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嵐吾友,久別無恙?
聽聞吾友成為東明皇帝,心甚慰之。
得聞令孫平安降世,心甚喜之。
早想前來拜會,但無奈病痛纏身,久不得愈,無力遠行,恐已時日無多。
心中唯有一牽掛,需托付于你。
五月初五日,慎行將于青陽城恭候,亟待重逢。”
元秋看完,把信遞給蘇默,就聽容嵐解釋,“姬暽,字慎行。這是他的筆跡。”
姬暽年少時便才華橫溢,寫得一手好字。容嵐還記得,她的祖母大壽,姬暽送了他親筆抄錄的厚厚一本經書,頗費心思。也是那次,容家人才意識到,姬暽對容嵐有意,但因容嵐與姬旭早有婚約,便告誡容嵐不可越矩。
往事歷歷,容嵐仍記得那個優雅文弱的皇子,但這封信卻讓她疑惑。
姬暽自稱久病纏身,時日無多?
姬暽是自小體弱多病,但根據容家人的推斷,姬暽很可能是鬼道人的兒子,鬼道人能拿出九轉丹那樣的寶貝,不該救不了姬暽。
而且,姬暽應該早知道容嵐的女兒元秋是個神醫,為何并沒有求醫的意思?倒像是生無可戀,做好了辭世的準備。
姬暽又說心有牽掛,要托付給容嵐?
這就更奇怪了。據他們調查,姬暽這么多年始終沒有成親,身邊也沒有女人,更沒有孩子。他要托付什么?
而且姬暽為何選在這個時候給容嵐來信?信中只字不提先前發生的事,不提西遼皇室的變故,仿佛一切都跟他沒有關系,他毫不知情。
但如果這封信來得快的話,在信送出的時候,姬昶就已經對姬暽出手了。
若是如此,姬暽仍在信中跟容嵐約定五月初五青陽城相會,那么姬暽確信姬昶不能把他怎么樣,他可以繼續留在青陽城?
一直在調查的幕后黑手,突然主動找上容嵐,是真的清白無辜?抑或是有恃無恐?
君紫桓冷聲說,“陷阱!絕對是陷阱!說些讓我們云里霧里的話,如果娘真的去了,他就露出真面目了!”
容元若搖頭,“娘當然不能去了!他說自己病得快死了,誰知道真假?他想見娘,就自己過來!”
容嵐神色悵惘,輕嘆一聲,“我和姬暽真正相識,是在我十五歲那年的五月初五。那次我才從軍中回京,隨父親到宮中赴宴,在御花園里見到姬旭跟姬暽起了爭執,起因是姬暽送給他們父皇的禮物得了夸贊,引來姬旭不滿。眼見著姬旭險些把姬暽推到湖中去,我上前阻止,姬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要帶我去劃船,我便順勢將姬旭引開,給姬暽解了圍。后來他送了一幅畫給我做謝禮,畫的是我回京那日穿著盔甲打馬從街上走過的樣子,但我沒有收。”
那時容嵐只是個正直善良的小姑娘,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沒有想過他們以后會有什么樣的恩怨糾葛。
但顯然,姬暽信中約定的這個日子,并不是隨便選的,對他而言有著特殊的意義。
雖然通篇用詞都很客氣,但蘇默就是感覺到了一種威脅,仿佛在說:容嵐不去,一定會后悔的。
容嵐蹙眉,“或許,我應該親自去會會他,不管什么恩怨,都該做個了結。”
容元誠表示不認同,“娘,如果我們猜測是真,姬暽真是鬼道人的兒子,他就是個瘋子,娘不能接近他,誰知道他會做出什么瘋狂之事?”
“是啊,容姑姑不能去。”尤霧神色認真。
元秋若有所思,“其實,如果我沒有懷孕的話,我可以去,借著給姬暽醫治的名義探探虛實。”
蘇默點頭,“不如娘給姬暽回信,只說秋兒醫術高明,可以為他醫治,但如今秋兒身體不便,請他務必前來萬安城相見。如此,他的信,我們就算做了回應。”
容嵐微嘆,“也好。”
她是真的很想早日了結跟西遼國姬氏皇族的恩恩怨怨,但也知道,貿然跟姬暽接觸,會很麻煩。
容嵐很快寫好了一封回信,跟姬暽的信一樣,很簡短,只字不提他們對姬暽的猜測和先前發生的事,只談當年姬暽救她一次,她如今希望能為姬暽醫治,但必須請姬暽前來萬安城,因為元秋懷著身孕不便遠行。
蘇默派了人把信送去青陽城,接下來就看姬暽還有什么后招。
但蘇默心中一直在疑惑,姬暽所說的要托付給容嵐的“牽掛”是什么?只是引誘容嵐過去的托詞嗎……
辛夫人更在意尤霧和容元誠的親事,跟容嵐商議想把婚期盡快定下來。
因為尤霧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容嵐也沒找人合算兩人的八字,已經定情,算不算也沒有什么必要了。選了最近的一個黃道吉日,就在五月初八,還剩下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來籌備。
不過辛夫人說了,尤霧的娘家人只有她,不必搞那些繁文縟節的,一切從簡就好,尤霧也是這個意思。
容元誠尊重尤霧的意見,決定不大辦,但日子是不能再提前的。他已經是東明國的太子,他的太子妃到時候肯定會引起各方注意,尤霧的真正出身比較敏感,不打算對外公布,只當他娶了個沒有什么特殊身份的民女。至于東明國臣子和百姓如何看待,容元誠并不在意。
又過了兩日,蘇默派去青陽城調查的探子終于傳回了消息,卻等于沒消息。
根據調查到的結果,姬暽當年被冊封青陽王,到了封地之后,這么多年一直深居簡出,很少跟外人接觸,但他的封地青陽城在他的治理下,從一個偏遠貧瘠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富庶的城池。
青陽城的百姓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到王府去找姬暽主持公道,他會派人查清楚,公正處理。每月初一十五,青陽城的百姓都能見到姬暽,因為他會拖著病體,親自出來施粥。
姬暽為老無所依的百姓提供房屋和食物,強制無所事事的年輕人去開荒耕作,在城中設立免費的學堂,安排他的門客去給孩子們啟蒙,早些年他也會親自去,后來因為身體不允許,才很少再去。
姬暽身邊有個跟隨他多年的女子,但兩人只是主仆,姬暽沒成親沒孩子,一心為了讓青陽城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而操心勞碌。因為他免了封地的賦稅,又散了家財救濟百姓開設學堂,他自己過得很清苦。
因此,姬暽這個青陽王,得了青陽城百姓的敬重愛戴,不少百姓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到廟里給姬暽祈福,希望他早日擺脫病痛,長命百歲。
以上這些,都是調查到的明面上的事。
沒有證據證明姬暽是裝的,這些是假的。不管他是真心假意,是否還有另外一副面孔,至少可以確定,他真的做過這些善事。
蘇默派人查了這么久,查不到任何問題,從結果來看,姬暽清清白白,干干凈凈。
“看起來,他像個菩薩一樣,是個完美的好人。”元秋說。
“秋兒你相信嗎?”蘇默問。
元秋點頭,“我相信這些事是他做的,但我不相信這就是他的真面目。除非,一切都跟他沒關系,我們從一開始懷疑他就是錯的。但如果我們錯了,鬼道人的兒子是誰?是誰在暗中搞鬼?總不至于是一個我們都不認識的人,偏偏如此針對我們吧?難不成,除了姬旭和姬暽之外,西遼皇室還有一個我娘自己都不知道的愛慕者,且是可以碾壓姬旭的存在?這種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壞人做了好事,哪怕好事是真的,也不能讓他成為一個好人。因為或許是為了掩飾惡行,或許是為了博取美名,或許是出于別的什么目的。
“我更想知道,姬昶對姬暽出手,會有什么結果。”蘇默說。算算時間,不論什么情況,很快就該有消息了。
三日后的深夜。
蘇默和元秋正在熟睡,青風前來稟報,猶豫再三還是敲了門。
元秋迷迷糊糊地醒來,蘇默正小心翼翼地要下床去,見她醒了,給她掖好被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睡吧,我去看看。”
元秋點頭,卻在蘇默出去之后,揉揉眼慢慢坐了起來。能讓青風大半夜選擇把他們吵醒,一定是發生了大事,元秋已經睡不著了。
為了怕吵到元秋,蘇默帶著青風走遠,進了觀景亭。
“主子,出事了!”青風面色凝重,“姬昶死了。”
蘇默眸光微凝,“怎么死的?”
“他被人割掉了腦袋,完整的尸體呈坐姿放置在龍椅上,割下來的腦袋就放在脖子上,頭上蓋了一塊黑布。早朝的時候被人發現的,太監叫他沒有聲音,去掀了黑布,腦袋滾落到了地上。”青風皺眉說。
這么詳細,是因為如此駭人之事已經在西遼國傳開,很快便會天下皆知。
殺姬昶的人,不止實力極為高強,且手段狠辣至極。最后讓姬昶用滑稽的模樣死在了他心心念念追逐了一輩子的皇位上。行兇之人,卻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仿佛冤鬼索命一般。
蘇默面色微沉,“你為何說,出事了?”如果只是姬昶死了,雖然意外,但對他們而言,談不上好壞,因為姬昶本也是容嵐的仇人之一,原先沒殺他,是因為有更棘手的敵人尚未解決,暫時留著姬昶而已。
姬昶的愛妾和他唯一的兒子,此時還在容國公府里。算算時間,姬昶臨死前,注定是收不到他屬下傳回的好消息,不知道他的兒子已經平安降生了。
但青風如此焦急,像是自己人出了事。
青風擰眉道,“主子,西遼國繼位的新皇,不是別人,是姬鳳淵!”
這才是讓青風說出“出事了”,大半夜把蘇默叫起來的原因。姬昶死就死了,本來讓他跟姬暽狗咬狗,也沒指望他能斗得過姬暽,只是死得比他們預期快而已。但姬鳳淵已經是明面上的自己人,這個時候本來應該跟陸哲一起,在回萬安城的路上,不日就該到了,可他卻成為了西遼國的新皇!
是姬鳳淵背叛了他們,或者從一開始就在欺騙他們?抑或是,姬鳳淵半路被人攔截控制,被迫坐上了那個他原本追求,后來又決定放棄的皇位?
蘇默認為,是后者。因為姬鳳淵沒那么大的本事騙過容元誠又騙過他。如果姬鳳淵真跟幕后黑手是一路的,那么如今姬鳳淵最有價值的做法,就是來萬安城當細作,而不是回到西遼當個傀儡皇帝。
“可有陸哲的消息?”蘇默冷聲問。
青風搖頭,“沒有陸世子的任何消息。”
“再去查。”蘇默話落,轉身回房。
進門,見元秋靠坐在床上,蘇默快步走過來,“你怎么起了?”
“出什么事了?”元秋問。
蘇默上床,坐在外側,攬過元秋靠在他身上,把方才青風稟報的事跟元秋講了一遍。
“什么?姬鳳淵?”元秋神色驚愕。
“他定是半路被抓回去了。”蘇默說,“姬暽確實有恃無恐,根本沒把姬昶放在眼中。就連姬旭都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拿下,姬昶有這樣的結果,其實也正常。讓姬鳳淵坐西遼皇位,是再一次告訴我們,他在乎的不是那個皇位。”
“我真是越來越搞不懂,姬暽到底想如何?”元秋蹙眉,“真的是姬暽嗎?他在青陽城做的那些事,跟如今西遼皇室發生的事,完全是相悖的。如果說他這些年行善的目的,跟娘有關系的話,那他就不會明著跟我們作對。青陽城的青陽王,跟我們懷疑的幕后主使,不似同一人。”
“先睡吧,明日再跟娘商議一下如何應對。”蘇默抱著元秋躺下。
“陸哲呢?”元秋問。
蘇默搖頭,“他本該跟姬鳳淵在一起,但并未查到他的消息。但他可以被當做對付我們的人質,不會出事的。”
元秋微微點頭,躺下后,一時也沒了困意,思索了許久后,輕聲問蘇默,“會不會就是我們錯了?根本不是姬暽……”
“根據目前的證據,我仍舊認為是他。”蘇默說,“睡吧,明日再說。”
此時,西遼國皇宮。
姬鳳淵一身龍袍,坐在御書房的龍案后,面沉如水。
陸哲也在,微微斂眸,不知在想什么。
房中的第三個人,背對著他們,仰頭看著墻上掛著的一把寶劍,看了許久,才伸手摘下來。
“其實,姬旭還活著。”男人開口,聲音清朗溫和。
姬鳳淵擰眉,死死地盯著男人,“你到底是誰?”
男人轉身,并未摘下臉上的鬼面具,拔開手中的劍,低頭看著,輕笑了一聲,“這是姬氏皇族歷任皇帝代代相傳的寶劍。我會用這把劍,屠盡姬氏剩下所有人。姬鳳淵,你或許會活成姬氏最后一人,或許不會。姬月舞跟容元誠在一起,這件事真是太可笑了。我正在考慮,是讓她先死,還是讓你先死。不如,你來選?”
姬鳳淵猛地站起身,揮掌朝著鬼面人打了過來,“陸哲!”
陸哲聞聲,飛身而起,跟姬鳳淵一起,聯手攻向鬼面人!
利劍出鞘,鬼面人身形如幻,幾招之后,姬鳳淵和陸哲神色大駭,捂著脖子連連后退!
他們的脖頸上,都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鬼面人劍術已登峰造極,但凡力道再大些,他們此刻便已身首異處了!
姬鳳淵和陸哲對視一眼,都不敢再輕舉妄動。
陸哲垂眸,“不知這位高人,是否跟東明容氏有關系?”方才聽鬼面人說要屠盡姬氏族人,陸哲心中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呵呵,”鬼面人突然笑了,“你再猜。”這就是承認了陸哲所言。
“你……”陸哲眸光閃爍,“莫不是當年西遼容家,除了容嵐之外的幸存者?”
姬鳳淵不可置信地看著鬼面人,“你是容家人?那為何要針對我們?我們跟東明容氏是一路的!”
鬼面人眸光倏然冰寒至極,劍指姬鳳淵,一字一句地說,“姬氏,和容氏,不共戴天,永遠,不會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