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聽到蘇默說謝凡只是他自以為的容家子,事實上是西遼富商馮家的子嗣,真正的容家子被養在了馮家,謝鏡辭狂笑不止,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蘇默眸光涼涼,看著謝鏡辭邊笑邊捶桌子,好像此生都沒碰到過如此讓他歡欣激動之事。
終于,謝鏡辭笑夠了,面色微紅,喘著氣,咳了幾聲,做了總結,“我就知道,那個賤人怎么可能是容家的血脈?!”
“血脈決定不了什么。”蘇默神色淡淡,“說實話,你看起來也不像謝家的血脈。”
謝鏡辭:……蘇默有病吧?這么高興的時候為何還要扎他的心?
但很快,謝鏡辭就知道蘇默并未表現出喜悅的原因了,因為蘇默說了一句,“謝凡把馮家滿門都殺了。”
謝鏡辭不可置信地看著蘇默,“什么?真正的容家子被他害死了?”
害馮家的事,謝鏡辭并沒有參與,雖然他那個時候是謝凡的傀儡,但被謝凡安排去找幾種藥材,沒跟在他身邊。
這也是姚遠在最初便主動說他跟謝鏡辭認識,但直到他被謝凡挾持到了齊天城,在斷魂嶺,才終于見到謝鏡辭出現在謝凡身邊。那個時候,謝鏡辭才剛剛完成謝凡交代的任務抵達齊天城。
乍聞蘇默說謝凡害了馮家滿門,謝鏡辭以為真正的容家子也被害死了,震驚不已。
蘇默卻搖頭,“沒有。馮金寶當時在東明,躲過一劫,也是唯一幸存的人。”
謝鏡辭松了一口氣,又狠狠擰眉,“謝凡為何那么做?那可是他真正的親人!”
問出這個問題,謝鏡辭便已經想到了答案。還能是為什么?謝凡不想成為富商家的公子,想當容嵐的侄兒,后者能給他帶來的利益遠遠大于前者。但他是假的,想要以假亂真,就得除掉所有知情的人,不管其中是否有他的父母兄弟,他都不在乎。
謝鏡辭本來因為謝凡并不是容家子而激動澎湃的心,在想到馮家慘死的人時,倏然涌出一股寒意,侵徹四肢。
到此刻,謝鏡辭才終于明白,蘇默為何笑不出來。
謝凡不是容嵐的侄兒,對容家人而言固然是個好結果,且容嵐真正的侄兒還活著。但當年救下容家子的謝寅,與謝寅聯合保護容家子的馮家人,都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一時間,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謝凡腦海中……
他從小就不能理解,為什么謝寅要收養謝凡。
作為神醫,謝寅一輩子都在救人,但謝鏡辭始終覺得,善良需要有個度,而謝寅把幾乎所有的生命和熱情都獻給了他熱愛的醫術,他關心的病人,很多時候缺席了對孫子孫女的陪伴和教導,這導致謝鏡辭從小到大很多時候都覺得不快樂,他的喜怒哀樂都沒有人可以分享。
謝鏡辭和謝靜語自小就沒了爹娘,唯一的爺爺是個醫癡。他從來都相信謝寅真的疼愛他們,但謝寅從來都看不到他們需要什么。
謝鏡辭并不是一開始就厭惡醫術的,是他發現對謝寅而言,醫術比孫子孫女都重要,這讓謝鏡辭不能接受。他少年時的叛逆,大部分都是為了引起謝寅的注意。而他拒絕學醫術,事實上是在拒絕成為第二個謝寅的可能。
骨子里重情,渴望一個溫暖的家的謝鏡辭,得到的只有日復一日的失望。總是忽略他的爺爺,表面乖順實則任性到了極點的妹妹,都讓他不喜。
尤其是,那個不知哪里來的,總是悶聲不吭地挑撥謝寅和謝鏡辭祖孫關系的謝凡,更是讓謝鏡辭憋悶郁結。而性格很直的謝鏡辭,往往是在后來才意識到謝凡從中作梗這件事,當時只覺得惱怒委屈,便更加排斥謝寅。
可以說,謝寅和謝鏡辭的關系越來越僵,謝凡在其中功不可沒。他偏偏總是一副無辜甚至是受了委屈的模樣。
而最讓謝鏡辭無法接受的事,從小到大,他跟謝靜語有了矛盾,謝寅永遠向著謝靜語就罷了,他是當兄長的,可以讓著親妹妹,但他跟謝凡有了矛盾,謝寅也是永遠無條件地偏向謝凡,不論如何,永遠都是謝鏡辭的錯……
謝鏡辭承認他的叛逆給祖孫關系帶來了不可彌補的裂痕,但他到如今都認為,謝寅不是一個合格的祖父。
但謝鏡辭在謝寅死后表面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事實上卻花了兩三年的時間,辛辛苦苦去努力完成謝寅的遺愿,滿天下找藥材救蘇默。
到底,謝鏡辭選擇跟謝寅和解了。可有些傷痕,只是不去觸碰,并不是愈合如初,輕輕一點,便會再次撕裂開來。
都說謝鏡辭放浪形骸,沒有擔當,可他口中罵著謝靜語犯賤,差點被謝靜語害死,仍舊在得到她的消息之后第一時間找過去。
都說謝鏡辭瀟灑恣意,可他從小到大看謝凡再不順眼,都沒有害過他,也從未說過要把謝凡趕出家門,從未拿謝凡不是謝家親生這件事來羞辱他,只是自己默默忍受著消化那些不公平,永遠都用“他是大哥,不能跟弟弟妹妹計較”來安慰自己。
覺得謝寅善良過度,一度對此不滿的謝鏡辭,哪怕放棄學醫術,可骨子里卻有著謝寅的影子。
他很矛盾,一直想要打破身上“謝寅孫子”的標簽,卻也只是表面做到,自欺欺人罷了。
“如果能夠預見未來,我爺爺當年還會那般冒險去救容家的孩子,又將他安置在馮家嗎?”謝鏡辭嘆氣,“我一直以為我爺爺在醫術之外的其他事情上腦子都不靈光,沒想到,他為了保護容家的血脈,竟然考慮得那樣縝密。當然,也或許換孩子是馮家爺爺的主意。”
謝鏡辭到如今才知道謝凡的身世,也大概明白了謝寅為何偏心謝凡。他為了妥善安置容家后人,導致謝凡跟親人分離,大概是想彌補他吧。雖然謝鏡辭事實上并不能接受這種原因,因為他沒有做錯什么,卻遭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對待。容家子再重要,跟他又有什么關系呢?為什么謝寅總是要選擇讓他退讓?最挫敗的是,謝寅自己可能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是覺得謝鏡辭叛逆不聽話……
但謝寅的彌補也不過就是在謝凡和謝鏡辭鬧矛盾的時候無條件地向著謝凡,謝凡想要什么都滿足。事實上多年前曾有風言風語,說謝凡是謝鏡辭同父異母的弟弟,謝家的私生子,謝鏡辭還去問謝寅,結果被謝寅罵了一頓。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但我如今都想不通,謝凡為什么會變成那樣?”謝鏡辭再次嘆氣。
“你跟謝靜語是親兄妹,一起長大,性格都差異很大,更何況謝凡。你事實上未必了解他,就像我其實也并不是完全了解你。你的經歷,好的壞的,到底只有自己清楚。”蘇默神色淡淡地說。
謝鏡辭苦笑搖頭。是啊。外人眼中的風流劍客,沒心沒肺,縱情瀟灑,可他事實上一直過得渾渾噩噩孤單寂寥。世人不理解一個神醫的孫子為什么會放浪形骸,跟他不能理解一個神醫的徒弟為何骨子里陰毒無恥,都是一樣。
“你們找到馮金寶了嗎?”謝鏡辭問。
“他跟段云鶴是朋友,得知家中出事的時候,正好在萬安城里。”蘇默說。
“那倒是挺巧的。”謝鏡辭微嘆,“我跟馮金寶自小認識,他爺爺在世的時候,他們每年都會去我家。我爺爺見到馮金寶總是很高興,會提前準備禮物給他,馮家老爺子雖然對我們三個都很熱絡,但最喜歡謝凡。我那些年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哪里不如謝凡,為什么我爺爺和馮家爺爺都覺得他是個寶?如今總算是明白了個中緣由。”
不知不覺,外面天色暗了下來。
蘇默點了蠟燭,晃動的燭焰映得謝鏡辭那張恐怖的臉半明半暗,他再次開口,問了蘇默一個問題,“馮家因為容家的血脈,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你們是不是要讓謝凡活著?畢竟他是馮家的血脈。”
不久之前揚言“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的謝鏡辭,得知真相之后,心態也改變了一點。他不是同情謝凡,只是想到容家人或許會饒謝凡一命,如果那樣的話,他是該接受,還是堅持要讓謝凡死?
“害死馮家滿門的就是謝凡,如果為了報答馮家相助容家的事,更應該讓謝凡早點去死。”蘇默神色淡淡地說。
謝鏡辭愣了一下,“也對。”那種孽障,留著做什么?馮家老爺子若是從地下爬出來,對于這種孫子,大概會在謝凡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掐死,省得留著成了禍患。
“其實還有那個孩子,不只是馮家的血脈,也是謝家的。”謝鏡辭深深嘆氣,“我得找到他。”
哪怕那是謝凡的兒子,但謝鏡辭此刻想的是,那是他的親外甥,是他爺爺的曾孫,他應該撫養那個孩子。
叛逆的謝鏡辭想要的自由從來不是自私自利隨心所欲,他曾經渴望謝寅承擔起長輩的責任,現實讓他失望,但他表面放浪,骨子里卻依舊沒有丟掉他少年時的理想,成為一個有責任有擔當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好,我會幫你。”蘇默并沒有多說什么。他說自己不完全了解謝鏡辭,但事實上,他已經是如今世上最了解謝鏡辭的人了。
蘇默把謝鏡辭的人皮面具還給他,謝鏡辭拿在手中,苦笑連連,“做人太難,不如當鬼。”
蘇默起身,輕哼道,“我家有孩子,你若嚇到他們,立刻滾出去。”
謝鏡辭面色一僵,“要不要這么冷血無情?”
蘇默沒有理會,徑直走了出去。
紅苓等在外面,見蘇默出來,連忙說,“小姐到暖閣去了,讓白芷準備了酒菜,姑爺要跟謝公子喝幾杯嗎?”
“我去找秋兒,你把酒菜送進去,讓他自己喝吧。”蘇默話落,大步如風地走了。
晚膳后,蘇默攬著元秋回到觀瀾院,聽紅苓說謝鏡辭沐浴過,已經睡下了。
關于謝鏡辭交代的事,蘇默告訴了元秋,元秋還聽蘇默說了一些他跟謝鏡辭少年時的事,不由唏噓。
元秋猶記得最初認識的謝鏡辭,實在是讓她不喜,腦門兒上刻著兩個字,“混蛋”。但很多時候,看人只看表面,容易有很大的誤會,尤其是有些人故意用滿身的刺來偽裝自己,謝鏡辭就是如此。
事到如今,人活著,終歸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對于謝凡和謝靜語的兒子,元秋沒說什么。當初要找到姬慕容的兒子,一來是為了避免留下禍患,二來是為了跟鬼道人交換條件。見到司徒纓之后,元秋挺喜歡她的性格,所以才會接納她成為朋友,而姬御宸是真的很乖巧可愛。
至于謝凡的孩子,謝鏡辭要找,就去找,那是他外甥。
有個問題,謝鏡辭當時沒問出口:如果謝凡沒有兒子,容家人仍是堅持要殺掉這個馮家最后的血脈嗎?
謝鏡辭話到嘴邊不想問了,因為這種假設也沒什么意義,現實就是謝凡禁錮了謝靜語一年多,害死謝靜語,得到了一個兒子,那孩子應該還活著,只是被藏起來了。
但如果謝鏡辭問了,不管蘇默還是元秋,給他的答案都是:謝凡必須死。
原因很簡單:血脈沒那么重要。
因為血緣產生的牽絆,是天生的,會自然而然把人湊到一起。
但能不能真的成為一家人,不是血緣可以決定的。哪怕如林松,如馮金寶,如果是十惡不赦的人,容嵐再痛苦,也不會選擇無條件地包庇他們。
至少在蘇默和元秋看來,為馮家死去的人報仇,為馮家除掉謝凡這個禍害,才是應該做的。
“他們快到了吧?”元秋入睡前問了一句。
蘇默點頭,“青雷帶著姚家人,會慢一點,段爺爺他們應該近日就到了。”
翌日,謝鏡辭見到了容嵐,也不知聊了什么,出來的時候眼圈兒是紅的。
他把自己的臉皮做成的人皮面具戴回去,乍看跟以前沒有什么兩樣,但細看還是有些別扭。經歷過一番磨難,他瘦得皮包骨一般,臉上很多傷,坑坑洼洼,人皮面具不夠服帖,但總比沒有好。
元秋給謝鏡辭看了臉,又找了柳仲和辛夫人他們一塊兒過來,最后得到的結論是,可以試試,但只能改善,不可能恢復如初。
謝鏡辭倒是沒那么在乎了,只說讓他看起來別那么嚇人就好。
值得一提的是,林松最開始來到容家,元秋就給他醫治臉上的燒傷,如今已經好了很多,上次換藥的時候容嵐看到他的臉,真的像極了她的兄長。若是當年沒毀容,林松生活在青陽城,是極其危險的。至于馮金寶,雖然沒毀容,但馮老爺子自小耳提面命,讓他對皇族,尤其是姬暽敬而遠之,從來沒接觸過,所以才沒有暴露。
過了幾日,段家祖孫和馮金寶終于抵達了萬安城。
“我去住你的王府吧。”馮金寶主動說,“上次麻煩你姐姐幫忙救馮朝,改日我再正式登門拜謝。”
段云鶴皺眉,“你不是心心念念要拜見我干娘嗎?”
馮金寶微嘆,“是,但我身份低微,已經得了你們很多恩惠,不能得寸進尺。那是你的親人,不是我的,我到你那兒暫住兩日,置辦好宅子就搬出去。”
見馮金寶神色憔悴,段云鶴也怕他到了容家,見到容家人溫馨熱鬧其樂融融,再想到馮家親人,心里更難受,便答應了,“也好,你到王府去住,我先去跟我姐姐姐夫交代一下,晚上回去陪你喝幾杯。”
馮金寶便帶著段云鶴的屬下回了云王府,段嶸和段云鶴祖孫回了容家去。
容嵐接到稟報,得知他們回來,便帶著容元楓和容元誠迎了出來,容元朗和容元順也追了上來。
段云鶴見到他們,笑容滿面,“這是來接我的嗎?我有點受寵若驚啊!”
容嵐發現只有段嶸段云鶴祖孫,心中微沉,容元順皺著小眉頭問,“小云哥哥,我表哥哪?”
段云鶴愣住,“什么表哥?陸哲?林松?為什么問我?我沒見到他們啊?”
“小云,你不是說帶著馮家三公子一起回來的嗎?”容嵐蹙眉問。
段云鶴點頭,“是啊,馮金寶如今就剩我一個兄弟了,我不能不管他。不過放心,雖然他很崇拜干娘,想跟我一樣認干娘,但那是妄想。以后我罩著他,不必麻煩家里,我有分寸!”
“他人呢?”容元誠問。
“到云王府去住了。”段云鶴終于察覺哪里不對勁,“你們怎么都在問馮三兒?難道他有什么不妥?”
容元順小臉認真,“他就是我表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