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守關山上空,一聲尖嘯,羅奔剛剛送了三小姐與靖王過境,就看到一只怪鳥,身后冒著火,從國境對面飛過,劃破長空直奔這邊大營而來!
“飛火神鴉——!閃避——!”
轟——!
一陣巨大的炸裂聲!
那只怪鳥,沒頭沒腦扎進鳳家軍大營,轟然炸開,當即火光沖天!
“北辰開戰了——!”
剛剛高高興興將三小姐送走的鳳家軍,還沒來得及反應,被炸了個措手不及!
此時天上,又嗖嗖嗖——!
數十只飛火神鴉從對面飛來!
轟轟轟!
整個守關山,很快淪為一片火海。
國境這一頭,鳳乘鸞翻身上馬,最后遙望了一眼火光沖天的那一頭,牙關緊咬,調轉馬頭。
“你用你外公的飛火神鴉,燒了你爹的大營,我看你這輩子,都別想再回娘家了。”阮君庭苦笑,幾分戲謔。
他起初還盤算著,這場仗要如何打,才能又慘烈,又減少損傷。
結果,竟然還是不及媳婦手段夠狠。
“飛火神鴉只是個雛形,雖然聲勢夠大,卻殺傷力有限,能給羅叔叔他們充分的時間整飭,燒營總好過兩軍血肉刀兵相見,這應該是目前來說最好的辦法了。”
“那我們就在北歸路上,靜待鳳帥的佳音了。”
“嗯,父帥奔赴北疆,調集嫡系部隊迎戰,至少需要一個月,我們返回白玉京,快馬加鞭,也要一個半月,相信抵達白玉京時,戰事已起,正好可以掩護你在那邊的計劃。”
她堅定決然的神情,讓阮君庭有些心疼,“你會不會因此怪我?”
“怪你作甚?眼下,這是拯救鳳家的最好辦法,父帥當年與你訂下攻守同盟,不也是為了防止今日之患嗎?你回去之后,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邊若是成了,這邊的危機,也就隨之化解了。”
“好,那我們走!”
“好。”
兩人一路疾行,經過天機關時,未做停留,只是匆匆換了冬衣,又留了秋雨影監軍,囑咐他尋了機會將詩聽和尹丹青送回白玉京,之后便繼續一路向北。
一個半月,在冰天雪地中,馬不停蹄地奔波,鳳乘鸞有些越來越力不從心,害喜也越來越嚴重,經常吃了就惡心,不吃又口中淡而無味,整個人又極易疲倦,長長伏在馬上就睡著了。
阮君庭每每問起,她都借口憂心父帥,旅途疲憊,搪塞過去。
就這么仗著體質一向極好,硬撐著不拖慢行進速度。
等到能夠遠遠望見地平線那一頭,白玉京十二座城池的森羅高大的身影時,她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圈。
鳳乘鸞策馬跟在阮君庭后面,一只手護在小腹之上。
她默默感謝這個孩子,能夠如此頑強,這一路這般顛沛,他都沒出任何狀況,就是這樣乖乖地在這里悄悄生長。
上一次來,這里時是被迫,離開時是逃走。
而這一次,她再回來時,已不是一個人,為了孩子,她一定要加倍小心,但是,若是有人敢肆意挑釁……
正想著,阮君庭的馬放慢速度,回頭等她,他只道她膈應家中那幾個女人,就有些陪小心地道:“府中的事,上次讓你受了委屈。”
鳳乘鸞笑笑,無所謂道:“桐臺,母妃若是喜歡,就隨便住著,我與你住在觀雪樓也很好。”
她牽過他的手,“玉郎,我是重活過一次的人,雖然不屑害人,可卻不是能輕易給人欺負的,你盡管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至于朝堂之上,奪權之事必是險象環生,你要從武文勛開刀,絕非兒戲,千萬不可因為后宅瑣事而亂了心神,操之過急。”
阮君庭反握了她的手,一笑,道:“呵呵,在你眼中,北辰靖王,是那般兒女情長之人?”
鳳乘鸞淡淡白了他一眼,拉長了聲音,“你不是!”
才怪!
以前她也以為他不是。
可現在她知道,他不但是,而且,還是個情種!
他為了她的安危,將前世二十年都不稀罕干的事,提前拿出來干了!
靖王府,還是那個靖王府,離開幾個月,冬意漸去,北辰用不了多久就要迎來一年之中短暫的春天。
冬斬帶著冷翠在府門口,迎接王爺和王妃歸來。
阮君庭將鳳乘鸞送到門口,捧著她的臉,在額頭上印了一記,“事不宜遲,我要先進宮一趟,你就在府中好好休息,等我回來。”
“嗯,萬事小心。”
“知道了。”
鳳乘鸞目送阮君庭離開,沒入桐臺,直接回了觀雪樓沐浴更衣。
“太妃娘娘呢?怎么沒見?”鳳乘鸞隨便問了一句。
“回王妃,自從您和王爺先后離開王府,太后娘娘就說老太妃身邊沒人盡孝,實在于心不忍,便將太妃給接去宮中安養去了。”
“哦,那她見了老太太禿頭,作何反應?”
冷翠沒有馬上回答,停了一下才道:“聽說,太后震怒。”
“哦,知道了。”
肅德這個嫂子還真是當得周全,小叔子兩口子不在家,她都要替小叔子盡孝了!
鳳乘鸞懶懶靠在木桶里,深深舒了口氣,“好累,我睡一會兒,水涼了叫我。”
說罷,習慣性地將手放在小腹上,閉了眼。
“是,王妃。”
冷翠小心地替她用花水順著長發,目光不經意地在那小腹上一瞥,便心中有數了。
可鳳乘鸞這雙眼睛還沒合上多大會兒,就聽見外面來通報,“王妃,老太妃回來了!”
鳳乘鸞睫毛顫了一下,沒動。
冷翠便打發外面道:“王妃旅途疲憊,已經歇了,老太妃那邊,你們小心伺候著便是。”
“可是,送太妃回來的,是太后身邊的攬星大人。”
攬星都上門了,那接下來,是不是該肅德親自駕臨了?
鳳乘鸞還是沒動。
冷翠厲聲道:“攬星不過是個從四品女官,說白了就是個伺候人的奴婢,難道還要王妃娘娘這個一品命婦出去相迎嗎?”
“是,奴婢知道了。”
等外面下樓的腳步聲沒了,冷翠將鳳乘鸞的長發小心挽起,之后替她輕捏肩頭,“王妃可有什么需要交代奴婢做的?”
鳳乘鸞依然沒動。
外面很快就到了生死存亡之時,在這個時候,北辰這塊土地上的,誰都不能相信!
然而,她這一覺,注定睡不好。
桐臺那邊大發雷霆。
蕭淑錦戴著假發,進門就摔!
“有臉跑,就別有臉回來!有膽子回來就別縮頭縮腦!”
她敞開窗子,對著觀雪樓的方向罵,“你以為王爺哄著你回來,就有恃無恐?用不了多久,南淵和北辰就會全面開戰,到時候,讓我兒子第一個殺了你祭旗!”
樓上,鳳乘鸞一場噩夢,眼睛唰地睜開,全身已經冷汗濕透。
冷翠嚇了一跳,“王妃,您怎么了?”
“沒事,太累,反而睡不踏實。”
“那奴婢去命小廚房做些清淡的粥菜過來,給王妃暖暖胃?”
“不必了。”
鳳乘鸞起身出水,披了浴袍,要去開窗。
冷翠在后面道:“王妃,外面天寒,不比南淵,您要當心受寒。其實別人說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子。”
可鳳乘鸞的手,還是將窗子推開了。
當初起王府時,阮君庭為了正事家事兩不誤,才將觀雪樓建的比鄰桐臺,如今窗子乍開,桐臺那邊的罵聲便清清楚楚地傳來。
蕭淑錦罵得難聽,什么話都有。
什么占著茅坑不拉屎,什么跑出去背夫偷漢子,什么掃帚星喪門星,什么早晚死無全尸……
她曾經的貴妃姿態,一點全無,卻將從冷宮中聽來看來那些瘋婦的潑相學得淋漓盡致。
蘇合香倒是小心陪著,沒太吭聲。
修映雪則一面給老太太順氣,一面附和兩句,順便擺出賢良淑德之類的話,溜邊兒補縫兒。
鳳乘鸞越聽,周身氣息越沉。
若是以前,這些話就全當放屁,聽個響就算了。
可如今懷了孩子的人,就忌諱多了些,不吉利的,進了耳朵,就走了心。
她回身,懶懶道:“我累了,想好好休息,叫冬斬帶幾個人,將那幾個知了粘了。”
說罷,砰地關了窗。
冷翠從她一進門,就感覺這次回來的人跟以前有哪里不一樣了,“王妃,那是王爺的生母,您可想好了?”
“不過是個死了男人的妾,我敬她,當她是婆婆,若是不敬她,她便什么都不是!王爺的家宅里,是我做主,誰若是想鬧得王爺后院不寧,就先問過我。”
鳳乘鸞回到榻上躺下,隨手拉了被子,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了眼,“看來上次的教訓還不夠,替我去辦了去。”
冷翠替她又掖了掖被子,“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去做。”
果然,外面很快就沒了聲音,鳳乘鸞安安穩穩睡了許久。
等到再醒來時,已是半夜,她隨便喝了點燕窩粥,望了望外面,“王爺有話送回來嗎?”
冷翠回道:“剛才冬斬來過,說王爺雷厲風行,進宮面見了皇上和太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以貽誤軍機之罪,參了安成王。剛才慕雪臣將軍帶了大批虎賁軍,已經去了安成王府,聽說這一次牽扯甚廣,弄不好要抄家。”
鳳乘鸞手里的小瓷勺在粥碗里劃了幾個圓,“什么時候的消息?”
“掌燈時分。”
“讓冬斬再走一趟,就說我想王爺了。”
“是。”
“對了,桐臺那邊都睡了?還真是安靜。”
冷翠冷冷一笑,“呵呵,奴婢不過是將王妃之前讓王爺睡覺的法子如法炮制了一番。”
“蒙汗藥?”
“是啊,一人一大碗,保管睡好幾天那種。”
“呵呵……”鳳乘鸞舒坦地將一大碗燕窩都喝了干凈。
又過了個把時辰,冬斬在門外道:
“王妃,屬下回來了。”
“王爺如何?”
“五千虎賁軍將安成王府圍了個措手不及,王爺親自坐鎮,抓人抄家,毫不含糊。武家不要說男女老少,就連只鳥都沒飛出去。”
“嗯,知道了。替我提醒王爺,就說夜里寒涼,多添衣裳。”
鳳乘鸞心思轉的飛快。
安成王這么大一頭肥羊,被肅德養了這么多年,如今說抄就抄,肅德就像是在等著阮君庭回來,之后將這把宰羊的刀雙手遞上一樣。
她之前還曾經意欲拉攏武文勛為己所用,如今這個人卻成了棄子,被她喂給阮君庭。
有舍,必有得。
那么,肅德的下一步棋,謀的是什么?
鳳乘鸞有些心神不寧。
無數虎賁軍的火把,將安城王府照得亮如白晝。
阮君庭一把太師椅,在王府庭前中央穩坐。
面前地上,跪著武文勛和全家老老小小百來人。
周遭虎賁軍長槍齊刷刷圍攏。
外圍,弓箭手搭弓上弦。
武家上下,不管是誰,若干稍動,以抗旨之罪,就地格殺。
慕雪臣帶人一番搜查,很快就從密室里搬出幾大摞幾尺高的賬簿,除了這些年武家與白玉京權貴、朝中重臣私相授受往來明細外,還有許多苛扣軍餉,壓縮開鑿運河撥款,下方鹽官層層賄賂,等等等等,一筆筆賬目,觸目驚心。
阮君庭隨便翻了幾本,稍加比對,涼涼一笑,“果然不枉本王之前在觀雪樓上,日夜不休地替安成王算賬,如今加上這些,國庫這么多年來的賬,總算能平了。只是,這些錢款,都去了哪里?”
武文勛匍匐在地,“靖王殿下,這些都是虛賬,都是用來應付官場應酬的,我武家早就成了一只空殼了啊!”
“是嗎?砸!”阮君庭一聲令下!
一個虎賁軍,用大錘子掄向安成王府廳堂的墻壁。
那墻上外皮,被硬生生砸了個坑,卻不見倒塌,更不見磚瓦。
慕雪臣上前,以劍鋒輕挑墻灰,里面便赫然露出了黃澄澄的金色!
黃金!
武文勛整個人,撲通一聲,暈了過去。
慕雪臣心驚,“砸!全部砸了!”
偌大的安成王府邸,就這么砸了三天三夜,
殘桓斷壁之下,全是足赤黃金!
他們武家,用了短短幾十年的時間,竟然悄無聲息地打造了一座金宅!
如此盤點抄的武氏家產,又足足用了近將近半個月的時間。
阮君庭這段時間,除了進宮數次,稟報進度,回府兩次,匆匆見了鳳乘鸞一眼,其余時間,幾乎都是日夜在武家度過。
整個白玉京中,但凡曾經與武文勛有過牽連瓜葛的達官貴族,全部噤若寒蟬,人人自危,生怕靖王的劍鋒,下一個指到自己。
阮君庭忙了許多日,幾乎不曾合眼,這會兒手里拿著賬冊,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接過旁邊送上來的茶,隨便喝了一口。
可入了口才驚覺,是姥山春茶!
他自從回京,一直借口公務繁忙,講究不得,始終只喝白水,再未動茶,而以酒洗毒的事,也耽擱了許多日,此時,誰又會多此一舉,在這種場合,給他送茶來?
自然是肅德!
他不動聲色地將那杯茶喝了,之后吩咐道:“王妃此前曾說,這茶有些澀,不如南淵的毛峰清潤,本王起初還不覺,現在細品起來,倒的確是有井底之蛙之嫌,跟下面說去,以后本王不喜此茶了。”
“是。”
那下人規規矩矩應了,也將話傳了下去,當然自然而然地,也送進來宮里。
肅德歪在榻上,正仿佛欣賞自己新染的殷紅灑金指甲,“靖王真的說,以后不喝姥山春茶了?”
邀月在下面回復道:“是,說是不喜歡了。”
“那哀家命你們送去的那一盞,他可喝了?”
“回娘娘,都喝了。”
“嗯,知道了,下去吧。”
肅德就著燈火,仔細端詳自己綴了金箔,閃閃發亮的指甲。
金箔上,映出她的臉,有些扭曲。
那日,她見他遠道歸來,風.塵仆仆,卻第一時間進宮來見她。
她當時真的喜不自勝,幾個月來的思念和牽掛,都化作情意濃濃,卻淡淡出口的幾個字,“王爺平安歸來,哀家甚慰。”
她除了這些,還能說什么?
可是,轉眼,肅德臉上情不自禁浮起的一抹溫情又立刻化作凌厲。
但是那盞茶,她是用了稍微過量青云墮的!
他喝了,竟然沒有任何反應!
他果然已經在暗暗清除體內的瑞龍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