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乘鸞自從過了那一萬人搭成的彩橋,上了這披了玄纁絲帛綢緞的馬車后,就真的腳尖沒有沾地。
吃喝拉撒,隨行的魔魘軍都不準她下車。
莫名地有種感覺,他們不是怕她沾地晦氣,而是怕她跑了!
明明嫁來北辰,是做涵王妃,可是為什么接親的是靖王的人?
這件事,應麟的解釋是,此去帝都五千里,什么情況都有可能發生,涵王是個閑王,手中沒人,這么遠的路,要把新王妃接到手,就要跟弟弟借兵。
而且這守關山,正好是魔魘軍駐守,他家靖王殿下就勉為其難幫個忙,替他將王妃接了。
關于這個說法,鳳乘鸞想起那日宮里聽來的傳聞,倒也信了個八.九成。
以他的性子,臨走時曾放下話,三個月,不準嫁人,不準喜歡別人,連看都不準看別人一眼,如今,又豈能任由她就這么嫁給別人?
三個月,呵呵,五個月已經過去了啊!
她替嫁的國書早就已經走了一個來回了,他人在白玉京,輔助小皇帝聽政,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莫不是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他回去見了肅德太后,就將什么都忘了啊。
畢竟,他們兩個,惺惺相惜那么多年,而她,始終是個外人……
想到這些,她啪地抽了自己一個小耳光。
想什么呢?
你還惦記著阮君庭做什么?
你是忘了他是誰?還是忘了自己是誰?
你是不是真的將他那三個月之約當回事了?
上輩子的情賬還沒討回來,這輩子又想要將自己搭進去嗎?
“怎么這么冷啊?”鳳乘鸞裹著一身裘皮大氅,手里抱著手爐,腳邊還擺著燃了銀絲碳的炭爐,跟詩聽抱在一起,兩人中間夾著一只肥貓,三只擠在一起,依然還會沒辦法暖和起來。
詩聽兩只小手冰涼,“到……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到白玉京啊!快凍死我了!”
應麟騎著高頭大馬,護在她的花車左右。
那車,用的是最好的木料,做的最輕便的車。
那拉車的四匹紅馬,是挑了腳力最好,脾氣最乖的馬。
其他陪嫁的人等,一律在后面慢行,應麟挑了八百輕騎,現在只護送鳳乘鸞和幾個親隨先走。
王爺說了,只要過境,就全速前進,不管發生什么事,都要盡快將人平安送進白玉京
他嘿嘿笑著,“這就受不了了?現在還是暖和著的,前面就是天機關,這三百里,是整個北辰一年中最暖和的地方了,等過了天機關,小王妃您再試試?”
“蒼天——!”鳳乘鸞在車里哀嚎,“早知道你們這兒這么冷,我死都不會來!”
“嘿嘿,現在后悔來不及咯!這后面啊,還有更冷的呢!冷點好啊!冷點好!嘿嘿嘿!”
冷了,小王妃以后就該找我們王爺要抱抱了!嘿嘿嘿……
這一隊人馬,在經過天機關的時候,稍稍慢了下來。
鳳乘鸞從車窗向外望去,天機關是一道在一座高聳入云的山隘口上,硬生生以人力開鑿出來的雄關。
這一道關山,將北辰的國土一分為二,天機關這一邊的三百里,總算還是四季分明,一年中有半數時光是暖和的,物產也是北辰最富饒的。
而過了這一道關,那一頭,便是終年積雪的世界了。
去花城宴那天的馬車上,他曾有意無意說過,天機關是他的,在這里,他準她橫著走。
鳳乘鸞將頭伸出車廂,努力望向山頂,那山有一半是白雪皚皚,尚未靠近,便已感受到寒涼透骨。
山上雪水融化,千百條銀鏈樣的飛瀑,從山頂錯落飛流而下。
山下,青白色的雪水,夾雜著冰塊,奔過亂石灘,匯聚成河。
來到關口,應麟下令隊伍停止前進,將鳳乘鸞請出來,依舊是踩著兵士的脊背,蹬上了另一駕馬車。
這輛車,外面多裹了幾層柔軟的皮革,將車廂封了個嚴嚴實實,夾層中也填了厚厚的棉花,就連車門的縫隙也用獸皮全部封了個嚴實。
“小王妃,這樣你就凍不死了。”應麟嘿嘿笑,有意無意向著頭頂上高.聳入云的雪山上望了一眼。
鳳乘鸞隨著他的目光,也向上望去,卻被日光照射的白雪晃了眼睛,什么都沒看見。
什么都沒有,他看什么呢?
這車里,比之從前的那個,就暖和了不知多少倍,腳下兩排長型暖腳碳籠,四壁全部用了皮毛包裹,四角也掛了燃了絲碳的碳籠。
而且,車廂里,還有種極淡極淡的香氣。
瑞龍腦!
他來了!
鳳乘鸞轉身,唰地推開車門,放眼四顧,盡是紅袍玄甲的魔魘軍,哪里有他一身銀白的影子。
“應將軍,這車,你們王爺用過?”
應麟雖是個粗人,卻反映極快,“這車是天機關的,專門用在雪原上奔馳,王爺用過也不奇怪。”
“哦。”鳳乘鸞退回到車內,抓了銀子抱進懷中,與詩聽重新窩在一起,一同蓋了張雪白的輕裘。
馬車在輪上纏了防滑的鐵索,一路疾馳駛過天機關,即便躲在密不透風的車廂內,換了厚重的棉衣,裹了裘皮,也能感受到了外面鋪天蓋地的嚴寒。
詩聽從車窗向外看去,哇地失聲喊了出來。
“小姐,你快來看,不得了了!”
鳳乘鸞湊過去看,便是也是心頭一驚。
外面,一眼望去,萬里山河,全是一片浩瀚的潔白,車子前后,紅袍的魔魘軍,就如這一片銀白雪原上狂舞的猩紅綢帶。
詩聽慨嘆:“北辰,真大啊!”
她這樣的小丫頭,只聽說過大,卻哪里知道真正的天高地闊為何物?
如今真的見到這樣的天地,不禁有些詞窮。
“北辰,是真的大!”鳳乘鸞從車外收回目光,重新用裘皮將自己裹了,北辰疆土這么遼闊,國庫又那般充盈,至今仍屈居北域,只是因為極寒造成人丁短缺,糧餉軍備受限而已
倘若他們能夠拿下魚米豐饒的南淵,有了充足的后備,這種冰天雪地中成長出來的驍勇鐵血之師一旦擴張起來,只怕這世上,再也沒什么能阻擋得了他們的腳步了吧。
還好,南淵有鳳家軍,還有外公的火器!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不知不覺又想到了阮君庭,外面那些冰天雪地,像極了他銀白的衣袍。
忽地,詩聽疑惑地“嗯?”了一聲。
鳳乘鸞睜開眼,見她還趴在窗口向外看,看著看著,還用力揉了揉眼。
“是我眼花了?那雪地怎么在動?”
“高山上的雪,會動,叫做雪崩,這平地上的雪,如果會動,那就是……”
鳳乘鸞猛地精神透了,唰地掀開車簾!
“應麟!有埋伏!”
她一聲落,疾馳中的魔魘軍未等應麟下令,立刻在行進中變換陣型,前鋒成盾,兩翼補上,后防加速,轉眼間,將鳳乘鸞的馬車嚴嚴實實護在了中間。
此時,遠處,那些借著雪色掩護的白色人影,也加快了靠近的速度。
就在變陣結束的瞬間,嗖嗖嗖!
漫天黑色的箭雨襲來!
“盾擋!”應麟一聲令下,最外側的魔魘軍,左臂所持的鐵蓮盾,唰唰唰……!一連串的鐵傘般全數如蓮花綻開,擋下了第一波奇襲。
“神機弩!”
唰唰唰!
外側第二列騎兵急速騎行間,右臂弓弩搭上左臂,整齊地與左側持盾兵錯開一個馬頭。
“放箭!”
密集的鐵蓮盾唰地整齊放開一列列縫隙!
箭矢出!嗖嗖嗖!
蓮花再開!又重新擋了個嚴絲合縫。
遠處傳來連成一片的鐵器入肉的慘叫聲。
“不得戀戰,保護王妃,全速前進!”
外面,是應麟的號令。
鳳乘鸞坐在車中,又被鐵蓮盾和層層兵士擋住視線,什么都看不見。
身后,白皚皚的雪地上,一襲銀白長袍之人,身披猩紅的火狐大氅,欣欣然落在了伏兵之前,浩劫劍嗡地一聲,浩瀚寒光暴漲。
“司馬瓊樓好大的本事,血蓮子都追到本王的地盤上來了。”阮君庭深埋在猩紅兜帽深處的是一張猙獰鬼面。
“那不如就都埋在這兒吧,看看明年,能不能開出花來。”
浩劫劍起,霹靂雷霆而下,血色在雪地上,慢慢綻放開去,漫延開去,遠遠望去,如一朵碩大的紅蓮!
鳳姮,這一劍,是本王送你來北辰的第一份見面禮。
阮君庭第一次在殺人時,面具后面的臉會有笑意。
沿途種種殺機,明明可以動用重兵剿滅,可他偏偏要親自出手。
作為新郎官,守護自己新娘子,這是應該的。
呵呵呵……
八千里的和親之路,鳳乘鸞一行快馬加鞭,一路疾馳,也共用了三個多月,沿途遭遇大大小小伏擊幾乎無法計數。
有些遭遇戰,就如那日雪地上一樣,來如閃電,去如疾風。
有些埋伏,是悄無聲息的,等她察覺到時,事情已經結束了。
她感覺,就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始終籠罩在她的上空,替她將行進路上的險阻一一拿掉,護著她走完了一個月的五千里路。
此時抵達白玉京時,已近北辰的新年。
若百花城是個千姿百態的絕代佳人。
那白玉京就是仗劍立于天地間的蓋世英雄。
真正的白玉京,不是一座城,而是由十二座城池連成一體的曠世巨城,那些組成城墻的一人多高巨石,歷經千年歲月斑駁,依然傲然佇立,巍然不動,讓人只看上一眼便知,這是一座永遠不可能被撼動,被攻陷的帝王之城!
詩聽從車窗向外看去,那張小.嘴兒張得老大,只會發出一個聲音。
“哇……”
“哇……!”
“哇……!!!”
鳳乘鸞從另一側車窗向外望去,手中一下一下擼著貓,也難以掩飾心中、眼中的震撼。
有這樣一座帝都,北辰是永遠都不會被攻克的。
南淵之于北辰,將永遠都是被動防御的那一個。
光是從守關山到白玉京這一路五千里,也只是抵達了它的腹地。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北辰人的先祖會將帝都建立在這萬里冰封之中。
因為即便是在它最羸弱的時候,只要閉關自守,就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橫跨五千里的雪野,來奔襲一座鐵桶般的都城!
十二座城,聯結在一起,如渾然一體的天然頑石。
十二座城,佇立在蒼穹之下,如十二尊神像,俯視著眾生。
在眾神之上,仿佛有人一襲白衣,身披猩紅大氅,正望著她!
鳳乘鸞驀地抬頭,再仰望上去,那高高的城樓上,已然空空如也。
和親的公主,車馬已到城下,北辰卻只有一個禮官出來相迎。
應麟帶兵不能入城,便將鳳乘鸞大大方方交了出去,“貨送到,小王妃,保重!咱們后會有期。”
鳳乘鸞從車窗對他點頭笑笑。
她因著來的早,隨行的陪嫁在后面大概還有一個月左右的路程,故而大婚的日子勢必是要延后。
禮官將鳳乘鸞的車馬引入太儀城,在皇宮旁的一處皇家行館中落腳。
“就暫且委屈公主殿下在這里下榻,靜候大婚吉日了。”
“無妨,有勞大人,不知吉日定在何時?”
“額,這個……,因不知公主何時駕臨,這吉時,還尚未確定。”
“哦,知道了,多謝。”
鳳乘鸞規規矩矩,按照大國公主的禮儀,認真將這前來迎接的一個人打發了。
窗外的太儀城,與其說是城中有皇宮,不如說整座城,就是一座皇宮。
城中的行館,雖未入宮門內城,卻如一株小草,仰望著參天大樹一般,被擠在宮墻一側的道邊兒上,只要從窗子望出去,便能見到高大的宮墻森嚴聳立在前面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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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萬更結束,明天繼續!
王爺在南淵的時候,一身雪白順毛,到了北辰,就披了猩紅的火狐大氅,啊,愛死了!本華親生的!
不過透露一下,這還不是阮郎的最終形態(此處涉嫌玄幻,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