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才剛停,空氣潮濕寒涼。
元秋坐的石凳是被那老嫗擦拭過的,但依舊硬邦邦的。她看著諶甯被兩個男人圍著,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不得不佩服,這女人征服男人的確很有一套。
“兩位哥哥,現在可怎么辦?錢婆婆被容元秋給殺了,等回去見到言夫人,我們都別想好過……我本是將死之人,萬萬不愿連累兩位哥哥的,萬一言夫人震怒,要取了兩位哥哥的性命,那我真是罪該萬死了……”諶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他們當然了解自己的主子是什么樣的人,本就被言素用毒控制著,言素要取他們性命,不過動動手指的事。
兩人是一對兄弟,有諶甯這樣的美人,且是自己人,主動投懷送抱自然是來者不拒,想著不會影響正事的情況下還能跟諶甯銷魂一番,何樂不為?
錢婆婆死得太過突然,諶甯完全沒想到,這兩位也根本來不及阻止,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錢婆婆已經一命嗚呼了。
而兇手容元秋,此刻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三人,眸中只有幸災樂禍,仿佛在說:是我殺的人,但倒霉的一定是你們!
這看似不合理,但他們都知道,事實如此。因為元秋對于蘇顏的價值太高,且無可取代,而他們兄弟,以及諶甯,都不過是蘇顏的奴才,好好做事未必能得到好處,一旦犯錯,就有可能丟了性命。
尤其是,被蘇顏安排單獨看守容元秋的錢姓老嫗,實力高強,且對蘇顏忠心耿耿,她的死,蘇顏不會無動于衷的。
元秋見諶甯哭哭啼啼,兩個男人臉色難看,便“好心”提議,“既然怕蘇顏責罰的話,不如,你們三位自立門戶?”
元秋話落,就見諶甯哭聲頓了一下,又接著哭起來。
元秋輕哼,看樣子,她說中了諶甯心中的打算。
倒可以理解。諶甯沒能求到元秋出手救她,又間接害死了蘇顏的得力屬下,自己無力逃跑,回去見蘇顏,哪怕蘇顏不殺她,她也活不過一個月了。
所以,諶甯是不能“放過”元秋的。這也是她一次又一次被元秋撕掉假面,但始終都沒有放棄跟元秋交涉,前前后后換了幾張臉,到如今都不肯認命的原因。
諶甯野心甚大,想跟蘇顏合作,但一切的前提是,她要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不然她過往和現在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他人做嫁衣罷了。
從這個角度而言,元秋比起蘇顏,對于諶甯有更大的更緊迫的價值,且無可取代。
不能放棄元秋,諶甯就必須選擇放棄跟蘇顏的合作,準確來說,是背叛蘇顏,搶走元秋這棵救命稻草。
而方才諶甯之所以提醒那對兄弟,他們就這樣回去見蘇顏很可能會沒命,目的很明顯,就是想拉那對兄弟入伙,一起背叛蘇顏,自立門戶,讓那對兄弟為她所用。
對此,元秋的態度是,好事,大好事。她對付不了蘇顏,對付不了蘇顏派來的啞巴老嫗,還能對付不了這三個狗男女嗎?麻煩他們趕緊背叛蘇顏,趕緊帶她逃走,不要再猶豫了!
“諶小姐,我們都被主子的劇毒控制……”一個男人臉色難看地說。
諶甯淚眼朦朧地看了一眼元秋,“如此說來,兩位哥哥跟我的處境何其相似?我病入膏肓的身體只有容元秋能救,兩位哥哥想必也早想脫離言夫人的控制,獲得真正的自由吧?否則不知哪日不小心犯了錯,就會丟掉性命,一輩子都白活了。我知道言夫人毒術極為厲害,但只要容元秋出手,兩位哥哥體內的毒,根本不會是什么問題的。”
兩個男人面面相覷,眸光都亮了起來,顯然心動了。
諶甯嘆氣,“事到如今,也是無可奈何。繼續跟言夫人為伍,對于我,對于兩位哥哥,都是與虎謀皮,命不久矣。既如此,何不搏一把?當下就有個好機會,我們三人控制住容元秋躲起來,她的命在我們手中,總能有辦法讓她出手給我們醫治,先活下來,才有未來。容元秋的價值,不必我說,兩位都明白。屆時把她當做人質跟容家人做交易,我們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兩個男人都下意識地看向了元秋,卻見元秋微微仰頭看著樹枝上一片欲落不落,在風中搖搖晃晃打著旋兒的黃葉,像是根本沒聽他們在說什么。
可下一刻,容元秋像是猜到了他們心中所想,開口說,“諶小姐此計甚妙。我早說過,我不是不能救她,只要能讓我回家。”
見兩個男人都很意動,諶甯柔聲說,“兩位哥哥,你們回去會被言夫人殺死,逃走會毒發而死,橫豎都是死,為今之計,只有按照我說的那樣,才有活下來的機會。一旦成功,不只是能活下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元秋低頭,看向地上老嫗的尸體,心中默語:果然,諶甯的出現是個突破口,還是要大膽些,她不僅殺了蘇顏的一個鋒利爪牙,還即將逼得諶甯和蘇顏這兩個屬下背叛她,結果不錯。
不過,元秋環顧四周,視線最后落在了門口。從周圍的環境來看,這是個普通的民宅,至于在哪座城中,無法確定。而諶甯的計劃想要成功,很重要的前提是,這座宅子里,只有他們四個活人。但凡暗處還有一個人,結果就很難講了。
元秋知道蘇顏素來謹慎,尤其是在看守元秋這個人質的事情上。因此,元秋現下看著諶甯跟兩個男人抱在一起達成了“造反同盟”,對于接下來的事情走向,依舊無法確定。
“兩位哥哥,我們快快帶容元秋離開此地,免得夜長夢多!我知道有一個很好的藏身之地,言夫人一定找不到的!”諶甯催促到。
兩個男人都已決定聽諶甯的,其中一個把諶甯背起來,另外一個走向了元秋。
元秋非常積極主動地站起身,“不必勞煩,我可以自己走。”
諶甯伏在男人背上,冷冷地看著元秋,“容三公主,看來這次你很滿意,后面的事,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們再詳談。”
元秋點頭,非常客氣,“好說好說,快走吧。”
一個男人背著諶甯走在前面,元秋在中間,另外一個男人殿后。
小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元秋不著痕跡地摸了一下在殺死錢婆婆的同時從她身上取下來藏在身上的一把短刀,即將走到院門口的時候,腳步下意識地放慢了。按照她的推測,如果暗處還有第五個活人,那么,他們今日應該不可能就這樣走出這道門……
隨即,元秋就看到面前揚起一陣血霧,伴隨著諶甯的凄厲尖叫,背著她的男人,被人用一把大刀攔腰砍成了兩段……
諶甯還死死地抱著男人的脖子,摔在地上,男人的上半身壓在她身上,濺起的血糊了她一身一臉,她驚恐地連連尖叫。
而后面的男人見勢不對,第一個念頭是一個箭步沖上來就要抓元秋!
事已至此,元秋只能在那個男人以為挾制住她的時候,反手給了他心口一刀,提前結束了今日所有的鬧劇。畢竟,這男人已是窮途末路,接下來極有可能會傷到元秋。
身后的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應聲倒地,想必到死都不明白,一直受困的元秋手里怎么會有一把利刃,而他與他的兄弟,被諶甯蠱惑的美好未來,也在頃刻之間化為夢幻泡影。
元秋這才看向門口。
大刀上的血一滴一滴地連成線落在地上,持刀之人披著一件猩紅的斗篷。
饒是元秋想過,會有這“第五個活人”現身攔路,但當兜帽滑落,持刀之人露臉時,元秋仍舊很意外。
因為那不是蘇顏任何一個屬下,而是蘇顏本尊,她竟然親自來了,或許,一直都在。
諶甯被突然的凄慘劇變嚇得魂飛魄散,又無力推開壓在身上的半具男尸,尖叫著,哭泣著,她的假發早已掉在一旁,如今的樣子丑陋到了極點。尤其是,當諶甯看清楚持刀之人是誰后,更是嚇得渾身顫抖。
方才,諶甯不止自己要背叛蘇顏,還策反了蘇顏的兩個屬下。這件事,已被蘇顏聽得一清二楚。
固然背叛是因元秋毫無征兆地出手殺死錢婆婆而導致,但,過程不重要,結果并沒有給諶甯任何辯解的余地。她總不能告訴蘇顏,這也是她讓元秋為她醫治的一種方式,等元秋把她治好,她就會重新把元秋送回蘇顏手中?到時候,蘇顏想利用元秋做的事,怕是早已錯過最好的時機。
蘇顏不可能容忍不忠誠,尤其是,諶甯和她那廢物兄長,迄今為止并沒有給蘇顏帶來任何好處,反而接連壞事。
“言夫人……都是容元秋……”諶甯開口,哽咽著想要解釋這一切。
誰知卻見蘇顏眸光幽深地看著元秋,面上突然露出一抹溫柔的笑來,親昵地喚了一聲,“秋兒。”
再看方才又殺了一個人,似乎早就料到這一切,扔下手中從錢婆婆身上得來的刀,淡定如斯的元秋,平靜地點頭,對著蘇顏叫了一聲,“師伯。”
諶甯腦海中回蕩著元秋不久之前說的話,“十個你跟諶漠的價值,加起來都比不上我對言素的價值……她是我師伯,我們的關系,不是你們以為的那樣簡單……”
諶甯又想起,來之前,蘇顏曾告訴她一個關于元秋的秘密:元秋不能說謊,一說謊就會打噴嚏。而在今日與諶甯數次交鋒中,元秋始終沒有打過噴嚏,她一直說著大實話,卻讓絞盡腦汁編故事的諶甯無法應對。
到此刻,本來跟蘇顏是一伙的諶甯,眼睜睜地看著那對同門前后輩,明明該是你死我活關系的兩個女人,友好地打著招呼,仿佛蘇顏不知道元秋殺了錢婆婆,仿佛蘇顏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全都是元秋在明里暗里引導所致……
一陣冷風吹來,諶甯愣愣地看著到此刻雖然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安安靜靜自信從容的容元秋,和明明遭受損失,遭到背叛,卻愈發冷靜的蘇顏,巨大的挫敗感如潮水般涌入腦海。
一切都在表明,今日之事,從頭到尾,諶甯不過就是個跳梁小丑。蘇顏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元秋更沒有。
“師伯看人的眼光越來越差了。”元秋的語氣仿佛在勸蘇顏以后看人謹慎些。
蘇顏這才看向躺在地上的諶甯,只輕飄飄一眼,便收回視線,“誰讓這天下的青年才俊似乎都聚到了容家呢?到底是我來遲了。至于今日之事,困了秋兒多日,我派個蠢貨來,給你找點樂子而已。秋兒果然沒讓我失望。”
“那,我該多謝師伯?今日的樂子,確實有點意思。”元秋微微點頭。
諶甯簡直要瘋了,“你們……你們……你們到底把我……”
蘇顏仿佛沒聽到諶甯的憤怒之言,抬腳朝著元秋走來,“最近的事,接二連三碰上廢物,似乎只能找到廢物,再加上今日的事,讓我突然覺得,或許我尚未準備好,不該如此冒進。因此我打算收手了,今日是來送秋兒回家的。”
諶甯狠狠擰眉,突然又瘋狂大笑起來,“你以為容元秋會相信嗎?”
元秋也沒理會諶甯,就聽蘇顏話鋒一轉,“過兩日,容家有喜事,我們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元秋表示愿聞其詳。喜事?家里哪個姐妹又生寶寶了?但聽蘇顏的語氣,應該不是。
“只要容家把我要的人交出來,我自會把秋兒安然無恙地送回去。之后我會離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蘇顏走到元秋跟前,抬手,為她整理了一下頭發,眸光定定地看著她的臉,“你跟你娘長得可真像。”
元秋心中一動,“難道是,笑笑的父親要娶我娘?”
蘇顏眸光微瞇,“不,是他要入贅容家。”
元秋瞬間眉開眼笑,“那確實是大喜事。”
蘇顏冷哼,“他不過是為了引我現身罷了,既如此,我也只能奉陪了!”
“沒想到師伯竟是性情中人。”元秋微笑。
蘇顏伸手攬住元秋的肩膀,帶著她往外走,“有些東西,只要我想要,什么時候動手去搶都不晚。但那個人,是我來到這個世上迄今為止最想得到的。”
“師伯,強扭的瓜不甜。”元秋語氣幽幽。
蘇顏冷聲說,“那也要待我吃過再說!”
路過諶甯身旁,她厲聲尖叫,“你們……你們都在騙我……原來你們才是一伙的!賤人!不得好死!”
元秋低頭,對著諶甯擺擺手,“不要想太多。我們騙你,你也配?我跟我師伯不共戴天,你才跟她一伙,你們全家都跟她是一伙的!”
蘇顏親昵地摟著元秋的姿勢,讓元秋的話聽起來更添了幾分詭異。而事實上,諶甯全家原本的確都是跟蘇顏一伙的,但他們兄妹不過是蘇顏隨時可以舍棄的廢物,元秋這個跟蘇顏為敵,殺了蘇顏屬下的人,卻依舊被蘇顏摟在懷中……
諶甯張嘴,還想說什么,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一口血噴出來,腦袋歪了下去,竟是活活被氣死了。
“秋兒,如果你是我的女兒該有多好。”今日的蘇顏格外“溫柔”,甚至看都沒看一眼慘死的錢婆婆,對元秋的態度比從前更“好”了。雖然元秋知道,一切都是假象,蘇顏只是有更大的圖謀,偽裝得更好了。而蘇顏原本再重視的屬下,既然都死了,那就不值得她再浪費感情。
元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師伯,有話好好說,請不要罵人,謝謝。”
“呵呵,”蘇顏輕笑,“容嵐可真有福氣,攤上你這樣的女兒。她得到的夠多了,就不要跟我搶男人了。秋兒你說呢?”
元秋點頭,“我可以理解師伯,男人這東西,本不是非要不可,但若碰上我男人那樣,和楚伯父那樣的極品男人,錯過定會抱憾終身。得不到他,便是師伯坐擁天下又如何?”
蘇顏輕哼,“你當然希望我對楚楮越執著越好,如此,他就會成為我的弱點。”
“沒有弱點的人,跟一條咸魚有什么區別?”元秋微微一笑。
“不如秋兒教我如何征服楚楮?”蘇顏神色認真。
元秋想了想說,“楚叔叔喜歡美食。”
蘇顏輕嗤,“你是讓我去學廚藝,玩征服男人的心先征服他的胃那般俗套?”
元秋一本正經地搖頭,“不,我是說,師伯想征服楚叔叔,唯一的辦法是,師伯變成一頭肥豬,我把師伯宰了,做一道我最拿手的紅燒肉,送給楚叔叔吃,我敢保證,楚叔叔一定會被征服的。”
蘇顏臉上保持了許久的冷靜溫柔終于裂開了,猛然收緊了抓著元秋肩膀的手,“秋兒,你似乎有點得意忘形了。”
元秋輕笑,“開個玩笑而已,師伯還當真了?”
蘇顏冷哼,“看在‘同鄉’的份兒上,我一直對你另眼相待。接下來你若是再敢挑釁我,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那我們快點走吧,不然趕不上喝我娘和楚伯父的喜酒了。”元秋說。
萬安城。
太上皇容嵐要招夫入贅的事,近日傳得沸沸揚揚。萬安城里的人大部分都見過楚楮,不得不感嘆,他跟容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這日是七月十三,后日就是婚期。
天氣晴好,容嵐和楚楮帶著府中的小娃娃們在湖上劃船,歡聲笑語不斷。
容元楓和容元誠兄弟倆出現在不遠處,駐足看向他們。
“阿誠,楚伯父是真心喜歡娘的吧?”容元楓低聲問。
容元誠點頭,“當然。”
“那……若蘇顏真現身,要用小妹交換楚伯父的話,怎么辦?”容元楓皺眉。
容元誠沉默了片刻之后,轉身離開,“很快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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