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少女笑鬧間,錦繡樓的大堂中燈火忽地一暗,臺上那面霧錦屏風后許多燭火亮起,便有一尊身影,映在了屏風上。
一男子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坐在了繡架前,又仿佛他從始至終都在那里,如一尊無情的神像,俯瞰世間百態,而只是下面的人光顧著吵架爭搶,誰都沒有注意到罷了。
候在舞臺兩側的樂師編鐘輕敲,鼓樂聲起,男子身著廣袖衣袍,揚手牽動絲線,引得線架上的線軸緩緩轉動,提袖,落針,接針,繞線,打籽,身姿投在霧錦之上,便是一道如謫仙起舞般的剪影。
鼓樂聲越快,屏風后刺繡的速度就越快,那男子起身,雙手牽過兩側線架上的數百絲線,雙手如彩蝶穿花,身形又輔以舞姿,似燕子輕盈,又如鷂鷹展翅,幾百色線軸飛快旋轉,幾百色絲線集束如虹而不亂。
他一個人,一雙手,不知運作著多少根針,八臂羅漢也罷,千手佛陀也好,總之快得令人眼花繚亂,飛快地在繡架上翻飛穿行。
果然是個厲害的!鳳乘鸞暗暗慨嘆,都說彩蝶穿花的繡法已經失傳,卻沒想到能被這個人練的出神入化。
“啊——!”鳳如儀忍不住雙手捧在心口尖叫,“彼岸公子!彼岸公子!”
場下的許多女子也忍不住跟著尖叫,接著有人開始向臺上扔花,扔帕子,卻都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墻擋住了般,總差了那么一點點。
鳳乘鸞伸手搶過鳳如儀的帕子,包了只小幾上的蘋果,直接向屏風上方投了過去。
帕子裹著蘋果,鬼使神差,剛好越過屏風,砸了進去。
里面的男子百忙之中,揚手接住,就像事先準備好了一般,三下兩下將帕子繃在繡架上,于是飛針走線,也不知在上面繡了什么。
“他在繡我的帕子,繡我的帕子呀!”鳳如儀激動地跳起腳來!
鳳乘鸞淡定一笑,“說讓你一個月不涂胭脂,就一個月不涂胭脂!”
待到鼓樂聲畢,屏風后的男子也慢慢收了舞姿,將帕子從繡架上取下,“呵,這是誰的帕子呢?”
那不經意的一笑,就像更深露重的夜晚里的一滴冰涼的水,好聽,卻涼地過了頭,如同從黃泉的那一頭傳來,彼岸公子,倒是聲如其名。
他說著,那帕子被指尖一彈,如一朵云一般,輕飄飄從屏風后飛出,穩穩當當落在了鳳如儀手中
鳳如儀接了帕子,臉唰地紅了,她的帕子上本來繡的是幾朵極為素雅的蘭花,如今卻被人用絲線點綴了數只彩蝶,每只蝴蝶色彩不盡相同,只有女子的指甲大小,卻不要說翅膀,連頭頂的觸須都不少,一眼看去,至少用了上百色絲線,無論配色還是針法,都是無可挑剔!
“多謝彼岸公子!”鳳如儀如獲至寶地將那只帕子捧在掌心。
“幸甚。”屏風后男子只是簡單地回了她一句。
她還真的就跟他說上話了。
接著,彼岸公子又把玩著那只鳳乘鸞剛剛扔進去的果子,“方才剛好也繡了一方羅帕,若是哪位姑娘接到這只果子,不如就贈予她吧。”
啊——!
場下又是一陣尖叫!
鳳芝安對鳳乘鸞道:“聽說上次表演,也是這樣,后來被個小商販家的女兒得了。”
鳳如儀擺弄著自己的手帕,“對,我記得好像叫丁采采,生得可好看了,是那種讓人一見難忘的美人兒。”
場下,原本對鳳如儀羨慕嫉妒恨的,現在全都叫著站起來,踮著腳尖喊:“彼岸公子,這里!往我這里扔!”
里面的彼岸公子悠然起身,背過身去,將蘋果向后,隨手一拋……
那蘋果越過屏風,原路返回,直奔鳳乘鸞而去!
鳳乘鸞眼疾手快,抓了蘋果,在那人轉身之際,唰地塞進了鳳靜初的懷里。
“啊?你……?”鳳靜初傻了。
鳳乘鸞對她擠擠眼,悄聲道:“我有藍染。”
鳳靜初的臉,也唰地紅了。
男子轉過身來,靜了一息,旋即聽不出聲音中聽不見任何情緒,“有勞這位姑娘前來。”
鳳乘鸞推了鳳靜初一把,“還不快去!”
“啊?哦!”鳳靜初本就是個含蓄的人,這會兒幾分驚喜,幾分羞澀,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慌亂地上了臺,羞答答低著頭,去了屏風后。
這世間,有些人,是一種毒,不能見,見了便會上癮,再也擺脫不掉。
屏風后的彼岸,便是那毒。
鳳靜初進去時,他正一身黑袍,立在五彩如云的絲線之間,黑發黑衣襯著一對深藍色的雙瞳。
他的臉很干凈,像玉石一樣,卻略略有一點蒼白。
這是一個極美的人,美得如同黑夜中的妖靈,雖美,卻帶著邪性,眉宇間英氣與陰柔并濟,糅合地恰到好處。
這樣的一個人,站在哪里,哪里就是引人步步深入,無法自拔的深淵。
鳳靜初有些傻了,為什么會是她?
那么多人想見彼岸公子,為什么偏偏是她能與他單獨相見?
屏風上,投射出兩人的剪影,一個彬彬有禮,頷首而立,一個微微仰著頭,雙手執在胸前,不知所措。
彼岸將手中的絲帕遞了過去,“有些冒昧,不知鳳小姐可會喜歡?”
帕子上繡了什么,鳳靜初看都沒來得及看,“喜……喜歡……”,說完倉惶抓過帕子,掉頭逃了!
下面風芝安急得跺腳,“喂!你也不多說兩句話啊!”
鳳靜初捂著滾燙的臉,羞得低著頭,也不回座位,直接奔出門去,一頭扎進馬車里,就再也不出來了。
錦繡樓里散場時,鳳乘鸞走在最后。
屏風后的男子,始終側身而立,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她回眸間,看不見他的臉,卻憑本能地察覺到,他正隔著那層霧錦,在看著她。
他是誰?
回去的路上,鳳靜初縮在車廂角落里不肯出來,鳳如儀和鳳安芝則搶著擺弄那兩只帕子。
鳳如儀的那一方,只是繡了幾只小小的蝴蝶,并未在她原本的蘭花上喧賓奪主。
而彼岸公子送給鳳靜初的那一只上,則是一方玉色的素凈絲帕上,繡了只極為華麗的金色鳳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