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沈婉姝一把甩開楊氏,“你們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容忍她們做下的錯事,從來雷聲大雨點小!”
沈婉姝一把抹掉眼角的淚,目光掠過沈家眾人,呵呵冷笑,“你們都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只有槿姐兒不是!所以活該她受了委屈欺負打落牙齒和血吞!”
“沈婉姝!”
楊氏臉色大變,就要攔住沈婉姝。
沈婉姝的身子一閃,避開楊氏伸過來的手,“我有說錯嗎?”
“姝表姐。”蘇木槿心底喟嘆一聲,走過去拉住她,“別這樣說,我這些年受你們照顧,很感恩。”
沈婉姝的身子一僵,側眸看她,“槿姐兒……”
“好了,沒事了。”蘇木槿朝她淺淺一笑,“一切都過去了。”
往事封存,到此為止,一切都過去了。
沈婉姝聽出她的話外之意,眼淚突然而至,張嘴想說什么,卻倔強的別過頭,咬住了唇。
沈老爺子與沈老太太的神色似乎一下子老去了十多歲,顫抖著身子跪了下去,“沈原無能,沒有教好女兒,讓小姐受苦了,我沈家……愧對蕭老將軍,愧對……蕭王爺!小姐,老奴對不起你……”
“爹,娘……”沈氏一震,伸手去扶沈家二老,卻被沈老太太一巴掌拍開,神情冷凝的丟了個字,“滾!”
沈大舅舅與沈四舅舅相繼跪下。
楊氏跟著要跪,被蘇木槿伸手托住,旋即又扶起沈家二老與兩個舅舅。
“幾位不必如此。你們早已不是蕭家的家生子,這里也沒有主仆尊卑……”
“小姐!”沈老爺子眼圈發紅,“我沈家自跟隨蕭家先祖開始,就是蕭家人,世代都是!小姐千萬開恩,不要攆我沈家……”
“姥爺,現在已經沒有蕭家了……”蘇木槿輕嘆,“自由之身對舅舅和表哥表弟都好,等以后有機會還可以為沈家尋上一份功名……”
沈老爺子搖頭,仰著頭面帶懇求,“小姐……”
“蘇木槿,你滿意了?”沈氏突然開口,聲音尖銳的看著蘇木槿,“讓疼愛關心了你十幾年的外祖一家給你下跪,像個奴才一樣求著你……你滿意了?”
蘇木槿微微挑眉,掃了她一眼,沒有搭理。
“請幾位來,是因為棉姐兒。”蘇木槿看向沈老爺與沈老太太,“棉姐兒受了內傷,很重,需用藥好生調養,時間或長或短,短則三五年,長則七八年都是有的,我想將她留在身邊,一則,我懂醫術可以幫她更好的調養身子,二則……”
蘇木槿斜了沈氏一眼,“蘇家二房現在所有的心思都在蘇海棠身上,我不想棉姐兒回去繼續受人欺負,她現在的身體經受不住再一次傷害,那會要了她的命。”
“棉姐兒是我親生的,我怎么會害她……”沈氏出聲。
蘇木槿毫不客氣懟回去,“那蘇二太太告訴我,她一身的傷痕是怎么來的?”
沈氏一窒,卻突然拗著脾氣道,“我以后會好好照顧棉姐兒,不會讓她再受傷……”
“棉姐兒需要泡藥澡,吃藥,藥膳,都需要錢,有幾味調理經絡的藥更是天價,你們……買得起嗎?”
沈氏,“……”
“老大,老四,將你妹妹帶回去。”沈老爺子擺擺手,臉上滿是疲憊和失望之色。
沈大舅舅叫了聲,“爹……”
沈老爺子雙眸一厲,看向他。
沈大舅舅立刻禁聲。
沈氏想說什么,被沈老太太隔空點住了穴道,她不敢置信的望著沈老太太,沈老太太面無表情的朝兩個兒子看了一眼。
兩人立刻上前,將沈梅拉了出去。
沈老爺子與沈老太太將沈梅直接送回了十八里寨村頭的籬笆院兒,蘇連華訝然的迎出來,“爹,娘,你們怎么過來了?”
“狼心狗肺的東西!”沈老爺子從車上下來,抬腳將蘇連華踹飛了出去,蘇連華張口吐出一口鮮血,可見沈老爺子用力之大。
楊氏扶著沈老太太下了馬車,沈大舅舅與沈四舅舅也跟著下了馬,被解開了穴道的沈氏在車里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下馬車,一行人已經進了院子。
蘇連華從地上爬起來,看到形容頹廢,臉色難看的妻子,只以為妻子被罵了,并不知道還有沈氏去鎮上找蘇木槿要棉姐兒這一回事。
“沈梅,跪下。”
沈老爺子與沈老太太站在院子正中,也不進屋,就對剛下馬車的沈氏冷聲道。
沈氏嘲諷一笑,走過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你可知罪?”
沈氏別開頭,倔強的一聲不吭。
蘇連華不明所以,上前解釋,“爹,是槿姐兒踹傷了棠姐兒,我們……”
“老子跟你說話了嗎?”沈老爺子冷聲看過去。
蘇連華張了張嘴,想說什么,突然發覺沈家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不知為何,下意識的察覺到了什么,忙去看沈氏,沈氏卻避開他的目光,將頭扭到了另外一邊。
“背信棄義,幾次三番致槿姐兒于危險境地,此罪一;忘恩負義,槿姐兒三番四次原諒你們,你們卻當成善良軟弱,數次挑戰她的極限,此罪二;眼瞎心盲,看不清身邊養了一朵毒海棠,數次偏心于她,將回金水鎮的最初目的忘的干干凈凈,此罪三!心有不忿,就出言揭穿槿姐兒的真實身份,她可曾想過若那人不是文家人,將槿姐兒的身世泄露出去,等待槿姐兒的會是什么?數罪并罰,老大,給我廢了她那一身功夫,封了她的穴,她既要當個拋棄榮華富貴的農村婦人,老子成全她!”
沈氏猛的抬頭,滿臉駭然,“爹!”
蘇連華也不敢置信的望著沈老爺子,“爹,手下留情,梅娘……”
“你給老子住口!”沈老爺子眸底泛著殺意瞪向蘇連華,“我管教女兒,豈有你說話的份兒!若不是你,她何至于心態扭曲到如今這個模樣!你哪里來的臉面求情!”
沈大舅舅與沈四舅舅眼中都閃過不忍,但想到自家爹說的那些事,真是樁樁件件都是罪過!這要是在當初的蕭家,背叛主子,怕只有一個下場。
沈老太太聽著丈夫的話,心里雖心疼,面上卻絲毫神情都沒有動。
沈老爺子冷眼瞪過去,“還不動手?!”
沈大舅舅與沈四舅舅對視一眼,上前兩步,就要動手,被沈氏一躍而起,沖到沈老太太跟前,“娘,我知道錯了,你幫我求求爹,別廢我的功夫。你知道的,我人笨,這身功夫練得有多辛苦才有今日的成績,娘……”
“若王爺在天有靈,梅姐兒,你怎么跟王爺解釋?”
沈氏神情一滯,片刻,萎頓下來,數落起她說了無數遍的借口,“我對她好了十幾年,那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好穿的,都先緊著她,棉姐兒都靠后,我還有哪里對不起她?我不過是做錯了一件事,先救了自己的女兒,在她眼中就成了罪無可赦,呵呵……娘,這些年,棠姐兒為她頂了多少災?過年你們嫌大紅的斗篷她穿著太顯眼怕引起別人的注意害了她,我硬著心腸讓棠姐兒穿,棠姐兒穿了多久,我擔驚受怕了多久,你們有為我考慮過嗎?我是一個母親……”
“你先是蕭家的下人,主子的奴才,然后才是母親!”沈老太太毫不憐惜的打斷她的話。“早在咱們回金水鎮的時候,我就勸過你,你有了盛哥兒,有了養在納蘭小姐身邊的女兒,一兒一女已經足夠了,沒有必要再生孩子了!可你當時是怎么跟我說的……”
“你說,娘,這孩子是小姐與王爺的骨血,我既應下保她平安一世,就絕不會因為我的孩子而忽略她,她先是我的主子,然后才是我的女兒啊!這層身份,我一輩子都不會忘的!不管我生多少個孩子,小小姐都是排在第一位的!沈梅,言猶在耳!”
沈氏仰頭望著面無表情的沈老太太,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
沈老爺子朝兩個兒子擺擺手,背過身去。
沈老太太閉上了眼,手卻在抖,楊氏不敢吭聲,只站在老太太身邊,想著什么時候扶老太太一把。
沈婉姝卻一點同情都沒有,緊繃著一張臉看著。
沈大舅舅與沈四舅舅見父母態度堅決,再不敢猶豫,上前按住沈氏肩頭,出手快如閃電,沈氏忍著悶哼一聲,噴出一口血,虛弱的往后倒去。
蘇連華忙上去扶住她,“梅娘。”
沈氏虛弱的靠在他懷里,臉色白的像一張紙,渾身因為內力的驟然消失虛軟的仿佛沒了骨頭,卻看也不看沈家人,“華哥,抱我,回屋……”
楊氏心中一嘆,沈梅……這是把他們這些娘家人也給恨上了。
沈婉姝的嘴唇抿的緊緊的,見沈氏這樣狼狽的模樣,將頭扭到了一邊。
沈老爺子沒有回頭,“沈梅,你以后不要再自稱沈家人了,左右你已經出嫁,不必當自己是沈家人了,想怎樣就怎樣。只是,老頭子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管好你們的嘴巴,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都給我記清楚了!若再讓我聽到不該聽到的,我會親手結果了你們。”
沈老爺子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很平淡,沒有血腥沒有殺意,甚至沒有以往的嚴厲,但偏就是這種冷靜與平淡,讓沈氏與蘇連華的心不由跟著抖了抖。
蘇連華忙道,“爹,不會,以后再不會了……”
沈老爺子甚至沒有聽他們的回答,說完話就徑直走了,沈老太太掃了眼茅草屋晃動的窗戶,跟著轉身走了。
沈大舅舅與沈四舅舅看著兩人,輕嘆一聲,也轉身走了。
楊氏拽著沈婉姝,緊跟了出去。
馬車咕嚕嚕的聲音響起,不多會兒出了籬笆院的范圍,出了十八里寨,走上了回苗家寨的路。
茅草屋才有了動靜,關上的窗戶被人重新打開,露出一張蒼白虛弱的小臉,看著被廢去功夫的沈氏與面帶焦急的蘇連華,神色陰鷙,嘴里吐出一句,“真是沒用。”
十八里寨,李家。
“娘,晚飯做好沒有?”
李成弼揉著頭痛欲裂的太陽穴,又揉了揉肩膀從自己屋中走出來,朝外面喊了一聲。
院子里靜了靜。
好一會兒,才傳來周寡婦如夢初醒的聲音,“還、還沒,快,快了,你先回屋再看一會兒書,馬上就好……”
李成弼看向聲音響起的方向,眉頭緊蹙在一起,“娘!”
周寡婦磨磨唧唧的打開房門,手上還在慌亂的扣著扣子,“弼哥兒,娘、娘不是故意的,娘看天色還早,外面又冷,就想著先睡一會兒,誰知道……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李成弼閉了閉眼,轉身回了自己屋,“娘快去做飯,兒子抄了一下午的書,實在是又累又餓。”
“哎哎,娘這就去,這就去啊……”周寡婦見兒子沒追究,忙不迭的往灶屋跑,跑到灶屋刷了鍋,正準備淘米做飯,一掀開放米的缸,尷尬了。
一早就沒米了,她記著跟兒子說,結果中午兒子說想吃蒸紅薯,她就把沒米的事給忘了。
沒辦法,只好又去地窖挖了幾塊紅薯,煮了端過去。
李成弼一見還是紅薯,臉色頓時不好了,“娘,我累了一下午,要吃米飯,你怎么又蒸紅薯!”
周寡婦委屈道,“我也想給你蒸米飯,這不是……家里沒米了嗎?兒子,你明兒個去趟鎮上買些米面回來吧?眼看要過年了,家里什么都沒有備下,再晚些,天更冷了,什么東西都要漲價……”
“又沒米了?不是前幾天剛買的米嗎?”李成弼瞪著周寡婦。
周寡婦撇撇嘴,“那才多少米啊,咱們娘倆幾頓米飯就吃沒了……”
李成弼深吸一口氣,厭煩的擺了擺手,“我手上的書還沒抄完,哪里有銀子!”
“都怪蘇家那群賤人!”周寡婦心疼的看著兒子生了凍瘡的手,往年他們家哪有不夠米飯吃的時候?別說不缺米飯,就是木炭那也是盡夠用的!
你問為什么?
當然是因為蘇家二房有個會打獵掙錢的蘇老二,短了自家也不會短了家里沒有男人只有個女人和兒子的親家!
“要是你沒跟蘇家退親就好了,蘇老二怎么也會看在親事的份上給咱們送些吃食……”
說到這,不免恨極了鎮上的周家,明明那么有錢,偏偏一毛不拔,也不知道接濟一下窮苦的親家!什么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