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早飯,是南淵帶來的廚子精心準備的。
可能因為想得太多,所以還特意準備了一盅熬了許久的紅糖紅棗血燕糯米粥,補身子!
那粥,熬得又黏又糯,甜滋滋的,鳳乘鸞并不知道,此刻的全世界,都在為了她昨晚傷了身子很擔心,只覺得這粥很好喝,加上昨晚宮宴吃得并不好,所以喝完了一小碗,便還想要。
她嘴角沾了粥,順勢舔了一圈,阮君庭剛巧抬頭間見了,就不淡定了。
這以后,本王可怎么好好吃飯?
他沒忍住,還是伸手,用指尖替她抹了一下嘴角,疼愛道:“吃相!”
若不是怕嚇跑了她,幫她擦嘴,一定不用手指!
鳳乘鸞只顧著吃,哪里想到身邊的饞貓兒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你昨晚做夢,夢到好吃的了?”阮君庭將筷子尖,戳進灌湯包。
為什么感覺有點不解恨?
“嗯,”鳳乘鸞點點頭,鼓著腮,“好像夢見吃涼果。”
“什么是涼果?”阮君庭薄薄的唇,微微抿了抿。
“我們南淵的一種吃的,用冰鎮過,甜甜的,軟軟的,彈彈的,要是淋一些水果酒,就更好吃了。”
“哦……”阮君庭挑眉,所以你昨晚吃到咯。
他啊嗚一口,將那灌湯包吃了,沒留神里面的湯汁太燙,一口沒收住,好狼狽。
剛巧,鳳乘鸞也瞧見了,順手抓了帕子去給他擦。
可帕子送到嘴邊,忽地腦子里飛快地閃過很多話本里的段子!
啊啊啊——!
都在想什么!
這輩子都沒辦法跟他一起好好吃飯了!
“鳳姮……”,阮君庭向她身邊挪了挪,“左右也沒什么事……,不如,吃完飯,我們再歇會兒……?”
他斜挑著眼簾看她。
鳳乘鸞心里好亂,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咕咚,咽了口口水,有點饞昨晚涼果的味道,怎么辦?
“我……,該回去了。”
她站起來想走。
阮君庭伸手將她攔住,圈回椅子里去,“你回哪兒去?”
“回我……紅不拉嘰的那個屋子去。”這話,鳳乘鸞自己說地都沒底氣。
“哪兒都不準去,以后,就跟我住在桐臺。”
他離得這么近,她雙手雙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你走開,我早飯還沒吃完呢。”
阮君庭鼻梁在她耳畔輕碰,睫毛輕觸,“我也沒吃完,怎么辦?”
鳳乘鸞的手,抓了裙子,心都快要跳出來了,整個人都繃得緊緊地,仿佛在她耳畔的不是個人,而是昨晚夢里的那只大老虎!
她的眼簾掙扎了一下,之后,乖乖合上,等著他的唇輕輕落下。
就這時,外面又是一聲,嘎——!
特別難聽,好大聲!
鳳乘鸞騰地跳起來,“什么東西!出去看看!”
她慌慌張張往外跑。
阮君庭就又撲了個空。
她將昨晚的風情都忘了,他卻食髓知味,求而不得,這該是何等的憋悶!
咔嚓!手下一狠勁兒,將檀木椅的扶手給捏斷了。
他趕緊將扶手接上,隨手扯了只布巾蓋住,站起身來,整了整神色,假裝什么都沒發生。
不可以這么兇,嚇跑了她可就再難哄回來了。
鳳乘鸞逃到門口,開了門就跳出去。
結果,人剛出去,又嗷地一聲跳了回來!
“凍凍凍凍……凍死我了!”
她抱著肩膀,又縮著回來了,“下下下下……下了好大雪!”
慫都慫得可愛又可恨!
阮君庭將大紅狐裘替她披上,又將人裹了裹,替她去了驟然撲上身的寒氣,“走吧,陪你去看看肅德送的那只雞。”
“我記得,你昨天好像說過,那只雞,是什么鳥來著?”鳳乘鸞一面扶著他的手,一面跳著腳,去了繡鞋,換了繡著白頭翁的艷紅棉靴。
“它叫雪鸚鵡,是怒雪川上的一種小雕,生性本是極為兇猛,若是自幼長在雪域,便是神雕也要避讓三分。可因為通體雪白,又生了只鉤子嘴,模樣有些可愛,便被當成稀罕物,常被貴族們尋了幼雛來馴養賞玩,豢養久了,失了兇性,反而被視成金貴的寵物。”
“所以,那肥雞是一只雕?”
“對。”
“你嫂子知道嗎?”鳳乘鸞忽地有點酸。
阮君庭被她突然冒出來的這一句,噎了一下,“她,呵,終歸不過是宮里的女人,籠中之物,又怎能馴養得出天上的霸主。”
“那我能嗎?”她抬頭,竟然有幾分挑戰的意味。
這種姿態,阮君庭很喜歡。
她就像一只雛雕,剛剛生出羽翼,隨時躍躍欲試,卻始終不得施展。
上一世,她還沒來得及飛,就被鎖上沉重的黃金鐐銬,生生被困了一輩子,之后,一個桀驁不馴,便招來滅頂之災,倒是與外面那只嘎嘎叫喚的,有幾分相似。
她缺少的,是一片天。
剛好,他正是一片晴空。
“猛禽,天性驕傲,若它馴服,倒不如與它肝膽相照。”
他替她開了門,外面沁透人心的冷氣,撲面而來。
“而且,這一只肥雞,已經身心受損,還能否復原,全看運氣。即便來日養好了,也還要重新學會如何展翅,如何捕食,如何對付敵人,如何躲避追擊,你想要將它養成白玉京上空的霸主,怕是任重道遠了。”
鳳乘鸞嘴角微微繃成一條線,有些不服。
阮君庭接著道:“不過不用擔心,我會尋來北辰最好的馴雕師傅幫你,而且……,雪鸚鵡的壽命很長,我們有的是時間。”
他總是能讓人安心。
事事都替她考慮周全。
鳳乘鸞笑顏綻開,像個孩子,稍微哄一哄,就很開心,“好啊,走,外面下雪了,我們出去看看。”
“嗯。”他看著她,寵愛的目光,也像看著個孩子。
桐臺外,已是白茫茫一片,云杉上的枝葉上,堆積的新雪,如一團團蓬松地云朵,稍有風動,就撲簌簌落下來。
兩側的花房,水汽氤氳,遮掩不住的鳥鳴從里面傳來。
而那只雞,卻被放養在了外面。
第一,它飛不走。
第二,它不怕冷。
鳳乘鸞二人到來的時候,正看著秋雨影帶著幾個人在捉雞。
那雞,從小嬌生慣養,此時失了大翎,又受驚過度,在這全新的地方,全是陌生人,就嚇得屁滾尿流地到處逃竄。
“你真的確定這是一只雕?”鳳乘鸞看著白.花.花的肥雞滿地亂滾,咧咧嘴。
阮君庭淺笑,“本性,到什么時候都不會變,是不是真的雕,餓它三日便知。”
他吩咐秋雨影,“好了,不用抓了,讓它自己習慣一下。鳥這種東西,你越是抓,它就越跑。”
他有意無意瞥了眼鳳乘鸞,“可若是它喜歡你了,就會自己飛過來。”
“是嘛!”鳳乘鸞假裝沒聽懂。
他捉了她的手,揣進自己的猩紅大氅中,替她暖著,“桐臺很大,我帶你走。”
鳳乘鸞將手往回拽,卻拽不回來,嘀咕一句,“哦。”
桐臺,桐臺,栽得梧桐樹,引得鳳凰來。
這是他專門為她準備的。
鳳乘鸞給他握著手,隨著他的腳步,小心走在積雪剛剛清理出來的甬路上,借著雪后初晴的日光,偷眼看他半掩在風帽下的臉。
猩紅狐裘上的針毛,迎著微風舞動,映著他的側顏。
難道真的就這樣嫁了?
真的就……這樣嫁了……?
兩人紅艷艷的身影,經過一株老杉樹。
樹杈上,一雙金色的圓溜溜大眼睛,目送著他倆的背影。
然后,唰地,重新警惕盯向大肥雞的方向。
銀子的兩只眼,第一次瞪得這么大,這么兇!
這個家,現在不是只有它一個寵物了!
這怎么行?
必須得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這王府里,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老!大!
丹霄殿中,四周幔帳沉沉落著,爐中殘香已燃盡。
時過午后,肅德仍未起身,外面阮臨賦來請安,也被攬星和邀月小心地應付著哄走了。
寢殿內,有種糜爛的味道。
肅德一只玉雪樣的手臂垂在帳外,趴在床上,身上錦被只是隨便搭在腰間,滿身傷痕,觸目驚心。
她一動不動,直勾勾睜著眼,昨夜殘妝未去,已經混著淚痕變得模糊不清。
“娘娘。”外面,邀月小心翼翼一聲,“皇上已經來過好幾次了,八位鎮邊王也昆虛殿上候著,等著向您朝賀新年。”
“嗯。”肅德只應了一聲,邀月便聽出,嗓子是啞了的。
“娘娘,您可好?要不要奴婢傳太醫過來?”
“算了,死不了。”肅德起身時,是狠狠咬了牙的。
這一身的皮肉骨頭,是不是自己的,都不重要了。
“靖王那邊,怎么樣?”
提起阮君庭,邀月撇了撇嘴,“娘娘,您都這樣了,還惦記著他,只怕靖王殿下,早就心里沒有娘娘了。”
肅德隔著床帳,慘慘一笑,“他何時有過?沐浴更衣吧。”
“是。”
梳妝之間,攬星偷眼看向鏡中的娘娘,那眉眼,哪里像是君臨天下的太后娘娘?
分明就是個情無歸處的可憐人。
“娘娘,您想開點。”她也不知如何安慰。
肅德回過神來,“他昨夜退席時,有些失態,可是醉了?”
邀月嘴快,“哪里是醉了,奴婢看啊,就是裝的,想早點回去跟他那新王妃洞房!”
肅德養著長長指甲的手一攥。
攬星慌忙懟了邀月,“娘娘面前,說什么亂七八糟的呢?”
肅德咬了剛剛點染過的朱唇,沉沉一聲,“說!”
兩個女官知道娘娘這是震怒了,慌忙跪下,“娘娘息怒。”
“你們說,他昨晚怎么了?”肅德狠狠望著鏡中的自己。
沈星子凌虐她的時候,向來不會傷及顏面和脖頸。
此時重新盛妝,她就還是光芒萬丈的北辰太后!
邀月跟攬星交換了一下眼色,才小心翼翼道:“回娘娘,靖王殿下,昨晚……,與新王妃宿在了桐……臺……”
“桐臺!”肅德揚手將妝臺上所有的一切,全部推了下去!
“桐臺——!”她砰地兩掌按在妝臺上,迫近鏡子,狠狠瞪著里面的自己,仿佛要透過鏡子,看到那一對雙宿雙棲的人,將他們抓過來,狠狠地掐死!
“娘娘,您息怒!您息怒——!”
“息怒……!息怒……!”肅德頭頂的翠龍步搖,劇烈顫抖,“哈哈哈哈……!哀家何怒之有啊!哀家是個死了丈夫的女人,要依靠外面那些男人撐著才能活到今天。如今看到皇叔大喜,哀家該是替先帝為他欣喜,何怒之有啊!哈哈哈哈……!”
她對著銅鏡,殷紅的指甲將下唇線尚未畫好的口脂重重一抹,下頜傲然抬了抬,“宣安成王妃來見。”
安成王妃,焦倩,與安成王同年,三十多歲,是個極為識時務的女子。
安成王女人多,她就安靜地在王府中扮演好王妃的角色,不該說的,一個字不說,不該做的,一個多余地眼神都沒有。
就連昨晚的夜宴,她一早察覺到蘇合香父女的心思,便自覺稱病告假,讓武文勛帶著武存劍赴宴去,給兩個人制造機會。
這樣善解人意的女人,男人不但娶了舒心,而且擱在家里也省心。
所以,安成王雖然明面上寵妾許多,可府中的財政大權,卻都老老實實交在這個原配正妃的手中。
焦倩聽聞太后娘娘召見,不知是福是禍,心中忐忑地入了宮,跪在了丹霄殿中。
此時,肅德已重整妝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莊重厚德,不茍言笑,恩威并重,擔得起“肅”與“德”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