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歸云軒中,鳳乘鸞趴在窗口,撥開水晶簾,伸著脖子望了半天,許久沒聽見前院打斗的動靜,便催詩聽去看看。
過了一會兒,詩聽回來有些掃興道:“夫人打了一個時辰,突然說累了,要睡覺,就徑直回房,將藍公子一個人扔在了房頂上。”
“我娘她這是干嘛……”鳳乘鸞想不通了,她娘若是真的被惹毛了,連她爹都要被打到告饒,現在打藍染,居然打了一半不打了?
“夫人說了,打累了唄!”詩聽才懶得猜測到底為什么,反正姓藍的挨打,就是好事!
可她說完又愣住了,打了一個時辰,都打得要躺著了,可姓藍的還站著!
那到底是誰打誰?
這話她可不能說,說了小姐更覺得那姓藍的了不得,更加沉迷進去,就沒法治了!
阮君庭回到西苑客房,便見房中點著燈。
心頭一軟,第一個念頭便是,花癡又來了。
可推開門的瞬間,一陣熟悉的濃香襲來,他原本彎起十分好看弧度的唇角,瞬間凝固,之后,繃成一條直線。
屋里,是瑞龍腦的香氣,沉靜清冽,卻實在過分地濃郁刺鼻。
床邊,坐著的女子,并不是鳳姮。
“王爺,您回來啦!”修映雪穿著一身南淵貴族女子流行的一字肩百褶長裙,露了脖頸和肩頭,腰身用了腰封,裹得身材窈窕,張開雙臂,原地轉了一圈,那百褶裙就花一樣的飛旋起來,“您看,我這樣穿,好看嗎?”
“你來做什么?”阮君庭并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眉頭凝在一起,將幾扇窗全部打開。
放味兒!
修映雪就像看不懂他的冷淡,頗有幾分得意的姿態,“今年東郎國的瑞龍腦已經供上來了,依舊是二十片,太后娘娘命人直接送去了守關山,同時還給您帶了口諭,說南淵雖然景色婉轉,風物繁茂,卻請王爺不要忘了北辰的白山黑水,皇上如今已能識字持劍,就盼著您這位皇叔早日還朝,輔佐于左右呢!”
“瑞龍腦送去守關山也就罷了,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專程送過來給你啊!”修映雪玩著自己的一綹頭發,對這次壯舉甚是得意。
她不但偷了瑞龍腦,還闖過了邊境,就為了來找他!
“所以,你方才燃了一整片瑞龍腦?”阮君庭的眼底,分明有一絲嫌棄。
“是呀,我知道您喜歡這香,又許久未用,特意幫您燃了一片。”
“……,有勞。”阮君庭無奈,瑞龍腦雖是極品,卻也極為霸道,針尖大的一點點,燃了便可滿室沉靜暗香。
可若是燃了一整片,這屋子便是沒法住了。
“太后的話,你已經傳到,可以走了,此地乃鳳于歸的府邸,這樣擅闖,十分危險。”
他竟然會關心她的安危!修映雪心頭一熱,她費了好一番手段才找到他的,如何能輕易地走!
“殿下,其實我這次來,送瑞龍腦是其次,主要還是擔心殿下的安危。”
阮君庭幾乎是白了她一眼,你爹比你還關心本王的安危。“有勞了。”他站到窗口透了口氣,香,到了極致,就是惡心!
窗外,映入眼簾的,是遠處鳳府的文塔,他從詩聽那兒聽說過,那里是鳳家存放經典古籍的地方,就在千里歸云軒的后面。
龍幼微方才那一頓打王棍,可是沒留情面,所以……
“映雪。”阮君庭摘了面具,忽地轉身,微笑。
修映雪雖然打小就狗皮膏藥一樣粘著他,可還是被這一回眸間的笑容,驚得喘不過氣來,“殿下……,您叫我……,什么事吖?”
“你的輕功,一直都不錯,是吧?”
“殿下過獎了,不過是些高來高去的把戲,比起殿下來,實在小巫見大巫。”
“過謙了,”阮君庭指著窗外那座塔,“那座塔里,據說存了鳳家許多重要的典籍,鳳于歸不但精于用兵,御下有方,而且家訓極嚴,想必整個鳳家的精髓,就在那座塔中。”
修映雪當是終于有可以表現的機會了,“殿下是想讓我去塔中尋些什么典籍出來嗎?”
“不,”阮君庭一笑,“燒了它。”
“啊?”
“不敢?”
“不!放火而已!有什么!”畢竟也是將門虎女,腦子還少一根筋。
“記住,事成之后,立刻離開,不可逗留。若是被龍幼微捉了,南淵的那些慘無人道的酷刑,也不知你聽說過沒。”
修映雪一聽酷刑,眼光動了動,接著咬咬牙,“能為殿下辦事,映雪義不容辭,可是殿下,您怎么辦?”
“本王還有些要事未辦,過幾日自會返回守關山與你父親回合。”到時,還有許多賬要算。
“我父親他……”修映雪想到就是自己爹在派人暗殺阮君庭,他卻還要回去與之會合,靖王殿下實在是太仁厚了,不由得覺得更加對不住人家,“好,王爺您放心,我一定替您辦到!”
修映雪閃身出了客房,真的如一朵雪花一樣輕盈地隱沒在夜色中,沒多久,千里歸云后面的文塔就冒起了火光,整個鳳府原本剛剛消停下來,這會兒全都醒了過來。
走水之聲,喊成一片。
阮君庭轉身出門,從桌邊掠過時,順手推倒油燈,之后帶上門,也隱沒在了夜色中。
這世間不是只有龍皓華一人識得瑞龍腦,這滿是香氣的屋子,不能留了。
還有他這一身的濃香……,怎么辦?
鳳乘鸞剛睡下,就被外面的吵鬧聲驚醒,詩聽慌慌張張跑過來,“小姐,快,咱們先離開,文塔失火了。”
那塔,就在千里歸云后面,若是真的燒塌了,怕是會殃及這里。
鳳乘鸞也只好胡亂穿了衣裳,跟著詩聽出去。
兩個人到了塔下,先找了龍幼微,互報了平安,便尋了個地方,披著外衫,等著看熱鬧。
琴不語也被驚動了,由琴奕推著趕來,見過龍幼微后,便見鳳乘鸞坐在回廊的角落里優哉游哉。
他有些心痛的輕嘆,“可惜了”
鳳乘鸞晃著腳,“燒得好,塔中那些發了霉的破書,都是些迂腐的陳詞濫調,燒了省的害人!”
琴不語眉頭微皺,“塔中的古籍,我也瀏覽過一二,都是南淵歷朝歷代精華之所在,哪里害人了?”
詩聽嘴快,“琴公子你不知道,按照鳳家的規矩,那塔里的書呢,鳳家的公子小姐們都要老老實實讀上一遍,學上一遍,不但要讀,要領會其中的意思,重要的還得背下來。我們小姐,因為忙了一點,缺課比較多,經常莫名被先生罰在塔中抄寫,所以如今燒了,實在是大快人心!”
“呵。”琴不語尷尬地笑了笑,他這兩日,一直流連于文塔之中,這一塔的藏書古籍,十分珍貴,如今還未來得及瀏覽十之一二,就都被燒了,實在是非常心痛。
而這種心痛,對于鳳姮這樣的人來說,是無法體會的。
看來,有些人,是注定不應該走到一起去的。
他的眼簾,微微地垂了下來。
這時,就聽見家人來報,說西苑也著了火,火勢連成一片,許多客房都被燒了!
“藍染!”鳳乘鸞嗷地站起來,根本顧不上跟琴不語打個招呼,躍上屋頂,都不走門,直接凌空飛過千里歸云,去找藍染!
因為鳳家的人都集中在后院文塔救火,等她趕到西苑時,整個西苑的客房已經被燒了大半。
幸好這里住著的門客,都是有兩把刷子的,倒也沒什么人員傷亡。
但是,鳳乘鸞不要說一頭扎進去找人,現在,她連藍染住的該是哪一間房都找不到了,那幾排比較簡單的客房,此時已連成一片火海。
她呆立在火場前,懵了。
詩聽追過去的時候,一看眼前的情形,也傻了,不會真的燒死了吧?
雖然她很討厭那個姓藍的,但是,也不至于希望讓他死的這么慘。
“小……小姐,你不用擔心,一場火而已,藍公子他身懷絕技,不會有事的。”
鳳乘鸞一遇到關于藍染的事就六神無主,“他真的會沒事?如果他睡著了呢?如果他不小心被掉下來的屋梁砸到了呢?”
“哎呀,小姐,您想想看,如果是夫人在這屋里遇到這樣的事,她會有危險嗎?”
“自然不會。我娘她武功高強……”鳳乘鸞旋即舒了口氣,“你說得對,他與我娘,能纏斗那么久,不分上下,這一點點火,想必困不住他。可是,為何不見他啊!”
詩聽眨眨眼,“藍公子一向行事神秘,這大晚上的,不在房中,也很正常啊。”
不知道為什么,鳳乘鸞居然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昨天晚上,藍染就不在房中。
“所以小姐您先不要著急,我看文塔那邊也沒什么事了,不如咱們先回去歇著,等這邊火勢熄了,清點了人數,有了眉目,讓他們再來報您。”
“也好。”
鳳乘鸞被詩聽牽著,心思沉重地一步三回頭,回了千里歸云。
兩人在這么一會兒跑了兩處火場,皆是落了一身的灰。
詩聽將鳳乘鸞推去浴室,關了門,“小姐您先沐浴一番,奴婢也去收拾一下就過來伺候您更衣。”
“哦。”鳳乘鸞魂不守舍,心中惦念著藍染到底是否平安,他若是無恙,那么又去了哪兒了呢?
她木然去了披在肩頭的外衫,解了身前系著的絲絳。
薄薄的寢衣滑落在地上,就只剩下單薄的訶子和小衣。
千里歸云軒中的浴房,是單獨設的一處小屋,周遭爬滿了薔薇花藤,頭頂露著一方四角天空,白日可沐日光,夜里可見星辰,屋內大理石的浴池水汽氤氳,終年引來溫泉水。這樣的配置,即便是在鳳家這樣的府邸,也算是比較奢侈的一處。
當年鳳于歸在這里讀書時,浴室周圍種的本是竹子,后來因為給了寶貝女兒做閨閣,特意將竹子都挖了,改種薔薇。
鳳乘鸞站在原地,亭亭玉立,抬起手臂,微微偏了頭,摘了頭上的發簪,滿頭的烏發隨之落下,如飛瀑樣傾瀉而下,垂及腰間。
少女的身姿,靜若處子,姣如初月,便是如此。
頭頂,一片薔薇花瓣從天窗落下,飄飄搖搖,無聲無息地落在她瑩白的腳尖前。
她抬眼間,驀地從斜前方的妝鏡里,水霧之后,竟然有個男子,正露著半截胸膛浸在水中,烏發彌散,正欣賞般的注視著她,已不知多久!
“誰!”
她人還未回頭,甩手將簪子向后,嗖地如刀鋒般擲了出去!
身后的人輕飄飄避開發簪,從水中一躍而出,掠起地上的衣裳,從容披上,扭頭向她一笑,濕漉漉的黑發半掩了臉,那一笑,只是半張臉,卻笑得令人驚心,又莫名帶著幾分壞!
鳳乘鸞這才想到自己只穿了貼身的小衣,差點被人給看了個干凈!急著回身去找衣裳,身邊又沒什么趁手的東西,順手抓了地上的鞋狠狠扔過去,“看什么看!”
那人揚手接住鞋,飛身而起,凌空間黑發飛舞,又是驚心動魄地一笑,輕飄飄躍上探出薔薇花枝的四角天空,逃了!
這一次,她看清了!
阮!君!庭!
他特么居然跑到她家洗澡!還偷看她!還搶她鞋!
他想干嘛?
有病哇!
王八蛋!
死流氓!
這時,詩聽聞聲趕到,直接沖了進來,手里舉著根掃帚,“小姐,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讓我來!”
“沒事,是個小賊。”
“啊!有賊?”這種地方有賊,這還得了!詩聽轉身就要去叫人。
“好了好了,也沒看到什么,被我打跑了。”鳳乘鸞定了定神,阮君庭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難道是眼花了?
他偷看她?還笑?還笑得那么賤?
她若是跟詩聽說自己在澡池子里發現了個北辰靖王,簡直就像是說飯桌上的湯碗里喝出了一只老虎!
詩聽一定會以為她腦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