能看到大海。
小城不算富庶,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
尹漢背著蘇默急吼吼地跑進醫館時,就被街上不少混子看到了。
等尹漢從懷中摸出一枚金葉子遞給老郎中,不止老郎中的眼睛亮了,外面也有一群“狼”,盯上了這待宰的肥羊。
尹漢哪里可能注意到外面陌生人的虎視眈眈,他全副心神都在蘇默身上,死死盯著老郎中配藥,煎藥。
等老郎中要把煎好的藥給蘇默灌下去的時候,尹漢突然擋在蘇默身前,老郎中手一抖,差點把藥碗給摔了。
“你……你干嘛?”老郎中皺眉問尹漢。
“你你你……你先喝一口!”尹漢指指那碗藥,又指向老郎中,“我哥說了,壞人很多,不得不防!”
老郎中胡子抖了抖,正準備當著尹漢的面自己喝一口,證明這藥里沒毒,尹漢又從旁邊拿了個碗來,“你喝過就臟了,你倒出來喝,我家小主子不能喝臟的!”
老郎中:……
給錢的是大爺。老郎中想著就解個迷藥,得了一枚金葉子,賺大發了,也不介意尹漢這個憨憨的挑剔,倒了一口藥出來,將將蓋住碗底,自己喝了下去。
尹漢盯著老郎中的臉色,又過了一會兒,老郎中表示自己一點事兒都沒有,尹漢才端起那碗藥,打算自己喂蘇默。
蘇默的頭被尹漢用布包著,解開就被人瞧見了,他干脆把醫館里的人都趕出去,然后從里面把門拴上,就剩下他和蘇默。
解開蘇默頭上包著的布,尹漢嘿嘿一笑,“小主子真的好看!”
好不容易把藥給蘇默灌下去,尹漢就坐在旁邊等著。
結果一刻鐘過去,蘇默依舊紋絲不動,什么反應都沒有。
尹漢不由氣惱,正要沖出去,又折回來,把蘇默的頭再次包起來,然后打開門,揪住老郎中的衣領把他拽進來,“你這個庸醫,我家小主子喝了你的藥怎么都不醒?”
老郎中皺了皺眉。這人是中了迷藥啊!他用的方子沒錯啊!還加大了解藥藥量!怎么可能不醒呢?
老郎中又從柜子里取出一個小瓷瓶,告訴尹漢,把它打開,放在蘇默鼻子下面,然后自己又默默地出去了。
尹漢拔開那個小瓷瓶聞了聞,刺鼻的氣味讓他打了個大噴嚏。他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把小瓷瓶放在蘇默鼻下。
又是一刻鐘過去,尹漢都覺得胳膊舉得酸了,蘇默依舊毫無反應……
再次被尹漢揪著衣領拽進來的老郎中眼睛閃了閃,“這個,比老夫以為的要嚴重很多啊!”
尹漢氣鼓鼓地問,“你行不行?不行把錢還給我,我找別的大夫去!”
老郎中下意識地捂住自己胸口放金葉子的地方,故作為難,“老夫倒是還有一項絕技沒有使出來,獨門金針,定有奇效。但……”
“但什么但?”尹漢氣鼓鼓的。
老郎中輕咳兩聲,慢悠悠說了三個字,“得加錢。”
尹漢揮拳,老郎中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卻聽他怒吼,“不早說?!”
老郎中心中一喜,卻見尹漢從荷包里面掏出……兩枚銅錢,拍在了桌子上,“加錢了!趕緊的!”
老郎中臉色差點繃不住,不過見尹漢一拍,他上好的實木桌子上竟然出現了一道裂紋,料想這也不是個普通的主兒,雖然看起來有點憨,萬一急脾氣上來打人怎么辦?
其實那金葉子怎么都綽綽有余了,老郎中本來想多要點,這會兒打算見好就收。
拿出金針,老郎中說得往蘇默頭上扎,必須把那塊布解開。
尹漢撓頭,一臉不情愿,片刻后,把腦袋伸到老郎中面前,“你要扎哪兒,給我指指!”
老郎中在尹漢頭上指了三個穴位,尹漢又把老郎中推出去,找來一把剪刀,把蘇默頭上對應的位置,遮臉的布剪出三個窟窿來……
老郎中再次被拽進來的時候很無語。這傻子看著腦子不靈光,但做事也不糊涂,還有點傻乎乎的小機靈。
老郎中更關心金葉子,并不在乎蘇默長什么樣子,定了定神,便開始給蘇默施針,倒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這郎中是有點本事的,不然尹漢也不會打聽好幾個人都指向這家醫館。
結果,三針下去,蘇默有了動靜,卻不是蘇醒過來,而是開始吐血!
尹漢眼見著遮住蘇默面部的那塊布上綻開了一朵血花,當即就抓狂了,“小主子!小主子你不要死!”
老郎中也傻眼了!不應該啊!不就是迷藥嗎?他的藥和針法都沒錯啊!
老郎中再給蘇默把脈,臉色卻變得很難看。一開始真覺得只是迷藥,這會兒明明服了解藥,又嗅了解迷藥有奇效的煙瓶,扎了針,怎么脈象一下子就亂了?一時間,倒讓老郎中想起之前診治過的一個還有氣,好幾年醒不了的活死人……
“我家小主子到底怎么了?你怎么治的?”尹漢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頭發都薅下來一把。
老郎中臉色為難,“你家公子這病太怪異,老夫才疏學淺看不了,你趕緊找別人去吧。”可別在他這兒出了事,就砸了招牌了。
尹漢抱起蘇默就跑,甚至都忘了要回金葉子和銅錢。
換了家醫館,不行。
再換一家,竟然說沒救了?!
尹漢又急又氣,正六神無主時,發現蘇默再次平靜下來。雖然因為吐過血臉色發白,但已不再吐血,又像是睡著了一樣。
尹漢伸手去探蘇默的鼻息,也平穩下來了。
“壞了壞了……都怪我,弄丟小主子的藥,這可咋辦……”尹漢背著蘇默,站在距離城門不遠的一棵老樹下,看著過往的行人,一臉迷茫無措,“回家還得半個月,小主子不吃藥會餓死,亂吃藥會吐血……啊啊啊啊啊!”
尹漢急得原地轉圈兒,最后看向了北方,眼睛一亮,“找我哥!哥去請神醫,就快來了!哥有辦法!神醫也有辦法!不要馬車了,我背著小主子跑得快!都怪我,小主子不能吃飯,我也不吃了!”
話落,尹漢背著蘇默就沖出了城門口。
結果剛到城外無人的地方,就冒出一伙黑巾蒙面的男人,手持棍棒擋了路。
“小子,知不知道這里是誰的地盤?”為首者冷哼。
尹漢搖頭,“不知道啊!”
“連青龍幫都沒聽過,哪里來的土包子?趕緊把身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饒你一命!”為首者叫囂。
尹漢愣愣地問,“打劫?”
為首者哈哈大笑,“原來是個傻子!”
一群準備搶錢的家伙全都笑了起來。
下一刻,尹漢單手抱著蘇默,朝著他們沖過來!
不多時,地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堆人,都是被尹漢一掌劈暈的,至于他們手中的棍棒,沒有一下能落到尹漢身上的。
“壞蛋!”尹漢在為首者身上踢了兩腳,俯身摘下那人腰間的荷包揣進自己懷中,嘿嘿一笑,“打劫!”
話落又背上蘇默,“小主子,我這就帶你去找神醫!神醫叫什么來著?容……容……容三公主!我家小主子來了!小主子你這么好看,那個神醫公主肯定會救你噠!”
另外一邊。
元秋一行仍在馬不停蹄地趕路,尚未離開東明國境內。
元秋只是一副心系蘇默,無暇他顧的樣子,也不跟尹江打聽他背后的家族。
容元朗一開始得了元秋提點,很是自來熟,跟尹江處得不錯,一口一個尹大哥,根本沒有把尹江當下人,對他相當熱絡。
偶爾停下短暫休息吃東西的時候,容元朗會隨口問起尹江的家族,一臉好奇寶寶的樣子。
但連續兩次尹江都為難地說暫時不能講,等容元朗去了就知道了,容元朗也不氣不惱,表示理解,之后便不再問了。
這日傍晚時分,他們路過一片樹林。
容元朗問元秋是否還記得這里,元秋愣了一下,看向四周,才注意到這里她來過。
去年就是在這片樹林中,元秋初次遇見辛夫人。當時蘇默頻繁毒發,時日無多,已經等不起找齊藥材做解藥。辛夫人提出把蘇默帶走,去找她的師尊。當時因為元秋沒有選擇陪著蘇默同去,辛夫人還有些不滿……
元秋收回思緒,嘆了一口氣,問容元朗,“鬼道人隱居的地方,離這里不遠吧?”
容元朗搖頭,“不遠!但有一段路我們都被蒙著眼,讓我找,肯定找不到了!那老毒物的地盤兒,就算知道路,要命的也不敢亂闖!”
落在后面的尹江出言問道,“不知鬼道人是哪位高人?”
“我的師公。”元秋神色淡淡。
“那定然是個極厲害的神醫。”尹江說,“不知怎么才能請到那位鬼道人前輩?”
容元朗愣了一下,隨即便搖頭,“他不是我姐姐醫術上的師公,是毒術!不過我姐姐都沒見過他,也沒跟他學過任何東西!但他當初救過我姐夫!”
尹江斂眸,掩去一絲暗光,腦海中浮現出在萬安城摘星山頂跟蘇默交手那位枯瘦老者的身影……
他騙了元秋,說當時是一位蒙面中年男人,跟蘇默沒有交談。這并不是事實。
至于尹江為何要故意隱瞞真相,欺騙元秋,并非他認識鬼道人,而是有自己的目的。
尹江很快掩飾了情緒,三人穿過樹林后,在夜幕降臨的時分進了城。
元秋一路都做男裝打扮,易容出來的容貌很普通,給容元朗也做了易容,看起來像是一對年輕的兄弟外出游歷。
容元朗在城里買了些吃食,三人就繼續上路了。
翌日旭日初升時,他們正在郊野策馬飛奔,迎面來了兩個人。
晨霧剛剛散去,仍有些朦朦朧朧,但元秋一眼就認出其中一人是辛夫人!因為她臉上還戴著元秋送的半邊面具,身上穿的是容嵐送的衣服!
容元朗神色驚訝,“姐姐,辛姑姑旁邊就是鬼道人!”
尹江昨日已經知道害蘇默的是元秋的師公,雖然意外在這里碰見,但并未露出慌亂的情緒。
元秋因為尹江聲稱當初傷蘇默的是個中年男人,暫時壓下對鬼道人的懷疑,策馬迎上去。
辛夫人和鬼道人也都騎著馬,顯然打算遠行。鬼道人的形象跟元秋想象中沒有多少差別,枯瘦的身材,亂糟糟的頭發,蒼老而陰郁。
這是一場偶遇,辛夫人是先認出了元秋的馬,也很意外她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你來這兒做什么?蘇默有消息了嗎?”辛夫人蹙眉問。從身形氣質看,元秋身旁的兩個人都不可能是蘇默。
元秋拱手,“師父,這位是師公吧?”
鬼道人打量元秋,輕哼一聲,“回頭讓老夫瞧瞧,你是怎么把女人肚子剖開取孩子的!傳得那么邪乎!”
元秋乖巧點頭,“有機會的話,還請師公指教。”
“蘇默呢?”辛夫人又問了一遍。
元秋見辛夫人和鬼道人一起出現,就知道辛夫人確認過蘇默出事跟鬼道人沒關系了。
元秋當然不會當著鬼道人的面說些讓他不悅的話。因為她也沒有任何證據,只是猜測而已。
元秋便實話實說,跟辛夫人和鬼道人解釋蘇默的下落。
“當時蘇默出事,幸虧有尹江和他弟弟暗中救下他,不然就兇多吉少了。”元秋對鬼道人和辛夫人說。
鬼道人的目光落在尹江身上,尹江心道不好!他沒出賣這老毒物,但這兩面三刀的老毒物已經知道他是目擊者了!
“你看到了是何人傷蘇默?”辛夫人冷聲問。
尹江點頭,垂眸說,“是個蒙面中年男人,我并不認得。”
鬼道人收回了放在尹江身上的目光,辛夫人看了元秋一眼,仿佛在說:你不要再胡亂猜疑,師尊跟此事毫無干系!
元秋微嘆,“我正要跟著尹江去找蘇默。師父跟師公這是去哪里?”
辛夫人神色淡漠,“當初我才離開,就聽說容家出事,但料想你們會有辦法應付,就沒回去。我請了師尊出山,師尊答應親自去教你毒術,還不快謝謝師尊?”
元秋怔了一瞬,連忙拱手道,“多謝師公!”
“這丫頭要去找那個臭小子,看來暫時沒空跟老夫學,老夫回去了。”鬼道人話落,調轉馬頭就要走。
元秋立刻出言挽留,“不知師公能否與我同行?路上我可以請教師公!”接下來面對的局面或許會很棘手,元秋想帶上鬼道人。雖然對他的懷疑尚未完全打消,但接近才能了解,了解才能確定某些猜測。
因為當下,鬼道人在,元秋甚至沒有機會跟辛夫人詳細談談關于她這回找到鬼道人之后的情況。很重要的一件事是,鬼道人的兒子到底是誰。
“老夫沒空!等這丫頭跟那臭小子都沒事了,辛楣你再帶他們過來見老夫!還想讓老夫追著你去教你,臭丫頭你當自己是誰?”鬼道人罵了兩句,調轉馬頭,很快就沒影兒了。
辛夫人瞪了元秋一眼,“不要得寸進尺!”
“師父教訓得是,但師父可以跟我走吧?”元秋對著辛夫人眨眨眼。
“你師姐呢?”辛夫人反問。
元秋便說尤霧跟容元誠到西遼去了。
辛夫人面色微沉,聽元秋解釋了事情原委后,冷冷地看了尹江一眼,“那就先把蘇默帶回來再說!”
尹江心中莫名有種不妙的預感,只希望尹漢早點把蘇默帶回去,路上不要出意外。元秋在見到蘇默之前,應該不會對他怎么樣。
辛夫人加入隊伍,元秋很快便問起她關心的事。
辛夫人說,她上次離開之后,鬼道人就閉關了,這次再過來,又等了幾日,才見鬼道人出關。鬼道人那段時間根本沒有離開過山谷,更沒有去萬安城。
至于鬼道人兒子的身份,辛夫人說只是個普通人,且在南詔,并不是什么身份顯赫的人。
尹江把一切聽在耳中,知道辛夫人被鬼道人騙了,當初要殺蘇默的就是他。
尹江想著,看樣子鬼道人只是為了他那個神秘的兒子想要除掉蘇默,卻不打算動容家其他人,還要繼續偽裝下去。因此,鬼道人應該不會貿然出手,這樣會引起他的徒弟和元秋的懷疑。
如此,尹江稍稍放心下來,想著到南邊出海之后,就是他的地盤了。
一行人過了邊境,進入南詔國,繼續往南疾行。
距離鬼道人現身又離開過了五日之后,這天夜里,他們遭遇了一場刺殺。
來人是四個武功極強的老者,顯然是沖尹江來的,為首之人開口便問,“少主在何處?”
尹江神色大變,自然是不會講蘇默的下落。他心中驚疑不定,一時無法確認這是家族某些人派出來的,還是其他來路。
兩方很快交上手,辛夫人用了毒,卻發現對方根本不受影響,顯然有備而來!
而接下來的武力交鋒,元秋見識到了尹江高明的劍術,對方也主要在對付他。
容元朗護著元秋,并沒有加入戰局,因為形勢對他們不利。
辛夫人的實力不弱,但對方更強。
不多時,同時被三個蒙面老者圍攻的尹江便受了傷,元秋讓容元朗去幫他,容元朗不肯。對方實力強橫,毒術暫時沒用,他們上去就是送死。
在辛夫人被刺傷之后,一個老者打落了尹江的劍。其實尹江實力很強,但無奈對方主攻他。元秋和容元朗為了自保,都選擇旁觀,沒有幫忙。
“帶走!”為首老者話落,其中一人拽著重傷的尹江,一同飛身而起,不見了人影。
元秋正要去追,容元朗拉住她,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卷,“姐姐,你看這是什么?”
元秋愣了一下,“哪兒來的?”
“地圖!尹江貼身藏著,但那回我跟他一塊兒在湖里洗澡,被我發現了!他也是頭一回來這邊,得靠地圖指路!昨夜趁他睡著,我就拿走了,也沒敢聲張,想著他若發現,我們不承認便是!我們不敢撕破臉,他也不敢!有了這個,咱們就能甩開他,直接去找姐夫!”容元朗眼睛亮晶晶的。
元秋松了一口氣,“阿福你真棒!”
辛夫人蹙眉,“那人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問題大了!”容元朗跟辛夫人講起尹江可疑的地方,最后說,“看來他那個家族也有很大的問題!讓他們窩里斗,跟咱們沒關系,咱們就把姐夫找回來,回家去!誰敢攔著,弄死他!要快,不能被他們先追上姐夫!”
因為尹江明顯別有居心,元秋也不管他被誰抓去。看地圖,他們得到南部出海,目的地在一個遙遠的海島上。
有了地圖,就有了方向,三人暫時將尹江拋在腦后,繼續上路。
而尹江被打暈,再次蘇醒過來,抬起沉重的眼皮,就見一個枯瘦老者站在面前,耳畔傳來一道并不陌生的蒼老聲音,“你為何騙那丫頭?還有,蘇默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