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曾家雖然擁有萬安城最大的點心鋪子,但宅子并不大,地段也一般,頗為低調。
一品閣每天的點心是定量的,往往在太陽落山之前就賣完關門了。
此時曾家的廳堂里,一家人用過晚膳,正在飲茶閑聊。
坐在主位的是個子不高,身材肥胖,笑容憨厚的一品閣老板曾來顯。
這曾老頭雖然是個生意人,但頗有幾分固執,對曾家傳下來的點心配方十分看重,這些年也都想辦法拒絕了京城里某些達官貴族想要買下一品閣的提議,因為在他眼中,這家鋪子是曾家在萬安城安身立命的根本,賣出去固然能賺一筆,但以后只能坐吃山空了。
曾來顯原本有一兒一女,但兒子早年出意外死了,就剩下個女兒。他納了妾,卻也沒能再生出個兒子,就招了個上門女婿,名叫楊留。
楊留和曾家小姐曾明秀成婚多年,夫妻情深,有一兒一女,但都尚未成年。為人聰明又踏實的楊留,讓曾來顯十分滿意,計劃今年就把一品閣完全交給楊留,他就安心在家養老。
“爹,聽說云王想買咱們家的鋪子?”曾明秀神色有些不安。她身量嬌小,容貌普通,性子也柔弱,一心持家,相夫教子,是個標準的內宅婦人。
楊留面龐清瘦,雖是商人,但打扮得頗有幾分儒雅,能看出年輕時長得不差。聽到曾明秀的話,他就看向了曾來顯。
曾來顯點頭,“是啊,那云王爺跟為父打過招呼,想把一品閣買去,開的價格很高。”
“爹,不能賣啊!說好一品閣今年就交給相公管的!相公為了一品閣,這些年任勞任怨,做了那么多!”曾明秀急了。
楊留拍拍曾明秀的手,溫聲安慰,“莫急,先聽爹把話說完。”
曾來顯看著楊留的眼神十分欣慰,“你是個穩重的,把一品閣交給你,我放心。云王爺雖然位高權重,但是個明理之人,為父婉拒了,他也沒糾纏。放心,不會有事的。”
曾明秀神色一喜,“那就好!”
“阿留,那紅茶桃酥的方子是從哪兒買來的?最近賣得很好啊!”曾來顯笑著說。
楊留微笑點頭,“那我就放心了。賣我方子的是個過路的婦人,懷著身孕,身無分文,很是可憐,我偶然瞧見,便施舍了些銀錢,她感激之下,就將家傳的紅茶桃酥的方子送給我作為報答。當時我也不知那方子價值幾何,只是存著幫那可憐女子的心,堅持花錢買下來了。”
“好!”曾來顯聞言大贊,“這就是好心有好報。”
曾明秀雖然年紀不輕了,但看著楊留的眼神依舊滿是愛慕和崇拜。
關于點心方子的事就這么過去了,曾家父女對楊留全然信任。
楊留和曾明秀回房洗漱過后,楊留從里面插好門栓,點上了每日都要用的安神香,曾明秀很快就沉沉睡去。
躺下的楊留猛地睜開眼睛,伸手就把曾明秀一把推到了床下,看著她倒在地上的模樣,絲毫沒有任何憐惜之色,而是急不可耐地掀開床板,很快消失在房間里。
曾明秀并不知道,她睡了很多年的床底下,竟然另有乾坤。
比起處處簡樸的曾家宅院,這個地下密室中,堪稱奢華。
名貴的錦緞,華麗的床榻,古董瓷器,還有一盞精致的琉璃燈。
而床榻上的女子小腹隆起,懷胎七八月的樣子,閉著眼睛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楊留快步走到床邊坐下,小心翼翼地握住床上女子的手,眸光深情,喚了一聲,“曼兒!”
床上女人睜開眼睛,看向了楊留。很久沒見陽光,她面色蒼白,近乎透明,瘦得厲害,顯得雙眸都有些凸出,但仍能看出本是個容貌出色的美人。
若容元楓在這里,一定會立刻認出來,這就是他那生母柳曼姝。
柳曼姝看著楊留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呆滯得仿佛行尸走肉。
楊留卻不在意,輕輕地把柳曼姝抱起來,擁入了懷中,長嘆了一聲,“曼兒,你再等等,過些日子我安排好,就把一品閣給賣了,我們帶著錢遠走高飛,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生下我們的孩兒。”
“曾明秀呢?”柳曼姝低聲問。
“她就陪那個老不死的一起去死!”楊留的語氣,仿佛在說不共戴天的仇人。若曾明秀知道她這些年深愛的相公正抱著別的女人在計劃讓她怎么死,不知會作何感想。
柳曼姝斂眸,掩去眸中的陰翳,“那紅茶桃酥,賣得好嗎?”
楊留聞言就笑了,“賣得很好,每天都供不應求!”
“那就好。”柳曼姝眸光微閃,“自從當年離開家,我就再也沒做過,怕把配方記錯了。”
聽到這里,楊留笑意加深,“沒有記錯。以前為了幫你,不引起別人注意,我一直忍著那老東西沒動他,就是為了曾家女婿的這個身份。如今我們兜兜轉轉終于可以在一起了,還有了我們的孩子,你也愿意對我敞開心扉,跟我做夫妻,我太高興了!也是時候除掉曾家這些廢物,咱們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柳曼姝聽著,并沒有什么反應。
楊留皺眉,“曼兒,你不愿意嗎?我知道,我身份低微,但如果時間可以重來,當年我救下你之后,絕不會帶著你上京,讓你遇見沐振軒那個混蛋,毀了一生。經過那么多事,我才知道,我就是這個世上最適合你的男人,早應該做你的丈夫,你就不會受那些苦了。”
楊留說著,倒把自己給感動了,卻沒看到柳曼姝眼中深深的厭惡。
“我不想待在這里了,你要做什么,早點下手吧,我想跟你一起離開萬安城,走得遠遠的,這輩子都不要回來。”柳曼姝低聲說。
楊留點頭,“好!你放心,我已經準備好了!先讓那個老不死的見閻王,然后我把鋪子賣了,佯裝帶著妻兒到外地過活,離開萬安城,就把他們都殺了!”
“你舍得你那兒女?”柳曼姝問。
楊留眸光狠絕,“那本就不是我想要的孩子,也不姓柳。我只想要你,只想要你給我生的孩子,留著他們,你定不會舒心的,倒不如讓曾家一家到陰曹地府團聚!”
“陽哥,你對我真好……”柳曼姝靠在楊留胸前,柔聲說。
過了一會兒,楊留上床,跟柳曼姝一起躺下,他抱著柳曼姝,輕撫著她的孕肚,低聲說著他精心計劃好的,他們一家人美好的未來。
而白天因為從一品閣買回的一包紅茶桃酥,讓容嵐容元誠容元楓都起了疑心,段云鶴查出那點心方子是來自曾家的上門女婿楊留,而這楊留二十多年前孤身一人來到萬安城,就進了曾家鋪子打雜,一步一步當上了掌柜,還入贅了東家,沒人知道他真正的出身來歷,而他也是曾家唯一身份可疑的人。
夜里哄睡了兩個寶寶之后,蘇默就帶著元秋暗中出來,前來曾家查探。
如今其他事情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之中,突然出現了疑似柳曼姝的線索,必須要調查清楚。
夜已深。
蘇默攬著元秋落在了楊留和曾明秀夫妻的院子,靜悄悄,并沒有下人。從段云鶴那里知道,曾來顯是個很正派的人,雖然賺錢不少,但為人節儉,樂善好施,家里總共都沒幾個下人。
房中靜悄悄的,蘇默用了迷煙,在外面等了一會兒才進門。
本來選在這個時候來,蘇默和元秋以為聽不到什么,因為人都睡了,他們是想先搜查一下楊留的房間,看是否有可疑的東西。段云鶴已經派人調查過,曾家在萬安城根本沒有其他的宅子,楊留平素除了去鋪子里,正常的生意應酬之外,也沒其他可疑的行跡。
但蘇默和元秋剛進門,元秋聞到了濃郁的安神香的味道,然后就看到了有個人躺在地上。
這下不用再懷疑,很顯然,就是有問題。
這種安神香元秋知道,并不會讓清醒著的人昏睡過去,但會讓睡著的人睡得跟死了一樣。
床邊地上的人看身形,不可能是段云鶴描述的楊留,應該是曾明秀。
元秋走過去,俯身看了一眼,確實是女子,睡得很死。
而曾家那位據說人品極好,忠厚老實又不失精明的好女婿楊留,本該在這個房中跟曾明秀一起睡覺,卻不見了蹤影。
蘇默已經走到了床邊,床上的被褥有些凌亂,褥子的一腳夾在床邊下面,蘇默伸手一抬,床板就翹了起來。
都談不上什么機關,下面是空的。
蘇默的動作很輕,仍是不可避免地發出了聲音。
元秋走過來一看,心中已經有了猜測。這種情況,下面絕對是藏了人,而且不出意外是楊留在他和曾明秀的床底下藏了個見不得人的女人,再加上今日那紅茶桃酥,當初從萬安城憑空消失一般的柳曼姝,這下面藏的誰,已經很明顯了。
下方的楊留快睡著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上面傳來隱約的動靜,一個激靈瞬間清醒,立刻起身。
柳曼姝側身,面朝里,閉著眼睛,但沒睡著。她也聽到了聲音,選擇繼續裝睡。
楊留下床,穿好鞋襪,就順著梯子往上爬。
床板仍是蓋著的,楊留心中微松,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還是選擇出來看看。
等楊留爬到梯子盡頭,推開頭頂的床板,就被一雙手扼住脖子,直接拽了出去!
楊留脊背發涼,渾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兩個人。
房中點了燈,抓著他的年輕男子姿容絕世,貌若天仙……不,就是天仙,楊留認識,這是三公主駙馬蘇默!
而蘇默旁邊神色淡漠的美麗女子,自然就是三公主元秋了。
楊留心中如驚雷重擊,根本不知道蘇默和元秋怎么會突然出現在他的房中,更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難道他們查到了柳曼姝在這里?可這怎么可能呢?
蘇默一句話都沒說,用一根極細的金絲暗器纏上了楊留的脖子,楊留一動不敢動,臉色慘白地坐在那里,看著元秋消失在床邊。
饒是在上面時就有了猜測,但當元秋真在這萬安城一家點心鋪子東家的宅子里的一個床底密室里看到柳曼姝的時候,還是有點意外。
元秋本以為,柳曼姝既然有能耐逃走,以她的心機手段,應該有辦法過得不差。
至少,不是像現在這樣,形容憔悴,這么大年紀又懷了身孕,被禁錮在不見天日的地方,見到元秋,竟然欣喜激動,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
怪異得很。
尤其是,元秋聽到柳曼姝竟然淚眼朦朧地看著她說了一句,“你們終于來了!”
元秋:……幾個意思?難道他們跟這個賤人關系特別好,她落難之后一直等著他們前來救她脫離苦海嗎?不是她記憶錯亂,就是柳曼姝瘋了吧!
不過轉念,元秋想到今日被段云鶴和馮金寶買回家的紅茶桃酥,不得不懷疑,那點心,就是柳曼姝處心積慮送出去的“求救信號”,她就是故意要讓容家人吃到,讓容嵐容元楓察覺不對,然后調查一品閣,進而找到她。
畢竟,容家是一品閣的常客,這件事眾所周知,甚至街上拉個普通的百姓,可能都知道當今東明國皇帝公主和大皇子妃最喜歡吃哪種點心,柳曼姝當然也知道。
竟然被柳曼姝設計了,雖然元秋本來就想早點把她找出來,但依舊很不爽。
而柳曼姝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元秋厭惡至極。
“楓兒好嗎?靈月和孩子好不好?”柳曼姝提起容元楓,痛哭流涕,“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所有的事,我都錯了。我知道,你討厭我,不會讓我好過,但求求你,讓我再見楓兒一面吧,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他,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楓兒……”
“我大哥大嫂和侄兒都過得很好,應該說,好極了。”元秋面色冷然,“既然你知道錯了,也知道你這輩子最不起的人是我大哥,那我就好心告訴你,你若是為我大哥好,最應該做的一件事。”
柳曼姝柔弱無力地坐在床上,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什么?”
“我大哥大嫂過得那么好,為什么要見你這個臟東西,憑白污了眼睛,沾了晦氣。你不是想贖罪嗎?瞧,那堵墻很堅硬,就適合你這樣陰毒無恥的賤人一頭撞死。若是沒有力氣,一頭撞不死,就多撞幾下。”元秋冷笑。
柳曼姝面色一僵,“我……我還懷著身孕,你就算恨我,也可憐可憐我肚子里的孩子吧,孩子是無辜的……”
“柳曼姝,我很懷疑,你被關在這里這么久才想辦法引我們過來,就是想懷上個孩子,且要養到打不掉的時候,這樣孩子就可以當你的保命符,我說得對嗎?”元秋眸光冰寒。
柳曼姝淚眼婆娑,連連搖頭,可她禁不住顫抖的手,出賣了她。
“你的無恥程度,總是能刷新我的認知。”元秋冷哼,“把我當救星?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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