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許之后。
嗖——!
一聲尖嘯!
一支燃著火的箭,破空飛來,劃亮半壁蒼茫夜色!
秋雨影一襲青衣,長劍飛揚,當空迎擊那只箭,反起一腳,又將它給踢了回去!
燃著火的箭,重新飛回農家小院之外,火光掠過之處,盡是一張張青白猙獰的臉!
一雙雙血紅空茫的眼睛,映出那抹火光,全無半點情緒。
一聲低吼。
半空一只青色,布滿突兀血管的大手,凌空抓住火箭,全然不懼火燒。
咔嗤!咔嗤!
硬生生將那箭折斷,再折斷,搓成一團。
最后,一雙巨大的手掌,硬生生將那團火給揉滅了。
周遭,重新陷入黑暗。
這一次,院子里的人都看見了,外面包圍他們的,根本不是人!
或者說,根本不是活人!
“是尸煞。”秋雨影有些頭疼。
這些東西,不知疼,不懂怕,更打不死。
如今這么多圍攻上來,只怕想要脫身,免不了要一番血戰了。
“溫卿墨倒是聰明,等我們進了南淵地界才動手,將他東郎撇得干干凈凈。”
鳳乘鸞從屋內出來,已換好衣裳,青絲只在頭頂高高束起了一條長長的發辮。
龍幼微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詭異的東西,“景元熙的幾千東宮衛還在前面不遠處,溫卿墨就敢在此動手,只怕,這兩人是早有合謀的。”
夏焚風掂了掂手中的大刀,扛在肩頭,吹了一下額前掉下來的紅毛,緊了緊褲腰帶,“看來今晚,咱們不但要對付死人,還要對付活人了!”
夜空中,遠遠地一聲尖利哨聲。
外面黑暗里,尸煞便如暗潮一般向前圍攏。
嗖嗖嗖!
幾道黑影踏過尸煞,凌空躍入小院,刀兵錚錚錚幾聲!
如一道號令!
外面尸煞登時狂性大發,一雙雙慘白青灰的大手,撕開小院籬笆,蜂擁而入!
“果然有東宮衛!焚風,保護王爺!”鳳乘鸞長鳳蕩開,先是掀倒一片,“燭龍,出去!錯錯掩護!”
“是!”燭龍心領神會,與西門錯在她將尸煞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去時,如一道利箭般突圍而出。
重圍之中,鳳乘鸞、龍幼微與秋雨影三人抵背而立,擋住洶涌而來的尸煞。
夏焚風帶著十數名影衛,守住小屋,保護阮君庭。
遠處,哨聲越發凄厲。
第一波被打倒在地的尸煞便重新爬起來,拖著殘肢,重新撲了過來。
外面,一波暗箭襲來,無論敵我,全部射殺!
尸煞背上中箭,全然不知疼痛,只要將被圍困在中央的眾人撕成碎片!
這一眾北辰影衛,在百花城門口曾吃過尸煞的虧,此時相見,分外眼紅!
鳳乘鸞卻是第一次和這些活死人交手,幾個回合下來,不禁心驚。
她退到秋雨影身后,“不怕疼的?”
秋雨影無奈一笑,“回王妃,這些東西,豈止不怕疼,還是打不死的。”
兩人換了個位置,鳳乘鸞長刀一橫,二人合力,將面前尸煞推倒一排。
秋雨影道:“這次的傀儡雖多,卻不似上次那般強悍,但手腳靈活了許多,多了套路,少了蠻力。”
鳳乘鸞與他重新抵背而立,“這么說,溫卿墨煉尸的手段又進步了?”
“而且,這一次,控制它們的人,不是溫卿墨本人。”秋雨影的劍光如一道清風,“我記得他操控死人時,無需用哨。”
“溫卿墨那個混蛋當然沒空來!”龍幼微打王棍橫掃一片,飛躍到兩人面前,“老娘臨走之前,給他東郎王宮里留了點紀念,他現在怕是忙著呢。”
鳳乘鸞亂戰之中還是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娘,你都干什么了?”
“也沒什么,就是將他養蠱的蠆盆給挖了豁兒。估計他的東郎,有一陣熱鬧的了。”
鳳乘鸞:“……”
周遭,尸煞中混雜著東宮衛,越聚越多。
東宮衛退,則亂箭如雨。
東宮衛進,則尸煞狂涌。
眾人被圍困在中央,雖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卻短時間內不能脫困。
而且,這樣熬下去,尸煞不會累,不會死,他們卻是撐不了多久的。
包圍圈,越來越小。
鳳乘鸞有些焦急地向遠處哨聲傳來地方向望去。
燭龍他們兩個離開有一會兒了,卻到現在還沒動靜。
眾人被迫至小屋的檐下,越戰越險。
外面,一連串火箭再次如雨飛落,茅草鋪的屋頂立時起了火!
鳳乘鸞借著火光,看見那些尸煞青白如鐵皮的臉上,布滿紅點,連眼底也紅得如注了血一般。
“果然與百花城門前那些不同!”秋雨影助她一劍,立刻回防,“溫卿墨不知是用什么人煉的這些活死人。”
“不管是什么,先保護王爺離開這里。”
“好!”
這時,外圍尸煞被一雙大手強行撥開一條道。
那只足足兩人高的巨大尸煞一步一步,腳步隆隆,踏碎殘破竹籬和同伴殘肢,向鳳乘鸞幾人碾壓而來。
它隨手撈起一只尸煞,當做武器,掄圓了幾圈,直接呼嘯著扔了過去。
幾人閃身避開,那尸煞就如石頭一般,轟地砸在了著火的茅屋,直接砸榻了半邊屋頂!
“阮君庭——!”
鳳乘鸞一聲驚叫!
話音未落!
轟——!
已烈火熊熊的茅草屋,整個被一股無比大力,四散掀開!
呼啦啦坍塌的屋子里,阮君庭站在殘桓斷壁的中央,抱著劍,揉了揉惺忪睡眼,“呵呵呵,娘子,好熱鬧了。”
鳳乘鸞搖頭,“你可算醒了?”
“娘子,打架啊?我幫你!”他一絲不茍,開始仔細挽袖子。
“你還是老實點吧!”
嗖——!
巨型尸煞又掄起一只尸煞,直奔阮君庭砸過去!
鳳乘鸞飛身躍到他面前,將他肩頭一抓,阮君庭整個人乘勢而起,當空蕩開半周,一腳將飛來的尸煞“嗷地”一聲,橫踹在腰間,直接如一只蹴鞠一樣,斜飛了出去!
阮君庭一手搭在鳳乘鸞肩頭,飛旋間,腳跟落定,立在她身后,整了整衣襟,“呵呵呵,娘子,好玩,再來!”
鳳乘鸞也不客氣,他既然有先天罡氣護身,那這整個人就是一把最強武器!
她扭身左手撐在他肩頭,兩腳斜踢,身子凌空翻了個身,啪.啪.啪啪啪!
踹倒一排尸煞!
接著,右手長鳳從他右肩刺出,又將三只串成一串。
再然后,順手抓起阮君庭,將人再次帶起!
阮君庭便將她方才的一連串動作如法炮制!
啪.啪.啪啪!
又是橫掃一排!
浩劫不用出鞘,直接當成棍子,一劍沖出!
轟地!
直直將一連串七八個尸煞全數擊翻在地!
“人雖傻,倒也不笨。”鳳乘鸞再次按在他肩頭,飛身而起的瞬間,唇.瓣在他臉頰輕輕掠過,在他耳畔一笑。
阮君庭的臉上笑顏,霎時如蓮花般綻開,發絲隨她在夜色烈火中翻飛,“為娘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兩人合二為一,如兩只翻飛的蝴蝶,乍收乍放,連綿起伏,配合地天衣無縫,戰力一波強過一波,讓這一時之間,無論活的死的,全都靠近不得分毫!
遠方,夜色中,一聲急促尖利的哨聲!
那遠遠操控尸煞之人,定是見阮君庭已現身,而情勢已見不利,按捺不住急躁,想要盡快結束戰斗。
一直于外圍虎視眈眈的巨大尸煞,聽見哨聲,低吼咆哮,彎腰將身前礙事的尸煞推倒一片,驟然腳下加速,如一座小山一般,悍然向兩人隆隆奔來!
“讓開!”鳳乘鸞翻身躍到阮君庭身前,長鳳用盡平生之力,力求一擊必殺!
“不行!”阮君庭失聲驚叫!
然而,長鳳已與那巨尸鐵青的手掌相擊!
巨尸安然無恙,長刀卻如撞上了一口千斤的青銅大鼎般,嗡地一聲,登時彎了幾分!
鳳乘鸞整只手臂隨之劇烈一麻,既舍不得斷了長鳳,也為了保住手臂,只好五指放開,任由長刀呼嘯著崩了出去!
巨尸被這一刀觸怒,嚎叫著狂暴撲面而來,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而鳳乘鸞身后,還有一個懵懂地將這場血戰當成樂子玩的阮君庭!
“走開!”她來不及帶他避開,只能兩眼狠狠一閉,將心一橫,閉眼以左手做掌,迎擊巨尸!
能為他擋一下,便是一下!
哪怕只是一瞬間……
轟——!
她的掌心,觸及冰涼如鐵皮般的巨尸胸膛時,通身被一股無比強大的力道貫穿而過,直接狂轟出去!
鳳乘鸞承受不住如此強大的力量,口中哇地一陣腥甜涌上來,耳中便依稀聽見骨骼的破碎聲。
咔嚓……
咔嚓……
她直挺挺地站著,仰頭盯著與她近在咫尺的巨尸。
直到,巨尸的頭一歪,之后,一只白凈修長的手,從她肩后伸出,輕輕一推。
那巨大的青色尸體,便如一攤爛泥樣,轟地倒地。
尸煞,不會死透。
可全身骨骼盡碎,便再也站不起來了。
呵呵……,我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厲害了?
鳳乘鸞恍惚間,看著方才還兇神惡煞一樣的巨尸,此時在地上掙扎著的樣子,有些搞笑。
可她笑不出聲了,兩眼一閉,直直向后倒去,跌入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
阮君庭收了抵在她后心的手掌,緊緊將人抱住。
龍幼微從亂戰中脫身,抓過鳳乘鸞的手腕稍加凝神,之后一扔,狠狠瞪了阮君庭一眼,“還好死不了!王爺倒是沉得住氣!方才若是少有差錯,現在被兩股力量打成爛泥的,怕是我這寶貝女兒了!”
“本王心里有數!”阮君庭雖然嘴硬,可卻心中也是一陣后怕,手臂將懷中的人用力緊了緊。
他自己尚且不能承受的內力,卻突然全部灌注到鳳姮的體內,豈是她能受得住的!
方才若不是千鈞一發,他也不會如此兵行險招。
而現在,不但傷了她,還將自己一直以為偽裝的煙幕完全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下。
“全部滅口!”他聲音冷冷。
“喏!”周遭影衛立時刀鋒變向,專挑混在尸煞中的東宮衛格殺,一刀一個,無論遠近,一個不留。
“早就知道你是裝傻,卻沒想到你騙她騙得這么慘!”龍幼微打王棍指著他。
“阮君庭,我告訴你,妞妞沒事就罷了,若是她因為你稍有差池,我寧可今后將她兩條腿全都打斷,捆起來關上一輩子,也再也不會還給你!”
阮君庭的眉頭便是猛地一跳,周遭的火光,映著他眉心那一點猩紅,“鳳夫人,你忘了一件事。鳳姮,已經嫁了本王,她此生此世,無論生死,都是本王的人!”
“狗屁!我是她娘!我還活著,什么時候輪到你決定她的生死!”龍幼微這次是真的怒了,掄起打王棍,咣地將一旁撲過來的尸煞腦殼敲了個坑。
這時,遠處哨聲又是一聲凄厲響起。
可這次,只響了一半,就如被人切斷了一半,戛然而止。
狂涌如潮的尸煞,立時全部安靜下來,茫然立在原地,失去了方向。
接著,夜色中,響起西門錯的唿哨聲。
他與燭龍該是已將那躲在暗處操控尸煞的人給做掉了。
“王爺有命,所有在場活人,全部格殺!”秋雨影一聲令下,所有影衛立刻四散開,隱入夜幕之中。
很快,周遭慘叫聲,此起彼伏。
突然失去尸煞掩護,來不及撤退的東宮衛,全部被滅口,干凈利落!
很快,西門錯和燭龍罵罵咧咧回來,“糙!那小矮子跑得倒是快!若不是老子比他還狡猾,一刀豁了他那張嘴,還不知道他要作妖到什么時候!”
燭龍不說話,神色十分疲憊,顯然兩人方才在山中被人遛了夠嗆。
“哎呀!我小美人怎么了?”西門錯見鳳乘鸞躺在阮君庭懷中,便擠了過去。
龍幼微見來了外人,也不好再跟阮君庭杠,沒好氣地用打王棍一攔,“人家當夫君的在這兒,你來什么勁?三妞活的死的,都有王爺扛著,跟你沒關系!”
“呵呵……”阮君庭抬頭,從龍幼微謙謙一笑。
龍幼微翻了個白眼,“呸!”
失去指揮的尸煞,如一根根木樁,立在原地。
秋雨影幾人草草善后,便將整座村子,一場大火,將死了的,死了又活了的,全部燒干凈。
黑夜里,火光沖天。
遠處山崖上,一襲黑袍悠悠轉身。
黑發如綢緞般在高處的夜風中輕拂。
溫卿墨一雙藍色的眸子,在夜色里映著火光,有種入魔的恐怖。
他的腳下,跪著一個人,小小的一團。
“公子,屬下無能。”茅十七說話漏風,他本就是個侏儒,生得頭大,此時嘴角被人一刀豁了,就如一只大嘴怪,異常恐怖。
可這痛,抵不過未完成任務帶來的恐懼。
他縮著身子,在溫卿墨腳邊,極力降低存在感。
“無妨,我想知道的,現在已經知道了。”溫卿墨從袖中掏出一只小藥瓶,丟在地上,重新看向那些火光,“這藥,你用著,不能療傷,卻可以讓你暫時忘了疼。”
茅十七身子一抖,小心翼翼拿了那瓶子,藏在袖中,卻沒敢用。
“怎么?不稀罕?”溫卿墨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茅十七頭頂上,“這可是我新近調配出來的好東西,而你,是有幸用它的第一個人。”
“……”他這么說,茅十七就更害怕了,“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呵呵呵,怕什么?誰說要你的命了?”溫卿墨懶懶道:“不用也行,今晚你與我一同看到的事,不可再說與第三人。”
“屬下明白!屬下明白!”茅十七拼命磕頭謝恩。
“啊……!”溫卿墨對著夜空幽幽一嘆,燒死人的味道,漸漸在山中彌漫開,他心情甚好,望著鳳乘鸞一行漸漸退出火光,隱入夜色中,離開了小村。
“給這新藥,取個什么名字好呢?”
夜風襲來,有些涼,他開始想念太庸山頂那個溫暖的擁抱了,“不如,就叫相思忘吧。”
溫卿墨嘴角妖艷上挑,笑得華麗而魔魅,“嗯,就叫做相思忘。”
他垂眸再看茅十七,“十七,你可有過喜歡的女子?”
“回公子的話,沒……,沒有。”
“沒有好,沒有,就不用費力去忘記了。”
他背著手,轉身離開,如一抹夜色,融入黑暗之中,一如來時。
可為何明明來時一人,去時亦是一人,卻憑空多了一分寂寞?
活人,真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