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乘鸞坐在妝臺前,從那一大匣子幾乎沒怎么在意過的簪子堆里,挑了足有手掌長的蝴蝶金步搖,遞給牙姑,;這個簪上。
牙姑對小姐的品味皺眉,;小姐,您今日這一身銀裝素裹,本就求得是萬花叢中一枝獨秀,若是配了那么大個金簪,怕是不合適。
;不合適啊?鳳乘鸞又扒拉扒拉,挑了只梅花,依然是巴掌長的簪,;用這個,紅梅映雪,總行了吧?
;梅花,霉花,雖然好看,可這入宮的場合,您這不是給皇后娘娘尋晦氣?不行!牙姑伸手奪了她的梅花簪。
;那怎么辦?鳳乘鸞見匣子里最長的就這倆了,她是要用來防身當武器的,太短殺不了人,關鍵時刻就沒有威懾力了。
牙姑轉身,從身邊小丫鬟端著的托盤里拾了一支,從鏡中幫她比劃了一下,;小姐的心思,夫人都明白,所以,一早已經替小姐準備好了。
鳳乘鸞從鏡中一看,大長簪!
全是銀鑲玉,雀翎大長簪!
她娘給她準備了一大把大長簪!
;牙姑!
;在。
;全要,插老子一腦袋!
;哎!
等到鳳乘鸞挺著脖子,撐著搖搖欲墜的腦袋,扶著牙姑的手從正門出去,外面的車馬已經準備停當,鳳于歸和龍幼微已先行上車,鳳晝白一人獨乘一輛馬車,阮君庭則站在最后面的那一駕馬車旁候著她。
他也穿了銀裝素裹的衣袍,用鑲銀白玉冠束了墨染長發,赫然與她的衣釵裙褂配成一雙。
他見了她從朱漆大門中出來,款款下了漢白玉石階,頭頂九支玉釵如雀屏展開,那盛裝的模樣,就像個要上轎的新娘。
而他,則不禁眉開眼笑,欣賞她的模樣,就像新郎望著自己的新娘。
;賤人!鳳乘鸞走到近前,低聲罵了一句。
阮君庭自然知道她罵的是什么,;這事兒怨不得本王,這身行頭,是令堂昨日遣人送去滄瀾院的。
;給你,你就穿?給你吃屎你怎么不吃?
鳳乘鸞嘴里罵著,卻還是將手放在他掌中,借了手勁兒,提了厚重繁復的禮服衣裙,上了馬車。
阮君庭在她對面坐好,一本正經伸手替她正了正鬢角稍微歪了的發簪,;下次再見,你給本王吃什么,本王都甘之如飴。
鳳乘鸞老老實實給他擺弄鬢角,發狠道:;最好不見。
他收回手,沖她笑。
她瞪眼,不理他。
;鳳姮,有件事,你要有心理準備。
;干嘛?
;鳳于歸打算在今日大宴上,向你家皇帝請旨,將你許給本王。
;逢場作戲,懂嗎?
;假戲真做,也無不可。
;你做夢!
;美夢成真也不是不可能。就比如昨晚,本王就好像夢見,被人給偷偷親了……
啊——!蒼天!他裝暈的!
車廂就這么大一點地方,他坐在對面,只要車子稍晃,兩人就會膝頭相碰。
鳳乘鸞無語,被阮君庭看得無路可逃,扭過身去,用力面壁!
然后又覺得后腦勺即便插滿了簪子,也被看得發燙,終于忍無可忍,暴起,用帕子狠狠糊在阮君庭臉上,小拳頭鑿他!
;看看看!看什么看!
阮君庭朗然笑出了聲,被那一雙小拳頭鑿在肩頭,甚是舒坦,他抓了她細細的手腕,臉上還蒙著她的帕子,隔著半透的絹布,仰望著身影朦朧的她,;你再親一下,本王此生,便死而無憾。
鳳乘鸞被他抓著手腕,車廂里空間低矮,又站不直,掙扎了一下,沒能掙脫,;放開我!不知道千年王八萬年龜?誰死了你都不會死!
阮君庭隔著絹布笑,;就親一下。他哄她,就像大灰狼騙小兔嘰。
;阮君庭,你要不要……臉……
鳳乘鸞罵了一半,被他伸手撈了后腦。
那一個;臉字,是隔著絹帛撞上去時,才勉強吐出一半的。
即便隔著手帕,也看得見他整齊纖長的睫毛,還有那眉間清清楚楚的山水,因著心動情動,而微微凝了起來。
他到底是得了什么造化,才生得這樣好看?
鳳乘鸞將他推開,端端正正回到對面坐好。
阮君庭面上還蒙著帕子,睜開眼,咧嘴笑得燦爛,;親到了。
;王八蛋!鳳乘鸞伸手從他臉上搶下手帕,強作鎮定,手里一只帕子卷啊卷啊,揉啊揉啊,就像是在狠狠揉搓他那張不要臉的臉!
;三個月之后,不管發生什么事,也不管你愿不愿意,本王都會以北辰靖王的身份前來接你。若是花轎不成,十萬魔魘軍,披紅掛彩,千里紅妝,前來搶親也不是問題。
他那兩條長腿交疊,悠然自得,當著可能被搶的這個女人的面,將搶親這件事擺出來,侃侃而談。
鳳乘鸞突然心頭一跳,她記得前世她答應景元熙為后之前,魔魘軍悍然南下,勢如破竹,無人能擋,就是傳說那軍中入陣的將士,人人一反常態,披了大紅的披風,行軍之時,遠遠望去,就如一條飛舞的紅龍,蜿蜒近百里。
;那如果你沒來呢?她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除非我死了,否則一定會來。阮君庭望著她,淡定,篤定。
;那……,如果我已經被許給旁人了呢?鳳乘鸞心頭狂跳,強作無所謂的模樣,一雙眼睛,只能東張西望,假裝隨口調侃。
前世,她嫁與景元熙為后,藍染就沒有來。
他一定是怪她嫁了別人,以為她棄了他!
阮君庭,你說啊!
說我若嫁了別人,你就不會再來了!
阮君庭頓了頓,;依然會來。
;哦……,鳳乘鸞眼中狂涌起來的希望,如褪.去的海水,唰地冰涼見底,;那你不用來了,來了也白來。
她又在想藍染了,阮君庭一陣不爽,不管那前世的藍染是誰,就算謎底是他心中想的那樣,他也不喜歡!
討厭!
他指尖挑起車簾,望向窗外,內城將近,高高的城墻,森羅如山,聲音就有些沉,;本王剛才說了,千里紅妝,搶親而已,你愿不愿意,不在所問。
鳳家一行的車隊,緩緩匯入其他入宮的車流中,通過朱雀門,進了內城,之后延天街前行。
鳳乘鸞覺得車廂內的氣氛有些尬,便也向外面看,;這天街兩側,左邊是御史臺,尚書省,右邊是殿前司,梵臺寺,再上方便是太廟,光是宮觀廟宇就是十六座,南淵盛景占了八處,商鋪店面數不勝數,怎么樣?比起你們白玉京,如何?
阮君庭將指尖窗簾一扔,;小家子氣,白玉京中隨便拎出一條街道,都堪比這南淵景帝所謂的天街。
鳳乘鸞禁了禁鼻子,;是啊是啊,你們北辰都是野人,你們北辰的都躺著走,一個路而已,要那么寬干什么?
阮君庭一笑,;地兒大,錢多!
;你……!鳳乘鸞又要發作,被他伸手將那小手按在她膝頭。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拿開你的爪子,我不去!她將他送上門的手拍開。
阮君庭手背被拍地酥酥的,心里也酥酥的,;不過白玉京再好,始終常年積雪,你一定不適應,不如我們回本王的天機關,那里溫暖豐饒,而且沒人管著你,準你橫著走,如何?
;你想得美,這些話,給你的修映雪說去。
;你才是我的,就說給你聽。
鳳乘鸞索性雙手將兩只耳朵捂上,用兩只腳踹他,;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她越生氣,阮君庭就越是高興,兩個人打鬧地正歡,馬車忽地停住了。
外面車夫道:;三小姐,藍公子,宣德門到了。
這內城天街的盡頭,是護龍河,河上一座天漢橋,可由八駕馬車并排駛過。
過了天漢橋,就是景帝的皇宮了。
此時,奉召入宮的人群,正陸續下車,魚貫步行穿過天漢橋,由東西掖門入宮。
阮君庭與鳳乘鸞先后下了車,便見龍幼微在前面等他們。
她掌心一只小匣子,啪地彈開,里面盛了兩盒小藥丸。
;太師大人秘制解酒丹,你們倆一人一顆,含在舌底,免得待會兒喝多了,御前出丑。
鳳乘鸞二人當即心領神會,什么解酒丹還需要龍皓華牌的?分明就是提前給他倆服下可解百毒的解毒丹。
所謂花城宴,自然要設在御花園,宮中花城御宴,民間花城家宴,在南淵,家家戶戶,這一天,都要賞花飲酒,一家人聚在一起,享受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光。
南淵民風細膩,含蓄婉約,故而即便是節日,也是如此風花雪月。
若是換了北辰,一年之中最熱鬧的,除了新年,大概就是秋季開獵吧。
阮君庭與鳳乘鸞前后錯了半步,一同隨著人流前往御花園。
沿途不知多少貴族千金,緊趕著追上幾步,就為了回眸偷看阮君庭一眼,然后吃吃笑著跑了。
鹿苑那一戰,驚鴻一瞥,讓半個百花城的人記住了他,如今摘了面具,自然要真真切切看個仔細。
;她們在看你。鳳乘鸞酸溜溜一句。
;誰說的?阮君庭回身捉了她的手,一同前行,;分明是在看我們。
這時,身后一聲肆無忌憚地嬌叱,;鳳三妞!
一聽就是容婉的聲音。
她在如此大庭廣眾之下喊她閨閣中的乳名,已是大大的挑釁。
這種事兒,就跟見面掀人家裙子,大喊你今天原來穿的是紅底褲一樣,相當尷尬。
鳳乘鸞便停了腳步,回頭儼然一笑,;婉兒,幾日不見,皮膚越來越好了,可是一直在用我娘那養顏的秘方?
她好死不死還敢提山鬼口上吃屎的事兒!
容婉先聲奪人的氣勢立刻矮了一截。
她走到鳳乘鸞面前,不經意間見到阮君庭。
這是她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到不戴面具的藍染!
上次在鹿苑,混亂中見他面具掉落,只知道容貌不凡,可今日一見,便是驚為天人!
一種沒來由的嫉恨,涌上心頭,頭頂上新簪的山茶花,花瓣微顫。
鳳乘鸞見那山茶,咧嘴一笑,;看來咱們婉兒好事近了!祝你今日得償所愿!
容婉挺了挺脖子,;是啊,但愿今日,我一切都能得償所愿!
她又狠狠看了鳳乘鸞身后的阮君庭一眼,;鳳三妞,咱們走著瞧!
容婉甩袖先行,鳳乘鸞也不急,等她走出幾步,忽然高聲道:;容婉,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來日,你若出嫁,我會送你一份大禮?
容婉扭頭,;你能安什么好心?
;讓你得償所愿啊!鳳乘鸞的白牙,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阮君庭的手,還牽著鳳乘鸞的手。
女人間的爭吵,鳳恒只要不吃虧,他向來不插嘴。
此時,等容婉走遠,他才用拇指捏了捏鳳乘鸞的手背,;你是不是還有什么小陰謀,是我和你爹娘所不知道的?
鳳乘鸞眨眨眼,一口咬定,;沒有。
;真的沒有?
;沒有啊!你自己滿肚子壞水,就懷疑別人整天搞陰謀詭計?
阮君庭有些不放心,;你若是有什么計劃,務必告訴我,不可擅自行動。
鳳乘鸞一側的嘴角輕牽,告訴你?
告訴你了,你會答應嗎?
告訴你,還不嚇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