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藍遺面上的清冷微微一滯,目光復雜的看了蘇木槿一眼,旋即垂眸,“槿姑娘。”
蘇木槿笑笑,安撫了身前神情緊繃的安泠月與浮云,吩咐云伏動身回縣主府后,指著自己身旁的空座,“有什么事回府再說。”
藍遺應了一聲,從容落座。
云伏收回手,駕車往縣主府而去。
安泠月與流云對視一眼,人坐回原處,眸底的戒備卻并沒放松。
馬車一路進了縣主府,幾人下了馬車,到了外院東花廳。
“姑娘。”
安泠月將托盤內的茶點放在高幾上,不放心的看了眼藍遺,想留下。
蘇木槿朝她笑了笑,“我與藍遺是舊識,有事要同他私下里說,你們先回后院歇著,我說完話就回。”
安泠月與流云對視一眼,流云朝她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兩人退出花廳。
見兩人走遠,蘇木槿才笑著轉頭示意還站著藍遺,“坐啊。”
“你……真的做到了。”藍遺的神色很復雜,說你的時候聲音里還帶著幾分驚疑,略停頓后說出的‘真的做到了’幾個字卻是十分肯定的語氣。
蘇木槿笑,“我一早就跟你說過的。”
藍遺微愣,緩緩點頭,“是……藍遺以貌取人了。”
“對了,還沒向你道謝,多謝你幫我找到那個苗疆人,不然,接下來這一連串的事不會進展的如此順利。”蘇木槿起身朝藍遺屈膝,卻見藍遺身子一閃,避開了她。
蘇木槿抬頭看他。
藍遺躲開她的目光,視線落在她的肩頭,輕聲道,“槿姑娘,我還沒好好介紹過自己。我姓藍,名遺,母親娘家姓邵,父親……姓藍……”
說到這里,他的眸光迎上蘇木槿的,言語間透著一股無形的力道,“……他曾是蕭王爺身邊的一名親衛,為保護蕭王爺……戰死沙場。”
蘇木槿的瞳孔微微一縮,“你父親……是……”
他的父親竟是自己生父身邊的親衛?!
這是前世今生蘇木槿第一次聽說,前世,藍遺一個字都沒有向自己吐露過自己的身世,她一直以為他是個孤兒,沒想到,他與她竟然有這般的淵源。
藍遺點頭,“我娘……是老夫人身邊的一等婢女,為我取名為遺,自小教導我要繼承父親遺志,要像父親一樣成為蕭家下一代少主的貼身親衛,要……”
他深吸一口氣,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時,眸中多了一抹看不清的情緒,“……蕭王府家破人亡后,我娘帶著我狼狽逃生,但她自幼生長在蕭府,日常起居都有人伺候,哪里懂得民間百姓的艱辛。不過三五年便熬不過辛苦,過世了。臨死的時候還抓著我的手讓我發誓……”
他的視線看向蘇木槿。
蘇木槿敏銳的反應過來,看懂了他眼中沒有說出的那些話。
下一刻,他揚眸一笑,不待蘇木槿反應過來,人已是撩袍跪在地上,“蕭家第四代親衛藍遺見過少主子。”
蕭家自曾祖跟隨先皇立下汗馬功勞,到祖父封侯,再到父親封鎮北王,共經歷三代,到蘇木槿這里,剛好是第四代。
“藍遺,你……”
藍遺抬頭,“少主子不要我嗎?”
蘇木槿搖頭,剛想說什么,就聽藍遺繼續道,“藍遺五歲進殺手營,在其中待了十年,直到前兩年才殺了自己的師傅,得以脫離殺手營。我剛瞧了少主子身邊那兩人,雖然內里雄厚,功夫不俗,但我若真要殺他們,不用十招便能要了他們性命。”
藍遺仰頭,看著蘇木槿,“少主子,我學的是殺人的路子,以后會成為你身邊最好最厲害的一把刀!”
聽到他這些話,蘇木槿的神情有些恍惚,前世,藍遺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但他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他是她身邊最好的一把刀。
“藍遺,你想好了?”
蘇木槿垂眸看著他,心思有些復雜。
藍遺神情肅然。
蘇木槿喟嘆一聲,起身扶起他,“起來吧。”
“少主子要我了?”藍遺卻不動。
蘇木槿瞧出他眼底的倔強,點頭,“是,我的親衛長,快起來吧。”
藍遺眼睛一亮,膝行后退兩步,磕頭,“蕭家第四代親衛長藍遺見過少主子。藍遺定以身為刀,護好少主子,早日還蕭家清白之身,恢復蕭家清譽。”
蘇木槿沒有攔他,等他說完話才上前扶起他,“起來吧。”
藍遺應了是,借著蘇木槿的力道站起身,與蘇木槿說起藍家的秘密。
“藍家自曾老蕭將軍時就跟在身邊做了親衛,代代相傳,到蕭王爺時,跟在身邊的藍家親衛一共十人,是單姓最多的一支,藍家也以此為榮。藍家的祖訓便是一日為親衛,代代為親衛,藍家的男丁從三歲開始習武,到七歲選拔,挑選出最有練武天賦,且天資聰穎的子弟加入親衛待選中,到十八歲正式篩選,能留下當親衛的都是藍家的棟梁之才!可這些人……在蕭王爺被毒殺后,悄無聲息的消失了!藍家人除了一些老弱婦孺,一個男丁都沒有留下!”
說到這里,藍遺的身子微微發抖,牙齒幾乎在磨著才說出那句話。
“我因為進了殺手營,被抹掉了身份才得以僥幸存活!少主子,殺我藍家的那些人……”
蘇木槿的神色比他還要冷,聲音里更是透著一股能讓人窒息的森寒,“是盛文帝與周、齊兩家。”
藍遺握拳,咬牙,“是!我這些年費盡心血,才從當年一個經事人口中得知一二,第一次在金水鎮撞見姑娘,就是意圖敗露,被人追殺到那。”
蘇木槿恍然,原來如此。
原來,冥冥中自有天意,前世藍遺到了自己身邊,護了自己一輩子,今生又回到了自己身邊。
只是,前世與今生,她有了不同的心境,定不會再重蹈前世的覆轍。
定會保護好自己身邊的人!
定會將前世今生身邊親人所受的委屈一一報復!
她深吸一口氣,朝藍遺一笑,“放心,那些人欠咱們蕭家與藍家的,一分不少的都要討回來!”
藍遺神色一松,喉間竟有幾分哽咽之意,“姑娘……說的是。他們欠咱們蕭家與藍家的,一分不少的都要討回來!”
兩人相視一笑。
“我現在對外的身份是長安縣主,按禮制,是可以有自己的親衛隊的,你對外的身份就說是我的親衛長,至于名字……怕是不能用你的原名,不如你跟我姓蘇,別人問起,就說是我的遠方堂哥,如何?”
藍遺微蹙眉,搖頭,“盛文帝此人多疑,想來此刻已經派了人去查你的身世,蘇家……好像除了那個蘇老頭沒有旁的兄弟姐妹,我冒充你的遠方堂哥,不行。”
蘇木槿點頭。
這倒也是個問題。
“那……”蘇木槿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那你姓裴吧,我四嬸娘家姓裴,有個堂叔家的堂弟的兒子就是習武的,年歲正與你相當。盛文帝的疑心重,并不代表他派去的人也一樣,這些旁支的旁支,大多只是過一下名字,不會查太精細。”
藍遺想了想,點下頭,算是應下了自己的新身份。
蘇木槿出門,讓安泠月叫了流云、云伏、云綢幾人進來,介紹了藍遺的身份,請安泠月幫忙安排了住處后,才轉回后院。
京都的天因為周、齊兩家的認慫,丟車保帥讓出周氏文學與部分兵權的行為,變了。
定國侯與周丞相請了半個月的病假,低調做人。
站了隊的文武百官惶恐不安,入了夜后,小車小轎往定國侯府后門與丞相府后門鉆的不知凡幾。
盛文帝聞訊后,大怒,親自派了太醫去定國侯府與丞相府給兩個老臣看病診脈,硬生生將兩人的心思郁結看成了年歲已長,力不從心,心力交瘁,需臥床長時間靜養。
眾人一見盛文帝的做派,心下更是惶恐,不少人看祁王與閑王的眼神兒都變了。
周貴妃與齊賢妃想為娘家說兩句話,卻連盛文帝的面都見不上,十次里有八次是皇上在忙著批奏折,沒空見,另外兩次是在其他妃嬪的宮殿中。
兩人恨的咬牙,卻無可奈何。
祁王與閑王因著先頭的蠱毒一事,還扯落不清楚,更不敢往盛文帝的刀下撞。
一時間,夏啟朝局竟陷入外面風平浪靜,底下暗潮洶涌、波浪翻滾不息的境地。
邱姑姑將這些事說給蕭皇后的時候,蕭皇后正拿著剪刀給心愛的茶花剪葉子,聞言,金剪刀咔擦咔擦兩聲剪掉了開的最艷麗的兩朵,眉眼清麗脫俗,溫婉一笑,“他們既然低了頭,就永遠也別想再把頭抬起來了。”
邱姑姑也笑,“咱們家小小姐真是好手段好心計!”
蕭皇后喟嘆一聲,神情卻有些悲傷,“爹爹和弟弟若還活著,看到槿姐兒如此辛苦,要心疼了。”
邱姑姑臉上的笑容一頓,“小姐……”
蕭皇后笑笑,朝她擺了擺手,“她這么努力,我們自然不能托后腿,去,把咱們倉庫里的人參尋兩株送去萃玉宮與永和宮。”
聞言,邱姑姑抿唇,笑意溢滿眼眶,“是,老奴這就去辦。”
可想而知,兩個宮殿的女主人收下皇后娘娘關心送來的人參后是什么心情。
周貴妃笑容僵硬,謝了恩送走邱姑姑后,看著錦盒里的人參,雙眸微微瞇起,笑容陰冷。
“娘娘,皇后娘娘這是什么意思?”周貴妃身邊近身伺候的榮嬤嬤皺著眉道。
周貴妃笑了聲,“有意思。咱們多年不問世事的皇后娘娘也會罵人了。”
“娘娘……”榮嬤嬤不安道,“咱們這些年與榮坤宮素無往來,一直都是相安無事,皇后這般,難不成是……”
周貴妃一記冷眼看過去,榮嬤嬤未完的話立刻戛然而止,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娘娘……”
“有些話,最好爛到肚子里。”
榮嬤嬤連連應聲,“老奴一時失言,以后絕不會了。”
周貴妃看她一眼,抬了手,“起吧。你出宮一趟,將這人參送去丞相府,將皇后娘娘來送人參的事與我爹說一聲。”
榮嬤嬤張口想說什么,看到周貴妃的眼神,忙將話吞下,應了聲是,捧著錦盒走了出去。
相比永和宮,萃玉宮就熱鬧多了。
“蕭謹言她是什么意思?”
被貼身嬤嬤拉著擋著送走邱姑姑后,齊賢妃將東西一掃而下,怒不可遏的指著地上的狼藉道,“我爹是定國侯,我爹還沒死呢!她送人參是個什么意思!”
“娘娘,娘娘……”嬤嬤險些勸不住,“皇后娘娘不過是聽說了侯爺生了病,特意送來安撫的,就像先前她送那些布料珍玩一樣……”
齊賢妃呸了一聲,“這宮中誰不知道皇上一賞賜榮坤宮東西,皇后娘娘就像菩薩一樣往宮里其他嬪妃那四處散東西?她那是安撫?她那是瞧不上皇上的恩寵!”
“娘娘!”嬤嬤恨不能伸手捂住齊賢妃的嘴,低吼道,“慎言吶!”
齊賢妃被嬤嬤吼了一嗓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什么,忙往殿內看,見都是自己的心腹,才稍松了口氣,不耐的推開嬤嬤,坐下來。
“齊嬤嬤,你說蕭謹言這是幾個意思?別拿那些安撫的話來忽悠我。”
齊嬤嬤無奈一笑,“娘娘,不管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這人參這時候出現,還指明了是給侯爺的,就說明了一件事……”
“什么事?”齊賢妃皺眉。
“皇后娘娘以后不會像從前如活死人那般活著了,她會關注后宮,會關注朝堂,甚至有可能……會干預奪嫡。”
齊賢妃唬的從美人榻上猛的站起身來,“她想奪嫡?她連個兒子都沒有,她……”
“娘娘別急,這事咱們先知會侯爺一聲,看看侯爺那般怎么說,咱們才好有個應對。”齊嬤嬤安撫道。
齊賢妃嗯了一聲,心煩意亂的揮揮手,“你去吧,把今兒個這事跟我爹說說,讓他盡快拿出個章程來,總這么伏低做小也不是個事!”
齊嬤嬤笑著應了一聲,眼神示意宮女將人參裝好,低聲交代了幾句,自己拿著盒子匆匆出了萃玉宮。
兩個宮的嬤嬤出奇的在宮門口碰上,都看了眼對方手中的盒子,心照不宣的點頭示意后出了宮。
得到消息的邱姑姑立刻見了蕭皇后。
蕭皇后笑笑,“讓他們有點危機意識,也挺好的。”
“咱們榮坤宮轉移了部分注意力,小小姐那邊就更安全了。”邱姑姑也松了一口氣。
蕭皇后看她一眼,擺弄起茶花。
周、齊兩家給各自女兒的回復很統一,低調行事。
萃玉宮與永和宮很是安靜了一段時日。
后宮的動靜,自然瞞不過盛文帝,見蕭皇后有意為難周、齊兩家,盛文帝私下里覺得蕭皇后這是在為自己出氣,心情格外的好,連著幾日去榮坤宮,哪怕遭了冷眼也樂此不彼。
甚至聽到兩個小宮女議論說娘娘要是有個嫡子就好了的話后,還動了給蕭皇后過繼一個兒子的念頭。
恰好這時,江南水患,有人舉薦領著閑差的靖王去賑災,意外的得到了朝野上下一致支持。
畢竟,這會兒祁王與閑王都在自省,陣營里的官員誰也不敢讓自家主子出頭,這會兒多出個沒競爭力的靖王,當然可著勁兒的幫著吆喝助威轉移皇上的注意力了。
盛文帝哪里不知道這般人的心思,不陰不陽的冷笑了幾聲,擺了手,“江南水患,國庫空虛,諸位愛卿讓一窮二白的靖王去賑災,賑銀從哪里來?”
大殿之內瞬間安靜下來,不少人面面相覷。
盛文帝又是一聲嗤笑,“怎么?說到銀子你們都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