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齊天城依舊春寒料峭。
昨夜落了一場雨,天亮之前就停了。因為皇帝姬旭出事,城中各處都比往日安靜些,無事的百姓都盡量不出門,免得招來麻煩。
旭日初升的時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以極快的速度傳遍齊天城!姬旭已經遇害,繼位的新皇,并不是太子姬鳳冥,或參與造反的六皇子姬鳳淵,也不是其他皇子,而是壽王姬昶!
作為姬旭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姬昶地位很高。雖然人品不佳,但這并不影響他本身就擁有繼承皇位的資格,前提是他能壓制住姬旭所有的兒子。
昨夜西遼皇宮之中血流成河。作為青絕的秘密徒弟之一,姬昶終于等到姬旭死了,等來了他上位的機會,那些想要擋他路的侄兒們,他甚至懶得廢話,也不在乎是否會被人詬病,要么低頭,要么去死!
第一個遭殃的,當然是太子姬鳳冥。作為太子,他認為姬旭沒了,皇位就該是他的,誰知道姬昶突然跳出來。
姬鳳冥在這世上說的最后一句話是,“皇叔你殘疾之身,若是坐了西遼皇位,豈不是讓姬氏皇族貽笑大方?”
姬昶最聽不得有人嘲諷他身體的缺陷,當時暴怒而起,抄起刀沖過來,親手把姬鳳冥給砍死了。
姬鳳冥也是臨死那一刻,才突然發現,他眼中的侏儒皇叔,竟然是個不為人知的絕頂高手!
這一下子,就把其他皇子震懾住了,紛紛俯首稱臣,只為保命要緊。
天色將明的時分,群臣入宮,叩拜新皇。不管是否真的服氣,結果已定。
繼南詔國和東明國之后,西遼皇室也變天了。
從去年開始,看似天下格局并沒有太大的轉變,但隨著三國皇室內部的矛盾激化且都演變成了宮變,東明皇族甚至改了姓,這天下,已經不是原來的模樣了。
姬昶造反,蓄謀已久。他一直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其中包括他要有個兒子。如今,容氏幫他除掉了姬旭,且他的兒子已經送去東明求容元秋相救,事發突然,他也感到意外,但這不過是將他原本籌謀多年的計劃提前了而已。
甚至姬昶早已給自己準備好了量身打造的龍袍和龍椅,也絲毫不避諱世人如何看待,直接拿出來就用,一點不掩飾他本來就要造反的心。
退了朝,姬昶回到御書房,看到正在等他的姬鳳淵,眸中暗光閃爍。
昨夜就是姬鳳淵把“姬旭”的尸體送來給姬昶的,這對姬昶而言是意外之喜。見不到尸體,不管姬昶還是姬鳳冥,想要上位都還要防止姬旭殺回來。
“侄兒,昨夜事急,并未詳談。你們有什么條件?現在可以說來聽聽。”姬昶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只看肩膀以上的部位,除了脖子短之外,跟正常成年人沒有太大差別。
姬鳳淵微笑,“先要恭喜皇叔,得償所愿。”
姬昶笑得邪肆,“沒想到,能得貴人相助。不過倒是奇怪,他們為什么不干脆推你坐上這個位置,反倒要把這個位置拱手送我呢?”
姬鳳淵自嘲一笑,“因為我心智不夠,實力不足,在齊天城也沒有什么根基,連太子皇兄都斗不過,更別說跟皇叔爭,毫無勝算。”
“呵呵,你太謙虛了。如果容家愿意幫你,沒什么做不到的。”姬昶笑意不達眼底。
“不是做不到,是他們覺得,不值得。我自己也覺得,我不配。”姬鳳淵搖頭失笑。
姬昶哈哈大笑,“鳳淵,第一次發現你這人還挺精明的。”
姬鳳淵:……敢情姬昶先前一直覺得他很蠢唄?行吧,也差不多,事到如今無所謂了。
“皇叔方才問的條件,其實談不上,是蘇默有一個建議要給皇叔。”姬鳳淵很客氣。
“哦?建議我洗心革面,做個善人?”姬昶冷笑。
姬鳳淵正色道,“建議皇叔小心一個人。”
姬昶眸光微凝,“我最該小心的,不是你們嗎?”
姬鳳淵搖頭,“外敵無論如何都是存在的,這不是我們現在要談的。皇叔要小心的,是青陽城的某人。”
姬昶直接愣住了,“青陽城?那個病秧子?他做什么了?”
顯然,姬昶根本沒把姬暽放在眼中過,這些年也沒有關注過那個人。
姬鳳淵看著姬昶說,“姬暽做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蘇默給皇叔的條件,或者說建議是,小心姬暽,最好盡快除掉他,否則皇叔的位置也坐不了多久。”
姬昶猛然坐直了身子,眸光幽深,“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容家不是一直沖著姬旭來的嗎?已經順利把姬旭給殺了,怎么又盯上姬暽了?”
“皇叔不覺得,我父皇死得太容易了嗎?”姬鳳淵反問。
姬昶擰眉,“是有些突然,不過想到是蘇默處心積慮動手,也不是做不到。”
姬鳳淵搖頭,“皇叔,我父皇是服毒自盡的。”
姬昶不可置信地看著姬鳳淵,“不可能!姬旭那人絕對不可能自盡!”
“有些事,可以告訴皇叔。皇叔看到的那具尸體,不是真正的姬旭。”姬鳳淵說。
姬昶神色震驚,“什么……”
“我去年才回歸西遼皇室,并不知道先前父皇什么樣。但皇叔可以好好想想,這一兩年,父皇有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姬鳳淵說,“假姬旭自殺之前,說真正的父皇在青陽城。”
“你們……該不會是在編故事騙我幫你們除掉姬暽吧?”姬昶覺得太離奇了。
“皇叔,我們沒那么無聊。如果姬暽真的只是個無辜的病秧子,我們何必盯上他?如果他那么簡單,又何必到現在還沒動他?”姬鳳淵反問。
姬昶神色一變再變。他也了解容家人,不會無緣無故針對跟他們沒有仇怨的人,所以姬暽一定不無辜,而且,很棘手!否則,容家人可以直接解決掉,不必讓姬鳳淵跑來跟他說這么多!
“既然那么麻煩,你們這是想拿我當槍使?”姬昶冷哼。
姬鳳淵笑了,“皇叔,你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只憑我剛剛跟你說的那些,就應該知道,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抓走我父皇,換成一個替身的人,同樣可以輕而易舉地讓你失去一切。皇叔多么不容易才有今日,若是不除掉青陽城的某人,你這皇位能坐幾日,真不好說。哪怕你的兒子出生了,你卻把皇位丟了,甚至性命都丟了,又有什么意義呢?”
姬昶面色難看起來,就聽姬鳳淵接著說,“皇叔如今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先下手為強,才是明智之舉。等錯過好時機,對方開始對付皇叔,到時候,結果就不一定什么樣了。”
姬昶緊握雙拳,“為什么蘇默不去把姬暽殺了?”
姬鳳淵輕笑一聲,“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皇叔。因為蘇默剛剛得到消息,容元秋有喜了。蘇默昨夜已經啟程離開,回家陪媳婦兒了,他不想再理會西遼國,尤其是姬氏皇族這些烏七八糟的事。”
姬昶瞪著姬鳳淵,“胡扯!你這分明是在敷衍我!”
姬鳳淵神色無辜,“天地良心,皇叔我方才所言每個字都是真的。不管皇叔信不信,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接下來皇叔要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隨你,我一開始便說了,只是某人安排我來給皇叔提個建議。”
說罷,姬鳳淵起身,拱手道,“皇叔保重,就此別過。”
姬昶擰眉看著姬鳳淵的背影,“你要去哪兒?你真甘心放棄一切?”
“什么一切?難道皇叔要把皇位送給我?否則我什么都沒有,甚至會成為皇叔的眼中釘肉中刺,再不跑,等著哪天被皇叔砍了嗎?”姬鳳淵沒有回頭,擺了擺手,“我還是找個安全的地方過日子,先保住性命再說吧。走了。”
姬鳳淵走后,姬昶坐在御書房中,沉默許久后,頒布了他當皇帝后的第一道圣旨:青陽王姬暽,通敵叛國,罪證確鑿,派兵即刻前往青陽城,抓捕姬暽回京,若遇抵抗,格殺勿論!
朝中震驚!
很多人都把姬暽這號人給忘了,萬萬沒想到,姬昶上位之后,第一個會拿遠在青陽城的姬暽開刀!
什么“罪證確鑿”?姬昶什么證據也沒拿出來,但也沒人敢質問到底有什么證據,總之他說姬暽造反,那就是姬暽造反,朝中也沒有人為姬暽說話。
很多人覺得,這不過是姬昶在清除異己。姬旭已死,姬暽就是姬昶唯一剩下的兄弟,他覺得姬暽對他有威脅,想要除掉而已。
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姬昶派出了一幫殺手,給他們的任務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趕往青陽城,殺掉姬暽!至于姬暽到底做了什么,姬昶其實不清楚,也不重要,只有死人才不會威脅到他的地位!
明面上看似是打草驚蛇,其實是姬昶懷疑自己身邊有姬暽的人,那些人不冒頭,會很危險。他倒不如直接明著來,逼姬暽出手!
姬昶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他是青絕的徒弟,這些年自己暗中培養了一個殺手組織,屬下高手并不少。
等姬鳳淵出宮,就只見到陸哲還在城外等他。蘇默和容元誠一行都是昨夜走的。
“蘇默還真是迫不及待想回家,我跟姬昶說,姬昶都不信蘇默這么兒女情長。”姬鳳淵吐槽。
陸哲似笑非笑,“如果蘇默不是兒女情長的人,這天下,早就被他攪動得風云大變了。”
姬鳳淵點頭,“也是。不過我還是很意外,蘇默真說走就走?他該不會是騙我們,其實跑去了青陽城吧?”
陸哲搖頭,“青陽城跟東明國在不同的方向。他肯定派了人去青陽城調查,但這次不會自己去的,主要原因是他真的想回家陪我那表妹,還有一個原因是,青陽城里的某個人想讓蘇默去。”
“他偏偏就不去唄……拽什么啊?真是的!”姬鳳淵輕哼。
“你如果有他那樣的美貌和實力,也可以那么拽。”陸哲說,“不過我贊同蘇默的做法。一直被人牽著鼻子走,不會有好結果,青陽城里等他的一定是陷阱,而且是無法預知的,他上次就差點丟了命,不能再掉以輕心。既然敵人那么自信,就得反其道行之,打亂對方的計劃。”
姬鳳淵揉了揉額頭,“服了你們這些人,腦子里整天想這些彎彎繞繞的累不累?我也算是明白我當初為什么會輸,如今又為什么被鄙視了。老子就是個簡簡單單的人,每次想玩心眼的時候,都只會反過來坑了自己。”
陸哲表示認同,“當初你想算計我那元秋表妹,在她眼里,你大概就是個送上門來的傻子。”
姬鳳淵:……人艱不拆……
本來以為要跟著蘇默和容元誠搞事情的陸哲和姬鳳淵也沒想到突然之間蘇默又改了主意,說走就走。他們晚了一步,隨后也離開西遼,回東明國去。
陸哲要回去當王爺,姬鳳淵說他也想當東明國的王爺,陸哲說他不如就地躺下做個夢……
自從見到蘇默之后就接連被打擊的姬鳳淵漸漸地也習慣了,因為他確實發現自己腦子不太行。姬鳳淵并不認識原先的陸哲,所以他對陸哲完全沒有偏見,陸哲實力比他強,心智也比他不知高到哪兒去,他是很佩服陸哲的。
因此陸哲挺喜歡跟姬鳳淵在一塊兒,這讓他感覺到了滿滿的優越感。這是他跟蘇默和容元誠在一塊兒都沒有的。
這兩個人同行,倒是莫名得很和諧。
東明國萬安城。
元秋算著時間,蘇默應該收到喜訊了,但她完全沒想過蘇默正在回來的路上。其實蘇默在決定走之前給元秋寫了一封信,但那封信又被蘇默追上,回到了他手中。他要給元秋一個大大的驚喜,等元秋算著時間以為會收到信的時候,就能看到他了!
兩個孩子的滿月酒沒有大辦,因為容家人并不喜歡那些,只是請了相熟的客人一起來慶祝,溫馨熱鬧。
出了月子的君靈月和容元若都恢復得不錯,氣色比起先前更好了。除了喂孩子之外,其實不需要她們太操心,容元楓和君紫桓在勤奮練功之余,照顧媳婦兒孩子都相當給力,主要得益于容嵐的指點。
君紫桓笑說,等蘇默回來了,作為姐夫,他得好好指點指點蘇默,分享一下奶爸的經驗,他在這方面已經是個行家了。
雖然君靈月和容元若當初都意外在觀瀾院生產,便一起在觀瀾院坐月子,元秋搬去了清容院。但等君靈月和容元若出了月子搬走之后,元秋也沒回去,容嵐說不放心她一個人住,讓等到蘇默回來再放元秋回去。
元秋覺得無所謂,反正她如今每日都在潛心學毒術,忙得很,往往是臨睡前才有時間想蘇默,每天都要給蘇默寫信,并不寄出去,這是她給蘇默的禮物。
因為月份小,元秋暫時還沒什么反應,只是對香氣越發敏感。
轉眼到了三月下旬,這天入夜時分,一輛寬大的馬車停在了容國公府大門外,趕車的老者遞了一個牌子,請守門的興祥親手交給元秋,說她看到便知。
興祥找到元秋的時候,她正準備到湖邊暖閣去用晚膳。
一看令牌上的“壽”字,元秋就明白了,姬昶真把他的女人送過來了。但懷孕的女人經不起顛簸,趕路速度快不了,算算時間,根本不可能是姬昶回到齊天城后再安排人送來的,肯定是姬昶在找上元秋之前,已經安排他的愛妾上路來東明,料定了元秋不會去西遼。
也或許,姬昶本打算讓這女人隱瞞身份,到萬安城來求醫,不出意外也能請到元秋出手。但這是有風險的,因為元秋如今身份不同,輕易不會出手,一旦出手,不管事前事后,肯定會調查清楚所救之人的身份,等孩子出生了,看樣貌未必猜不到是姬昶的兒子。倒不如提前打了招呼,把事情擺在明面上,就能如當下這樣,直接到門口遞個牌子,避免節外生枝。
元秋讓興祥把人請進府里,讓紅苓去知會容嵐一聲,而后元秋換了身衣服,便帶著自己的藥箱過去了。
元秋見到姬昶的愛妾時,那女人面龐消瘦,臉色青白,肚子卻特別大,元秋立刻便皺了眉。
看面相,這姑娘年歲不大,也就十五六的模樣,身子骨很弱,怪不得這胎懷得艱難。
“你叫什么名字?”元秋問。
“蓮兒。”女人看到元秋,怯生生的,眸中滿是哀求,“救救我的孩子……我……我快生了……”
元秋查看了一下,搖頭說,“還沒到生的時候,別緊張。”
姬昶派了兩個高手過來,元秋請他們離開,只留下伺候蓮兒的那個丫鬟。一開始那兩人不愿意,但元秋態度強硬,想來是姬昶交代過什么,他們也沒敢頂撞,便走了。
元秋吩咐紅苓給蓮兒主仆準備吃食,說感覺有什么不舒服就立刻到清容院叫她。
結果當天半夜,蓮兒的丫鬟就驚慌失措地沖過來請元秋,說蓮兒要生了。
容嵐和辛夫人都在清容院,聽到動靜跟元秋一起過去了,主要是擔心元秋的身體。
這個時代的女人嫁人早,身體還沒發育成熟,再加上很多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身嬌體弱,生孩子難產的概率很大。
姬昶的擔心不是多余的,蓮兒難產大出血,如果不是及時送到元秋這里,大概就是一尸兩命的結果。
元秋不得不再次選擇剖腹,容嵐和辛夫人全程在旁邊看著,饒是她們一個曾血戰沙場,一個是平素與恐怖的毒物打交道都面不改色的人,真見到把女人肚子剖開接生孩子的場面,還是感覺心驚肉跳。
說想跟著元秋學學的辛夫人,都緊張得沒記住元秋是怎么做的。
所幸,最終孩子保住了,蓮兒情況不好,元秋給她用了不少好藥,總算撿回一條命來。
確實是個兒子,眉眼能看出幾分姬昶的影子,但五官比姬昶秀氣很多。至于有沒有跟姬昶一樣的身體缺陷,暫時是看不出來的。
容嵐安排其他人過來照顧,讓元秋趕緊回去休息。她熬了一整夜,動了刀子,耗費大量心神,臉上也沒了幾分血色。
元秋回到清容院,紅苓送來一碗溫熱的雞湯,讓她喝點暖暖身子墊墊胃,先睡一覺。
元秋喝完雞湯,簡單洗漱了過后,躺下便覺得困倦得不行。
臨睡前,元秋在想,算算時間差不多了,希望等醒來的時候,能收到蘇默的回信,不知道蘇默得知他要當爹了,會高興成什么樣呢。
懷著身孕本就容易疲乏,這段日子被容嵐盯著好好休息,許久沒熬夜的元秋一覺竟睡到了傍晚時分。
睜開眼,房中光線已經暗了。
元秋感覺有人握著她的手,周身縈繞著熟悉的氣息,她神色驚詫,猛然坐了起來,喃喃自語,“我不是在做夢吧?”
隨即,元秋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耳畔響起蘇默緊張的聲音,“慢點兒,我知道你很想很想很想我,我在這兒呢,跑不了。”
元秋捧著蘇默的臉,驚喜不已,“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蘇默小心翼翼地輕撫了一下元秋的小腹,眸光溫柔,再次將元秋擁入懷中,輕嘆道,“因為我也很想很想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