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呈對峙之勢的兩方人,因為尹江突然出現,緊張的氣氛被打破了些許。
雖然知道蘇顏定是聽到方才谷中的交鋒,才會派尹江前來提醒楚漣不要沖動行事,但楚漣對尹江并沒有好臉色。
而看著恭敬站到楚漣身后的尹江,楚楮的眸光則冷了幾分。尹母的死,雖然是個意外,并非尹江所愿,但若不是尹江跟蘇顏勾結,為了楚雨寧連爹娘都拋諸腦后,悲劇根本不會發生。且事后尹江依舊追隨蘇顏和楚雨寧母女,簡直是狼心狗肺。
正因為楚楮原本跟尹家人關系不錯,所以對尹江的行徑就更加厭惡。
尹江很快察覺了楚楮對他的殺意,原因他也心知肚明,且暫時沒有機會解釋任何事。
尹江要做的,就是保證今日的交易按照原計劃進行。這是蘇顏想要的,也是容家人想要的結果。
“主子。”尹江提醒楚漣,正事要緊。
楚漣冷哼,“楚楮,你要的人就在我身后百米的山洞中,你可派人過去確認。”
楚楮聞言,搖頭道,“你兒子就在我身后的其中一個麻袋里,你是想讓我捅一刀來確認他在哪邊嗎?”
楚漣怒不可遏,“阿峻也是你的侄兒!他何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這話真真是可笑,你倒跟我談起親緣感情來了。你們一家險些害死我的女兒,這筆賬,我至少也要把楚峻給剁了才能扯平,你說呢?你連親爹都不認了,他又何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沒把少主之位給你?那是因為等他過世,你可以順理成章地當家主,飛仙島那方寸之地的少主有什么意義?沒叫你少主,那些年你不是都已少主自居嗎?沒把藏寶圖給你?那是為你好,你如此短視愚蠢,拿到那種東西,不過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楚楮冷聲反駁楚漣的話。
楚漣尚未說什么,尹江忍不住開口,“主子,姑爺,屬下斗膽說一句,時候不早了,都別忘了今日來此的目的。夫人不愿節外生枝,不如都冷靜些,先把正事辦了?”
“很簡單,把我要的人都帶到我面前來。”楚楮冷哼。
尹江低聲提醒楚漣,“主子,夫人不想耽擱時間。”
楚漣冷冷地看了尹江一眼,“用你多嘴?正好,你去把人都帶出來!”
尹江點頭,“是。”話落轉身走進了楚漣身后的密林中。
尹江今日也是第一次來落霞谷,先前并不知道楚漣在谷中的安排。他按照楚漣指的方向,走了百米之后,看到了那個山洞。
山洞并不算隱蔽,但楚漣派了高手看著,且里面的人都被下了毒,根本沒有抵抗或逃跑的可能。如果有人想來救人,很可能在打草驚蛇之后危及山洞之中人質的性命。
尹江靠近,山洞外面的兩位老者聽他說要把人帶出去,其中一位離開前去請示楚漣,另外一位開始搬開堵著山洞入口的石頭。畢竟尹江是蘇顏的心腹,楚漣的屬下不敢不給他面子,但在不知局面如何的情況下,依舊很謹慎。
石頭被搬開之后,尹江走近,就聞到了山洞中飄出的異味。
留下的老者跟尹江解釋,“洞口封了三日。”
尹江心中微沉。楚漣和蘇顏定是怕有人找來這里,所以過去三天直接把人全都關在不見天日的山洞里,不給吃喝,但他們還是會有排泄,全都在里面,氣味能正常才怪。
而其中除了楚家老家主楚雄之外,還有尹江的父親尹岳。
三日時間,不至于讓一個身體沒病的人餓死渴死,但這種行為,可見楚漣和蘇顏的冷血。
逆著光,尹江眨了眨眼,看到靠近山洞入口處的一個人站了起來。但因為太高,只得弓著腰,才沒有撞到石壁。
是蘇默和元秋的屬下青風。他原是高大健壯的身材,受困于楚家之后,連番折磨,如今瘦得像根竹竿似的,面色也很差,但因為年輕,已經算是山洞之中身體狀況最好的了。
青風冷冷地看了一眼尹江,就弓著腰站在山洞入口處,眼神戒備,擋住后面其他人,不必說話,他的舉動是在告訴尹江,不管要做什么,沖他來。
尹江的視線越過青風,就看到了他的父親尹岳。尹岳也想站起來,但因身體太過虛弱,又跌坐了回去。
尹江眸光微黯,看了一眼躺在尹岳身旁,像是昏迷過去的楚雄,開口說,“容家人來接你們了,都出來吧。”
青風眸光一凝,“誰來了?”
“容嵐。”尹江說了兩個字。
青風皺眉。他們一直被困,根本不知道外面的變化,也并不知道蘇默和元秋如今都落入了蘇顏手中,以為來的定是蘇默,沒想到竟然是容嵐?
“不出來,想餓死在里面嗎?”尹江冷聲說。其實山洞里一眼看去并無什么穢物,都在山洞深處且被泥土掩埋過,只是氣味擋不住,他們雖然面色一個比一個差,但身上還算干凈。
青風冷冷地看了尹江一眼,轉身走到尹岳身旁,低聲說了兩句話,尹岳微微點頭,扶著石壁艱難地站了起來。
其實山洞之中真正算作楚家人的,只有寥寥四個。除了楚雄和尹岳之外,就只有楚雄的一個老奴楚正和他的孫子楚鳴。楚家大部分高手都選擇了對蘇顏和楚漣低頭來自保,少數個性剛烈的,已是丟了命。蘇顏只留了她認為有價值的,才配當人質活到現在。
山洞中其他十幾號人,都是容家人。周渭當初去楚家帶的人,和青風后來過去帶的人,倒是很得蘇顏“重視”,如今都還活著。
青風把楚雄給抱了起來。楚雄原本被蘇顏下了很久的慢性毒藥,導致一生功力盡失,身體破敗,險些喪命,是因周渭帶去半顆元秋給的九轉丹,才得以活下來。不過這兩年楚雄的身體每況愈下,再加之精神連番遭受重創,早已是強弩之末,困在山洞里三日,他已撐不住陷入了昏迷之中。
其他人只是被下了壓制內力的毒,并沒有被廢掉武功,雖然大部分年紀都不小,但除了楚雄之外都還醒著,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
“爹。”尹江走進去要扶尹岳。
尹岳抬腳朝著尹江踹過來,“孽障!”結果因為尹岳身體狀況很差,并沒有踹到尹江身上,自己反而站立不穩險些栽倒。
尹江連忙一個箭步沖上去抱住了尹岳,“爹,先保命要緊。”
尹岳看著尹江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給撕了,想要推開他,但又做不到。尹江卻也沒有立刻帶著尹岳離開氣味難聞的山洞,而是任由其他人慢慢往外走,他低聲跟尹岳說起話來。
“爹冷靜點聽我說,弟弟如今在容家,很安全,不必擔心。”
“以前的事是我錯了,我對不起娘,是我該死。蘇默和容元秋都落入了言素手中,我已暗中投靠他們,現在必須要獲取容家人的信任,得到傀儡藥的解藥,避免蘇顏徹底控制他們。爹莫管聽懂與否,只管原話告知容家人,這是蘇默給我的信物,爹千萬藏好。我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讓容家人想辦法把解藥交給我,越快越好。”
尹江在尹岳耳邊快速說著,也不管尹岳神色變化,說完摟著他轉身往外走,又突然提高音量說到,“爹,人各有志,以后你認不認我,是你的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會后悔!”
“孽障!孽障啊!”尹岳聲音沉痛,垂著頭,摸了一下尹江塞進他胸口的墨玉發簪。
山洞外的看守并未察覺什么異樣,甚至因為洞口打開后飄出的異味,往遠處走了走,冷眼看著青風抱著楚雄走出來之后,其他人陸續走了出來,最后是尹江攙扶著尹岳。
這并沒有什么引人懷疑的。雖然都說尹江害死了他的親娘,但事后尹江并沒有不認尹岳和尹漢,且正是因為尹江求情,蘇顏才饒過了原本要跟她拼命的尹岳,留了尹岳和尹漢父子活到現在。
前去請示楚漣的看守也回來了,對著留下的看守點點頭,表示沒有問題。
尹江扶著尹岳走到了前面去,尹岳偏頭,沉著臉,看也不看尹江。
青風抱著楚雄緊隨其后,后面是周渭,楚鳴攙扶著楚正,一個個面色蒼白,腳步虛浮,且一時無法適應燦爛的陽光,眼角都被刺激得流了淚,很是狼狽。
不過百米距離,出山洞后走了約莫一刻鐘才到。
在這期間,楚漣和楚楮并無交談。楚楮沒有當眾告知楚漣關于蘇顏身上最大的秘密,因為蘇顏就在暗處聽著。這件事,最好是背著蘇顏讓楚漣得到消息,否則蘇顏察覺,定會想辦法圓過去。對此,楚楮已經做了安排,只是還沒到時候。
見尹江扶著尹岳出現在視線中,楚楮偏頭,對容嵐說了尹岳的身份。
容嵐見到青風和周渭,確認他們的人都在,微微松了一口氣。
“立刻把阿峻放出來!”楚漣冷聲說。
尹江扶著尹岳靠近楚漣,還沒說什么,楚漣一臉厭惡地往旁邊挪了幾步,“臭死了,離我遠一點!”
楚漣自小養尊處優,最擅享受,從來沒吃過苦遭過罪,原來在飛仙島上時,對比他地位低的人更是沒有幾分尊重。哪怕原先不知道他是什么皇族后裔,都儼然把自己當了飛仙島的太子爺。
尹江如今再看楚漣的嘴臉,自是越發看不上的。成大事的人,絕不會是楚漣這樣。
“主子,夫人的意思是,先讓他們把藥材交出來,然后一同換人。”尹江轉達了蘇顏的意思。
楚漣立刻看向楚楮,“藥材呢?”
楚楮擺手,身后的人把一口箱子抬上前來,放在了兩方人中間的那塊大石頭上,又退了回來。
楚楮擺手,蘇顏招攬的毒師走上前去,打開箱子查看。
毒師雖是男人,但身材矮小,不可能是蘇顏假扮的。
藥材本身并沒有問題,但毒師很快就高聲說,“這跟夫人交代的數量,少了將近一半兒!”
楚漣面色一沉,“你們是只想救一半人回去嗎?”
楚楮神色淡淡,“蘇顏知道的是鬼道人山谷中所有藥材的數量,但過了這么久,其中半數都已用掉了。”
楚漣下意識地看向尹江,他并不知道這種情況該怎么處理,因為蘇顏沒有交代過。
尹江皺眉說,“夫人說,只要藥材在半數以上,就繼續交易。”
蘇顏想到過,不管容家人是不是真的用掉了一部分,都不可能拿全部的藥材出來交易,而這件事是難以驗證的,再拉扯,不過是拖延時間,并沒有多大好處。蘇顏也算過,只要能得到半數左右的藥材,她就能控制蘇默和元秋,并且做出解藥給楚峻解毒。這是蘇顏設置的底線,同樣也是容家人算過的蘇顏會妥協的底線。
楚漣聽尹江這么說,便讓人把藥材搬走,而后再次看向楚楮,“我們已經給足你面子,立刻把阿峻放出來,我會帶他離開!”
“等我們到山谷出口,就把楚峻放了。”楚楮說。
“你休要得寸進尺!”楚漣厲聲說。
“不然我現在讓楚峻當著你的面自殘?”楚楮冷哼,“少廢話了!”
容嵐看向青風,“過來吧,我們回家。”
青風聽到容嵐的聲音,鼻子一酸,抱著楚雄,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楚漣面色鐵青,但見尹江不說話,到底沒有阻攔。也是因為容家這方的人質即便走到楚楮和容嵐身旁,也不是能輕易離開的。
今日的交易,雙方一直在互相拉扯,迄今為止都很有“誠意”,表現出了不想節外生枝的意思。
如此,接下來的事情就很順利了。
楚楮和容嵐帶著他們的人往外走,楚峻這個人質依舊在容嵐手中,尹江也扶著尹岳跟在后面,一直送到了山谷口。
而楚漣帶著人也緊隨其后,原本劍拔弩張的對峙,最后倒像是一場友好的送行。
山谷外,段嶸祖孫已經安排了足夠的車馬等候多時,見人平安出來,都松了一口氣,連忙安排人上車。
“楚楮!把阿峻交出來!”楚漣見狀,有些氣急敗壞,總感覺今日他明明手握重要籌碼,卻被楚楮反過來壓制住了。
楚楮并不理會,直到見尹江松開尹岳,任由段嶸帶走了尹岳,才揮刀斬斷了綁著兩個麻袋的繩子。
兩個麻袋砸到地上的同時,楚楮和容嵐齊齊上馬,揚鞭出發。
楚漣沖上去,解開第一個麻袋,里面竟是個人偶,他怒罵了一句,尹江已經把另外一個麻袋解開,將楚峻從里面拉了出來。
楚峻昏迷著,但人沒事。
楚漣抱住兒子,看著視線中漸行漸遠的車馬,咬牙切齒地說,“用不了多久,我要讓楚楮跪在我面前把頭磕破!”
尹江垂眸,“主子,夫人在等,我們先回吧。”
“滾!”楚漣怒罵了尹江一聲,抱著楚峻大步離開。
尹江拳頭握了又松,抬頭,視線中已經不見了容家的車馬。他不知道尹岳會不會相信他的話,但只要尹岳把那支發簪交給容家人,原話轉述給他們,他想容家人應該會做些什么吧。畢竟,把傀儡藥的解藥交給尹江這種事,哪怕尹江別有居心,對容家人而言并沒有什么損害,那解藥本就是蘇顏也能做出來的。倘若尹江真的倒戈,愿意幫蘇默和元秋的話,對容家人而言則是極好的機會,不容錯過。
想到這里,尹江緊繃的心弦松了些,追著楚漣走了。
洛城。
楚楮和容嵐今日并未離開回京,但已派了人回家中報平安。救回來的人身體狀況都很差,經不起顛簸,需得先在洛城中醫治休整一番。
段云鶴已提前安排好一處幽靜的宅院,有下人伺候,且請了洛城醫院中的大夫過來。
容嵐親自下廚,煮了一大鍋清粥。那些人都餓了許久,不能一下子吃太油膩的。
等清粥煮好,剛盛出來,青風已經洗漱更衣收拾妥當,過來見容嵐了。
“老夫人……”青風膝蓋一彎就要跪下。
段云鶴從身后扶住了青風,“折騰什么,趕緊坐著!再不把你全須全尾地帶回去,你沒過門的媳婦兒都要變成望夫石了!”
青風想起紅苓,兩年的思念折磨,讓這個從來沒哭過的漢子都紅了眼圈兒。
容嵐給青風盛了一碗清粥,放在他面前,“先吃一點暖暖胃,其他的事不急。”
“我把這些送過去。”段云鶴把其他的粥帶走了。
青風喝了一碗粥,終于有了安定下來,回到家的感覺,久違的溫暖,讓他一度絕望的心恢復了平靜。
“主子和夫人……”青風沉聲問。
容嵐嘆氣,“他們也被蘇顏抓去了,再想辦法吧。你只好好歇著,把身子養好,回家之后多陪陪紅苓。”
青風點頭,把這兩年的經歷告訴容嵐。其實沒什么可說的,被抓住之后,外面發生什么,他根本也不知道。
此時楚楮沒在這兒,是因為尹岳說要見他,他就過去了。
等容嵐聽青風講完,就讓他回去好好睡一覺,明日就啟程回家。
青風剛走,楚楮就回來了。
“你父親沒事吧?”容嵐問。
楚楮搖頭,“年紀大,連番打擊,身體垮了,不過沒有性命之危,多養養就好了。”
說著,楚楮拿出一樣東西,遞給容嵐,“你可認得此物?”
容嵐看清楚楮手中的東西,神色一驚,“這是阿誠三年前親手雕刻,送給秋兒的生辰禮,后來阿默拿去了。怎會在你手中?”
楚楮落座,若有所思,“這是尹江趁人不備交給他爹的,自稱是蘇默交給他的信物,他已暗中投靠了蘇默和元秋。”
容嵐蹙眉,“這信物,并不能證明什么。”因為蘇顏和尹江都能從蘇默身上搶去此物。
“的確。”楚楮點頭,“但尹江并不是要來我們這邊,只說讓我們想辦法把傀儡藥的解藥交給他,他或許能找到機會救蘇默和元秋。如此的話,我倒認為,不妨信他這次,即便是假的,對我們并無損害,值得一賭。”
容嵐沉思片刻,“你說得對。如果他打算過來投靠我們,才要懷疑是不是蘇顏想要安插他來當細作。只是要傀儡藥的解藥,倒真像是阿默和秋兒背著蘇顏說服了尹江幫他們做事。”
“我想也是如此。”楚楮點頭。
“但我們想要找機會把解藥給尹江,且不能驚動蘇顏和楚漣,如何能做到?我們并不知道尹江如今在何處,且這次交易過后,蘇顏怕是很快會消失,直到把阿默和秋兒變成她的傀儡,再出來興風作浪,到那時,就晚了。”容嵐愁眉不展。
楚楮微微搖頭,“未必。且再等等,或許蘇顏有別的打算也說不定。”
此時,已經跟蘇顏匯合的楚漣,一見到她就滿臉怒意地說,“顏兒,就照你的計劃,用蘇默把楚楮換過來!我要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