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臨賦趕緊道:“不敢了!朕再也不敢了!”
“臣是什么人?”
“您是朕的皇叔、太傅,是朕的授業恩師,是朕的天樞北斗!”奶黃包答得相當流利,顯然已經被他訓練了不知多少次。
“還有呢?”阮君庭的臉色,特別可怕,奶黃包怕死了。
“您還是我北辰的靖王,是魔魘戰神,是朕最最信賴之人!”
“嗯。”阮君庭這才滿意站起來,將手背在身后,“今晚夜宴,陛下見了她,也要記得方才的話,千萬不要喊錯了。”
“哦。”奶黃包眨眨眼,“那……,朕的刺猬呢?”
阮君庭剛要走開,那腳步就又停了,甚是不悅,“陛下倒是執著!”
“朕想要刺猬!”阮臨賦眨眨眼,稍稍讓步,“要不,糖也行!”
阮君庭俯視這個剛到他腰間那么高的小不點,“陛下這是在威脅臣?”
“不是威脅,是交易啊!”阮臨賦剛學了這個詞,就拿來用在他太傅身上。
“好。”
“皇叔答應了?”
“劈砍,轉身,回步,再各練一百次,之后站樁一個時辰。”
哼!阮臨賦嘟著嘴,按阮君庭的要求,繼續揮起小木劍。
朕就是想要個刺猬而已,怎么就這么難?
朕不服!
上方,丹霄殿中,肅德手臂上站著偌大的雪鸚鵡,將遠處窗外的一切看在眼中。
眼尾的睫毛微微一顫。
雖然聽不見那一大一小說了什么,可看神色便知,阮君庭還在為他們母子二人去別苑叨擾那個女人的事耿耿于懷。
身后,攬星小心地替肅德順著長發,“娘娘無需動怒,靖王妃既已嫁來我北辰,就是娘娘與皇上治下的子民,她若歸順,娘娘就賜她個福壽齊全,若是不安分,將死作得太大,恐怕到時候,靖王想護也護不住。”
肅德抬手勾了勾那雪鸚鵡,“她在玉帶城毀了安成王的龍燈,又在不夜城招惹了那人,呵呵……”
攬星撇撇嘴,“可不說是呢,那晚要不是靖王殿下及時趕到,今晚的夜宴,怕是早就沒有靖王妃這號人了。”
她手中的玉石篦子,從肅德絲緞一樣的黑發上滑下,“她這種替嫁和親的假公主,母國遠在幾千里之外,就該有自知之明,像咱們鸚哥兒這樣,乖乖地哄娘娘您高興,才是保命求生之道。”
“呵,你倒是會說話。”肅德艷麗的唇角一勾,用指尖逗向那雪鸚鵡。
卻不成想,那雪鸚鵡不知那根毛兒不順,忽地,鉤子一樣的嘴狠狠銜住肅德的手指,死也不放開!
“啊——!”肅德拼命將手指想要扯回來,卻被鳥嘴深深嵌入了肉里。
攬星慌忙去想要將鳥打開,那鳥兩只翅膀,撲騰開了,該有一臂長,炸了窩一般拼命撲棱,大翎打得她臉生疼,嘴上還是死死咬著肅德不放!
“來人啊!救駕!”攬星一面喊著,一面去趨打鳥。
可她越打,那鳥嘴將肅德的手指掐得越狠!
這雪鸚鵡,雖然從小馴養,可也是雪原上頭一號的猛禽,平日里都是喂的生肉,小鼠之類的,此時咬了人肉,豈是說放就放開的!
等外面又進來許多宮女,侍衛,太監,屋子里亂成一團,才好不容易將肅德的纖纖玉指給搶救下來,那上面,已活生生被剜掉一塊肉。
雪鸚鵡受驚不輕,嘎嘎叫著,拼命撲騰著想要飛走逃離,卻奈何腳脖子上拴著鐵鏈,剛要飛起來又一頭栽了下去,被拽了回來,于是更加玩命地掙扎。
它本就體型極大,此時又在拼命,就掙扎地那鳥架也隨著一起砰地栽倒在地,聲音大的吵得人耳根子疼。
肅德疼的臉色發白,憑著太后的威儀,強忍著劇痛,將手伸給太醫,兩眼直勾勾盯著那鳥。
攬星招呼侍衛,“還不快將這畜生弄出去,亂棍打死!”
“慢著。”肅德看著那已經受了驚,嚇破膽的鳥,忽地冷冷一笑,“始終是個畜生,它懂什么,算了。”
她重新安定下來,穩穩坐下,“不如就將大翎拔干凈,裝進籠子,今晚,哀家要將它當成見面禮,送人!”
再神俊的鳥,若是沒了大翎,也就是只雞。
肅德眼中寒芒一現。
猛禽就是猛禽,養不熟的。
要么廢了,要么殺了,再沒有第三條路。
鳳乘鸞由冬斬護衛著,獨自乘車來到太儀城皇宮前。
當初,她第一次入宮,是那日大婚典禮,頭上被蒙了大大的蓋頭,被花攆抬進去,整個過程什么都沒看見。
這一次,再來到皇城前,仰望那巨石壘砌的城墻,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什么樣的戰斗種族,才有這樣的城!
北辰人,祖祖輩輩生在冰天雪地之中,天生好戰,掠奪成性。
而他們同西荒那些喜歡打架的蠻人又完全不同。
他們打得下江山,更守得住江山!
阮氏為君者,不但懂得制衡,更懂得馴化人心!
前世的阮君庭,之所以到了那般聲勢依然不肯稱帝,就是因為背負了阮臨賦他爹阮君瑜的知遇之恩。
沒有阮君瑜,阮君庭就算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是個連王號都沒有的太祖皇帝之子,一輩子,可能就是在冷宮中默默走完了。
太祖皇帝不是昏君,在位那么多年,豈能看不出來這個兒子的與眾不同,但是他偏偏壓著他不用,就是要將這把舉世無雙的劍,送給自己的嫡子。
阮君瑜從來沒有將阮君庭當成自己的手足兄弟,也從來就沒有相信過他,但是他給了他一個機會。
西荒那一戰,只有一百人,深入蠻人腹地,便是對他的考驗。
若是能活下來,就賜他一切,若是死了,與人無尤。
阮君庭果然不負所望,不但回來了,還替他席卷了半個西荒。
點水之恩,涌泉相報,他那一世就一直守著這份單薄的兄弟情分,和這份殘酷的知遇之恩,替阮君瑜和他兒子守了一輩子江山!
車子到了宮門口,冬斬亮出腰牌,順利通過了守衛的盤查,便緩緩駛過森嚴厚重的皇城大門。
鳳乘鸞從車窗望著那些經年累月的巨大磐石。
那些石頭,有些像是阮君庭,強大,頑固,冰冷,承托起巨擘,可千年萬載之后,有誰會記得他?
她放下車簾,眼簾輕輕忽閃了兩下。
外公說過,海清河晏,天下歸一,開創無邊盛世這種爛事,可以推給阮君庭去干。
可是,他那么懶,會有興趣嗎?
她莞爾一笑。
馬車,在內城應天門前停下,里面的路,侍衛婢女不能陪同,需要各自步行前往含光殿。
鳳乘鸞下了馬車,放眼望去,偌大的宮墻之下,人矮小如螻蟻。
前來赴宴的達官貴族,皇親國戚,多是攜了家眷,三三兩兩同行的,若是女子則緊隨著父母兄長夫君。
只有她是一個人!
在這從來沒來過的巨大皇宮前,她只有自己一個人!
好吧!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一個人就一個人!
“小姐啊!”詩聽特別不放心,上來扯著她的衣襟兒,“你真的能行嗎?”
根據以往的經驗,她家小姐一個人單獨行動,就一定會惹禍,比如閹了個太子什么的。
冬斬上前道:“王妃不用擔心,殿下在里面專門安排了人為您引路,您只管閉眼橫著走就是了。”
鳳乘鸞牽了牽嘴角,“你家那位殿下……,呵呵!”
她今天進宮的身份,是涵王妃,涵王妃!
一定要記住,別弄錯了。
鳳乘鸞隨著人群,進了城門,遠遠地就見一個年輕公公,正一面逆著人流向外張望,一面沖著左右兩邊經過的貴人哈腰致禮,那該就是阮君庭派來接她的人。
她趁著那公公正沖著一個大官點頭的功夫,嗖地向前快走了幾步,借著一大堆衣香鬢影的掩護,就從他身邊過去了。
可沒走幾步,嗖地一個人影,又站在了她前面,正是那個年輕公公。
他滿臉堆笑,年紀不大,身手不錯,又生得白白凈凈地,倒是也不討厭,“王妃娘娘,小人摸魚兒,奉王爺差遣,引娘娘去含光殿。”
“哪個王爺?”
“嘿,自然是有心關照著王妃的好王爺。”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鳳乘鸞“哦”了一聲,忽地冷不防向左一閃身。
結果沒想到那摸魚兒比她還快,已經搶先一步站在她面前。
她又向右一晃,摸魚兒又蹭的向右橫了一步。
左右都比她快!
阮君庭好樣的,生怕她惹禍,派了個身法如此利索的太監來盯著她!
鳳乘鸞沒辦法,只好向天翻了個白眼,“有勞公公引路。”
含光殿,是坐落在昆虛殿正后方的一座大殿,平日里專供宮中大宴,犒賞群臣之用。
鳳乘鸞隨著摸魚兒,繞過昆虛大殿,來到含光殿前,見所有人都在殿外候著,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著閑話,等候皇上和太后駕到。
她也不往人堆里湊,就在角落里朝墻根兒一靠,等著。
摸魚兒見她也沒有一副所謂的王妃娘娘端莊相,知道是個隨性的人,就掩著嘴暗暗偷笑。
鳳乘鸞白了他一眼,阮君庭派來的太監都這么大膽子,沒大沒小的,“你笑什么?”
摸魚兒趕緊站好,“王妃娘娘莫怪,小人只是笑娘娘是個灑脫之人,無拘無束,倒是與王爺行為處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話雖然是奉承,可鳳乘鸞認定自己是涵王妃!涵王妃!
她與靖王有異曲同工之妙,這算是什么話?
這太監不但身手好,而且膽子也大,說起話來沒大沒小的,一看就是狗仗人勢,定是阮君庭調教出來的。
鳳乘鸞穿著繁復的銀白吉服,披著大紅的輕裘,抱著手臂,看著這個畫風清奇的太監,“公公平日在哪里當值?”
“回王妃,小人平日里在皇上的寶和殿伺候,服侍皇上念書練功什么的。”
“哦,小皇帝寶寶的人。”鳳乘鸞點點頭。
小皇帝那么大一點點,他身邊的人定是只有兩種,太后的人,和阮君庭的人。
阮君庭能派這個人來,那么此人該是個可信的。
兩個人正閑聊著,就聽旁邊有人笑呵呵朗聲道:“魚公公,您不在寶和殿陪皇上玩,怎么有功夫在這兒摸魚兒啊?”
摸魚兒轉頭哈腰致禮,“安成王殿下好。”
安成王,武文勛?
鳳乘鸞稍稍一想,就有了那么點印象。
在北辰,阮君庭、阮君澤這種一等一的親王,封號都是一個字。
而封號為兩個字的,通常是低了一級的郡王或者異姓王。
這個安成王,前世她聽說過,他爹武洪憲是個御前侍衛起家,曾隨太祖皇帝三次御駕親征,軍功并沒有什么,但是卻因為機警,幾番險中救駕,后來回了朝中,封了官職,就漸漸有了實權。
太祖皇帝寵信他爹一輩子,臨死前,還專門下召,封了武氏世襲王爵,稱救命之恩,永不相忘,只要有阮氏江山一日,武氏便在帝都稱王。
太祖皇帝當時,還有個叫阮君庭的兒子扔在冷宮沒封沒祿,卻臨死還顧念著封武氏為王。
鳳乘鸞不屑地心中冷笑一聲。
一個比一個套路深。
可惜他們千算萬算,也算不出姓阮的他們家出了一個不喜歡玩套路的阮君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