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臘月,連續數日陰霾,初雪卻遲遲未至。
元秋的身子越發重了,這幾日雙腳有些浮腫,不管她怎么安慰蘇默,都不能讓蘇默緊繃的心弦輕松下來。
夜里元秋每次醒來,蘇默都是睜著眼的,元秋很懷疑他一直焦慮得睡不著。
眼見著蘇默消瘦了一圈兒,神色憔悴,元秋專門請了過來人君紫桓來安慰蘇默。
誰知道君紫桓拍拍蘇默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妹夫,我能理解你,當時我也這樣擔驚受怕的!若若生的時候才嚇人呢,我都……”
元秋很想把手中的茶杯砸到君紫桓腦門兒上,這是安慰嗎?沒見蘇默臉色更差了。
話說當初君靈月和容元若生產的時候,蘇默并不在家,而他對女人生孩子這件事,印象最深刻的是,元秋給這京城里的好幾個孕婦進行過剖腹產,包括但不止曾經的貴妃孟儷,柳仲的女兒柳清荷,以及她的好朋友明雅婷。這些女子在蘇默認識且生過孩子的人里面,占據的比例,足夠讓蘇默見識到老話說的“女人生孩子就是走一趟鬼門關”一點不假。
而元秋懷的還是雙胎,生產的風險加倍。
雖然君靈月已經跟著元秋學會了剖腹取子,但這種事需要極強的心理素質才能做,而君靈月迄今位置尚未碰到合適的機會來真正實踐,她將步驟熟記于心,卻言稱不敢,不是因為她本身膽小,是因為這件事關乎生命。
柳仲也會,但從未真正用過。主要原因是他是男人,在這個世界,并不適合,也幾乎不會有人接受他去做這樣的事。而元秋曾經半開玩笑地說,柳仲年紀大了,真讓他動刀子,手會抖。
隨著元秋產期臨近,蘇默根本控制不住胡思亂想。他在認識元秋之前,從來也不是什么樂觀的人。正因為當下擁有的一切太美好,他更想好好守護,可有些事,譬如女人生孩子,完全在他能力范圍之外。
君紫桓話沒說完,就被元秋趕走了。
元秋握住蘇默的手,冰涼的。她拉著蘇默的手,貼在她的孕肚上,明顯感覺到蘇默的手顫了一下。
“蘇默默,你只需要做好準備當爹就是,我跟寶寶都不會有事的。”這話元秋已經跟蘇默說過很多遍了。
蘇默點頭,“當然,我知道。”
當然,元秋知道蘇默知道,但關心則亂。
元秋選擇放棄,因為除非看到她平安把兩個孩子生下來,否則蘇默是不可能放松的。
翌日,元秋蘇醒時,發現蘇默竟然不在她身邊,覺得很意外。因為只要蘇默在家,這種事從來沒出現過。
見紅苓端水進門,透過門縫,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元秋神色一喜,“下雪啦?”
紅苓微笑點頭,“半夜開始下的,院子里的松枝都被壓斷了。”
元秋睡得沉,并沒有聽到外面的動靜。不等元秋問,紅苓便跟她說,蘇默有事,天不亮就出門去了。
“沒說去哪里,做什么嗎?”元秋蹙眉。昨日沒聽蘇默說有什么事要辦。自從他上次回家,一切需要出門處理的事情,都不會找他,他也不管。
紅苓搖頭,“奴婢問了,姑爺只說天黑之前定會回來。”
“他自己嗎?”元秋問。
紅苓點頭,“家里其他人都在,姑爺是自己出去的,也沒帶青雷。小姐放心,奴婢想著姑爺許是去找小雪貂了?昨日小姐不是還念叨,小雪貂怎么還不回家來嗎?”
元秋愣了一下,轉頭看到床上放著一個圓滾滾的小抱枕,正是小雪貂的樣子。那是因為她最近提起過幾次,君靈月聽到,便做了一個小雪貂的抱枕給元秋玩兒,當時元秋還調侃,說這就叫長嫂如母。
不過元秋不認為蘇默會專門跑出去找小雪貂,這事兒本身不靠譜。小雪貂要回來就自己跑回來了,不回來是絕對找不到的。
洗漱過后,紅苓端來了早膳,還帶來一個專門陪元秋用早膳的小家伙。
容元順坐在元秋身旁,小臉認真地說,“天仙哥哥說讓我今日陪阿姐。天冷,阿姐不能出去,會凍著。”
元秋笑了笑,“他什么時候跟你說的?”
“昨夜。”容元順說。
元秋想不到蘇默神秘兮兮地搞什么,便不管了。他一個人出門,不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吃過早膳,元秋見容元順巴巴地看著窗戶外面的冰天雪地,說讓他出去玩兒,不必陪她。
“那不行!我答應了天仙哥哥的!”容元順搖頭。
元秋捏了一下他的小臉兒,“我覺得無聊,但又不能到外面玩兒,你去找你五哥,讓他們都過來玩兒,我在屋里也能瞧個熱鬧。”
容元順眼睛一亮,“好!”話落從椅子上滑下去,飛快地跑出門。
紅苓剛把容元順的披風拿在手中,他已經沖進了雪中,歡快地跑走了。
見紅苓要去追,元秋叫住她,“沒那么嬌氣,讓他玩兒吧。”
過了一會兒,容元順就帶著本來打算在湖邊打雪仗的幾個哥哥回來了。其中有其實已經成年但依舊很幼稚的容元朗和段云鶴,還有如今住在一個院子里的單身兄弟謝鏡辭和馮金寶。容修澤和君青瑤太小了,這種天氣不適合在外面玩兒,而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小家,不跟他們幾個玩兒。
“我們給表妹堆個大雪人吧!”馮金寶提議。
謝鏡辭嘿嘿一笑,“堆個蘇默得了!反正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跟個冰塊兒一樣,看著就讓人想要當頭澆他一盆熱水!”
容元朗給了謝鏡辭一個大大的白眼,“姐夫認識你的時候,想直接砍你一刀!”
謝鏡辭輕哼,“小子你知道什么?我跟蘇默認識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當初他可羨慕我了,他自己親口說的!”
“羨慕你長得丑,羨慕你腦子笨?”容元朗不客氣地懟回去。他從來就看謝鏡辭不順眼,如今這是習慣性地毒舌。
“你們倆能不能被吵了?聒噪!想打架一邊兒去!”段云鶴推開謝鏡辭和容元朗,看向元秋,“姐姐,你想玩兒什么?”
元秋坐在窗邊,笑意盈盈,“反正你們這些光棍兒都挺閑的,一人給我堆個雪人,什么樣子的你們自己想,誰做得最快,最好看,有賞。”
容元順表示抗議,“阿姐,他們是光棍兒,我不是,娘說我還是小孩子!”
元秋忍俊不禁,“小弟說得很對,我的錯。應該說,小弟和四個光棍兒。”
段云鶴扶額,“我也是孩子!”
容元朗立刻跟段云鶴站在同一陣營,“反正我倆還小著呢,娘說不著急成家!誰是老光棍兒誰知道!”
謝鏡辭:……直接報我名字得了唄,話說他比容元楓年紀還大,的確是容家年輕一輩里最老的……
馮金寶:……剛相認的時候,把他當表哥,這么快他就沒地位了……
容元順在元秋視野最好的地方跑著用腳印圈了自己的領地,“這里是我的!”
四個當哥的瞬間開始強占地盤,結果是唯一一個外人謝鏡辭被其他四個抱團欺負,埋進了雪里……
“容元秋,你們家的待客之道實在是太差了!”謝鏡辭從雪里爬出來,其他四個已經占好地盤,開始熱火朝天地堆雪人了。
元秋語氣幽幽,“謝鏡辭,不是你說的,不讓我們拿你當客人,說那樣太見外嗎?如此多好,都拿你當兄弟,你還不滿意?”
元秋話落,容元朗四個十分默契地把手中團好的雪球砸向了謝鏡辭,然后不約而同地撲過去,又把他埋回了雪里……
元秋表示,瞧,她家表哥和弟弟們多么熱情。
謝鏡辭:……太感動了,想哭……
于是,接下來就是四個人堆雪人的同時,四對一跟謝鏡辭打雪仗。
觀瀾院里回蕩著謝鏡辭的“哀嚎控訴”,但元秋覺得他分明是樂在其中,開始偷襲破壞雪人來反擊,完全不管元秋一開始說的是讓他們每個人堆自己的雪人。
最小的容元順當然是被優待的。謝鏡辭一會兒踹掉容元朗堆的雪人的腦袋,一會兒推倒段云鶴的雪人,一會兒又把馮金寶連同他的雪人一起按在地上,但從不欺負容元順。
于是,在鬧騰之中,堆雪人比賽以容元順的絕對優勝宣告結束。
院子中央,是容元順在四個哥哥別樣的“輔助”之下堆成的雪人,并不大,但極可愛,是兩個挨在一起的小家伙,一個是小雪貂,一個是小灰狼。
容元順跟容嵐學了雕刻,做出來的雪人也頗為精致傳神,元秋很喜歡。
至于另外四個,都是一身雪,不存在第二個成功的雪人。
謝鏡辭和馮金寶把容元順給抬了起來,慶祝他贏了。
容元朗和段云鶴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兩人偷偷團了個雪球,分別從背后靠近謝鏡辭和馮金寶,迅速拉開他們的衣領,塞進去!
容元順小身子翻了個跟頭,穩穩落地,轉身就見四個哥哥再次打成一團……
容元順一本正經地嘆氣,走到窗邊,隔著窗戶跟元秋說話,“阿姐,我總算明白他們為什么娶不上媳婦兒了。”
元秋將手中的書卷起來,正好敲到站在窗外的容元順的小腦袋,“小弟說得對。”
元秋看著那四個,愿意稱之為,光棍兒的快樂生活。
“阿姐,我贏啦,有什么禮物?”容元順笑嘻嘻地問。
“你可以給一個寶寶取小名兒。”元秋說。
旁邊四個一聽,都表示抗議。
“姐姐,你怎么不早說?”段云鶴想要取名權。
容元朗擼起袖子,“再來一輪!小弟不要參加,我們四個比,誰贏了,給另外一個寶寶取小名兒!”
其他三人都表示贊同。
元秋搖頭,“機會只有一次。”
容元順開心地跳起來,“是我的!哈哈!”
上午就在玩鬧中過去了,午膳后,蘇默仍未回來,元秋聽著窗外風雪聲越來越大,叫了青雷過來問,青雷說蘇默只是去拜訪一個故友,讓元秋不必擔心。至于具體去了哪里,做什么,青雷也不知道。
院中的雪貂和小灰狼都被雪蓋住了,元秋抱著小雪貂的抱枕,什么也不想做,等著蘇默回家。
并沒有真的到天黑。
元秋聽到外面有動靜,還沒坐起來,門開了,很快又關上。
蘇默進門就脫掉了被雪打濕的外衣和鞋子,穿著里衣朝元秋走過來,墨發披肩,也都濕透了。
房中暖融融的,元秋本來有些困倦,看到蘇默,眸光一喜,正要坐起來,又轉身背對著他,突然有點生氣,不知道蘇默一聲招呼都不打跑哪兒去了,害她擔心。
“秋兒,我錯了。”蘇默坐在床邊,也沒碰元秋,因為他身上很涼。
“不想理你。”元秋說出口,覺得這句話本身就很有問題。不想理,為什么還要說呢?
“我到護國寺去了。”蘇默跟元秋解釋。
元秋蹙眉,“你前日不是才去過?”當時蘇默陪著容嵐去祈福,沒讓元秋去,因為她如今聞到香火氣味會不舒服。
“那日沒見到慧明大師。”蘇默說,慧明老和尚是東明國護國寺的住持。
“為何非要見他?”元秋不解。
“昨夜突然想起,當年我被送來東明國,第一次到護國寺,見到慧明大師的時候,他說我命中注定有一個天大的福緣,讓我莫要那般悲觀。當時我覺得那老和尚在信口胡言,直到我遇到秋兒才知道,被他說中了。”蘇默微笑。
元秋坐起來,疑惑地看著蘇默,“這跟你今日去見他有什么關系?”
“我只是想給秋兒和寶寶祈福。”蘇默說,“慧明大師有一串菩提珠,是寶貝,我想求來給秋兒。”
元秋愣了一下,“他給了嗎?”
蘇默從懷中掏出一串看著就不是凡品的菩提珠,給元秋戴在手腕上。
“護國寺又不遠,你去了這么久,是跟他對弈嗎?贏了他才給的?”元秋問。
蘇默微微搖頭,“不是。慧明大師說我當年與他初見時,說了些不敬佛祖的話,若是不能看到我的誠心,求什么都無用。”
元秋皺眉,“他讓你做什么了?”
“沒什么,從護國寺山下跪著上去而已。”蘇默神色輕松。
元秋這下真的生氣了,摘下菩提珠就要扔掉,“我根本不信這個!那老和尚分明是故意難為你,這冰天雪地的,你真當自己鐵打的身子嗎?”
蘇默連忙拉住元秋,把那菩提珠給她帶回去,握住她的手,“秋兒別亂來,我身體好得很,這不算什么。慧明大師說你不是尋常人,先前歷劫大難不死,命中還有一道劫數。”
本來蘇默根本不信神佛,但他現在信了。雖然元秋沒說過她從哪兒來的,但蘇默并不是毫無所覺,因此才更加害怕失去她。
元秋沉默,靠在蘇默懷中,看著手腕上菩提珠溫潤的光,心中長嘆,“下次你可以先告訴我。”
蘇默笑笑,“好。”
突然,元秋身子顫了一下,蘇默心中一緊,“怎么了?”
元秋眉頭緊皺,“我……我可能是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