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槿正與蘇連貴在書房盤賬,年底了,各地的賬目已經開始陸續往金水鎮送。
聽到安泠月說曹夫人來尋她,微微一愣。
蘇連貴站起身道,“這會兒過來,許是有急事,你先去忙,我去鋪子看看。”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書房,蘇木槿去了花廳,蘇連貴出了院子,往十文飯館與雅客來去。
蘇木槿剛進了自己院子的院門,就瞧見自己院子東花廳門口立著兩道熟悉的人影,見她回來,立刻走了出來。
蘇木槿側頭看安泠月,“什么事如此著急?義母可有說?”
安泠月搖頭。
行動間,曹夫人已到近前,不待蘇木槿福身喚義母,曹夫人身邊的嬤嬤已經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嬤嬤!”
蘇木槿忙伸手去扶,卻已晚了一步。
“大小姐,老奴與夫人有事相求,還請大小姐救命啊……”
蘇木槿一愣,去看曹夫人,卻見曹夫人滿臉凄容,雙眸布滿紅血絲,滿眶淚水,一把抓住蘇木槿的胳膊,身子有些站立不穩的搖晃了兩下,“槿姐兒,救救你兩位義兄……”
“義母?怎么回事,你慢慢說。泠月姐姐,去給義母和嬤嬤準備兩杯熱茶……義母,咱們去屋里說。”蘇木槿忙攙住曹夫人,朝安泠月使了個眼色。
安泠月會意,彎腰扶起嬤嬤,“嬤嬤,您快起來,外面冷,有事屋里說。”
嬤嬤誒了一聲,揪著安泠月的手站起身。
幾人一道進了屋,安泠月去泡茶。曹夫人將事情的大概說了一遍,“槿姐兒,義母不知道江寧府哪里還有會十八針的大夫,只知道一個你。你能不能……”
“大小姐,老太爺來信說兩位少爺的雙膝已呈黑紫色,眼看就不好……東平府最好的骨科大夫都說除非能找到會十八針的大夫……大小姐,您救救兩位少爺吧。”老嬤嬤這會兒已經有些泣不成聲。
“可憐兩位少爺才十幾歲的年紀,若是……若是……以后可怎么辦?”
蘇木槿神色一沉,垂頭沉吟片刻,抬眸問曹夫人,“多久了?”
“三日之前。”曹夫人立即道。
蘇木槿點頭,揚聲叫安泠月,安泠月端了茶水進來,“姑娘。”
“泠月姐姐,你去仁和藥鋪幫我拿幾味藥。我等著要,要快……”
看出蘇木槿眉眼間的嚴肅,知道事情緊急,安泠月忙點頭,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大小姐,東平府那邊有,不用準備。”嬤嬤道。
蘇木槿朝她搖頭,“我制幾顆藥丸,先穩定住兩位義兄的病情,讓他們的傷勢不至于再惡化。不然,等我們趕去東平府,他們的腿也不一定能保住。”
曹夫人的臉色一白,“槿姐兒……”
蘇木槿安撫的拍拍曹夫人的手,“義母別慌,一會兒藥丸制好,我讓人送去文家,文殊蘭家里養了一只海東青,一日可千里,由海東青將藥丸送去,再輔助針灸之法,能保兩位義兄的傷勢幾日穩定,我們日夜兼程,一定趕得及!”
“是,是,我知道……我就是這心里……”曹夫人有些喜極而泣,說話都語無倫次起來,“義母先謝謝你,謝謝你……”
蘇木槿笑笑,端了熱茶遞過去,“義母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嬤嬤也請。”
曹夫人抖著手將一杯茶都倒了進去,入口一股辛辣,是紅糖姜茶,驅寒保暖的。
曹夫人再一次感謝自己當日心生憐憫,收了蘇木槿當義女,有個這樣心底善良的女兒,真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
安泠月很快趕回,將藥材交給了蘇木槿。
等藥制成藥丸,蘇木槿又立即寫了封書信,將東西連同書信一起交給藍遺,“轉告文殊蘭,讓海東青將東西立刻送往東平府,派人親自交到裘家老太爺手上,事關兩位義兄,叮囑他一點意外都不能出。”
藍遺看了眼神殷切的曹夫人一眼,眉頭微微蹙了蹙,并沒多說什么,接了東西,出了花廳。
“義母,我準備幾件換洗衣物,我們即刻動身。”
曹夫人紅著眼點頭,想說什么感激的話,又覺得說什么都表達不了自己這會兒感激的心情,只含淚笑著點頭,“我讓下人已經準備好了馬匹……”
安泠月拎著兩個包袱出來,“姑娘,衣物收拾好了。”
幾人走出院子,從通堂走到二進院子,就見云羅、云伏幾人也已拎了包袱等著了。
蘇木槿一怔,笑著道,“云羅、云伏跟我走,云綢、云仲留下,保護好棉姐兒。”
四人對視一眼,應聲,“是。”
幾人出了宅子,一路趕去縣太爺的宅子,半路遇到聞訊趕來的文殊蘭,身后跟著幾個小廝,每個人都騎著一匹馬,毛發鮮亮,眼神炯炯有神,一看就是良馬。
“文殊蘭,你這是……”
“你們不是趕回去救命嗎?這些雖不是日行千里的寶馬,卻也能讓你們的行程再縮短一兩日。”文殊蘭拍拍馬鬢,笑道。
蘇木槿看了眼曹夫人,“義母……”
曹夫人點頭,“既如此,多謝文少爺。等回來,再親自登門道謝。”
文殊蘭抱拳一笑,“夫人客氣了,既是蘇三的義兄,自然是我文殊蘭的朋友,東平府有我文家的藥材鋪子,需要什么藥材,讓蘇三報了我的名字,盡管取。”
曹夫人頷首道謝。
接了文殊蘭的馬,并沒有留下曹夫人準備的馬。
曹夫人的話,“再精壯的馬匹也有體乏的時候,這些馬匹留著半路更換。”
蘇木槿自然沒有異議。
一群人在天色將暗之時,沖出了城門。
守門的士兵看到曹夫人還有些驚訝,什么事這么著急,一晚上都等不了。
縣太爺回到宅子,看到嬤嬤遞過來的紙條,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怎、怎么可能?”
嬤嬤福身,“夫人已經帶著大小姐趕回東平府救治二位少爺了,老奴擔心兩位少爺,還請老爺允許,老奴也要坐車趕回東平府去,不親眼看到兩位少爺安然無恙,老奴寢食難安。”
縣太爺愣愣的坐在太師椅上,朝嬤嬤擺了擺手。
嬤嬤毫不猶豫,轉身退出了房間。
剛走沒兩步,就聽到屋內傳來茶碗杯盞摔落地的聲音,“欺人太甚。”
嬤嬤腳步未停,轉回自己的小屋,拎著早收拾好的包袱,坐著早等在后門的馬車,在城門即將關閉之前,出了鎮子。
即便都是良駒,日夜兼程,幾人趕到東平府,也花了七八日的時間。
第七日半夜,幾人到了東平府城門前。
裘老太爺得了二兒媳婦的話,早派了老管家守在城門口,如今見一隊人馬跑過來,眼淚立刻就出來了,趴在城樓上往下喊,“二夫人!”
曹夫人冷的渾身發抖,從里到外沒有一處是熱乎的,若不是蘇木槿沿路開了驅寒的藥日日給她喝著,若不是她想著兩個兒子還等著她回來救命,早撐不住了。
此刻,聽到自家老管家的聲音,曹夫人硬是擠出一絲力氣,猛的抬頭,一把掀開頭上的氈帽,揚聲道,“開城門!”
“誒,是我們家二夫人,開城門,快開城門!我們家兩位少爺還等著小神醫救命呢……”
守城的將士對視一眼,立刻有人跟著老管家下城樓去開城門。
“二夫人……”
老管家跑過去,就要說話,蘇木槿騎著馬上前,“這位是裘府的管家大叔吧?我義母一路奔波,身體已到極限,咱們有什么話,回府再說吧。”
老管家一愣,看了蘇木槿一眼,又看了眼跟在蘇木槿身后的幾人,忙點頭,“我帶了馬車來……”
“不必,直接回府。”曹夫人聲音沙啞道。
那邊,城門已打開能容許一匹馬通過的縫隙,曹夫人一馬當先沖進了城。
蘇木槿輕嘆一聲,緊隨其后。
老管家忙跟著進了城,坐上停在城門下的馬車,“快,回府,回府。二夫人回來了。”
夜深人靜,幾匹馬飛馳而過,停在裘府大門前。
蘇木槿翻身下馬,扶住曹夫人,云伏上前敲門,門房瞧見曹夫人回來,喜極而泣,“二夫人,您可回來了……”
曹夫人推開行禮的門房,直奔兩個兒子的院子。
蘇木槿幾人緊隨其后。
老太爺這幾日,日日都宿在外間的羅漢床上,聽到外面有小廝驚呼,“二夫人回來了……”當下坐了起來,又去找人叫醒了薛老大夫與尤大夫。
曹夫人甫進院子,就看到站在正屋門口,頭發由灰白變成花白的老太爺,閉了閉眼,從他身旁走過,進了內室。
蘇木槿頓住腳步,朝老太爺福了福身,跟著進了屋。
初看到兩人膝蓋處的傷,哪怕是做過心理準備的蘇木槿,依然沒忍住倒抽一口涼氣。
東平府,是夏啟最北的一個府城,一年十二個月,有八個月都處在酷寒之中,這樣的天氣,別說跪幾個時辰,就是跪上一刻鐘,那也是要出事的。
裘家大房可真是用心夠歹毒的!
曹夫人只看了一眼,就身子一軟,往后倒去。
“義母。”
蘇木槿忙上前扶住她,與安泠月一起將她放在不遠處的美人榻上,一邊給曹夫人把脈,一邊與安泠月說話,“讓藍遺拿了印信去敲開文家的藥鋪,幫我準備藥材。”
安泠月點頭,“曹夫人沒事吧?”
蘇木槿搖頭,“義母本就身子虛弱,這次日夜兼程,一路又這么冷,怕是傷了根本,讓人先準備兩碗姜湯喂義母喝了……晚點我開幾貼藥,給義母養養身子,這東平府……怕是住不得了。”
“住不得就不住了,沒得把命都搭進去。”安泠月咕噥一聲,“姑娘先給兩位少爺看看吧,看看需要什么藥材,一會兒讓藍遺一并取來。”
蘇木槿嗯了一聲,起身走到床邊給兩人把脈。
安泠月則出了內室,到外間,福了一禮,“勞煩準備幾碗姜湯。”
老太爺忙擺手讓人去準備,“敢問姑娘,進去的可是……”
“我家姑娘。”
薛老大夫與尤大夫也已趕來,“老太爺,是不是江寧府的那位女小神醫來了?”
安泠月皺皺眉,神醫就神醫,帶上女和小是個什么意思?
老太爺搖搖頭,看向安泠月,“你家姑娘可是薛老大夫口中的女小神醫?”
安泠月正想說什么,內室突然傳來蘇木槿的聲音,“泠月姐姐,讓裘家人準備兩個大木桶,加蓋,燒熱水。再讓人準備筆墨,我要將所需藥材寫下來。”
“是,姑娘。”安泠月抬眸,看著老太爺,“這位就是裘家老太爺吧?兩位少爺的傷勢嚴重,煩請您按照我家姑娘的吩咐盡快準備好東西!”
老太爺一愣,看了眼薛老大夫,旋即點頭,“快,按照這位姑娘的吩咐,立刻準備兩個加蓋的木桶,準備熱水,筆墨紙硯。”
安泠月將筆墨紙硯送進去,蘇木槿提筆寫了滿滿一張紙,遞給安泠月,“讓藍遺即刻去取藥。”
安泠月將紙送出去,藍遺接了就要往外走,薛老大夫與尤大夫心癢癢,想看,攔住了藍遺。
“兩位大夫若想看,一會兒我施針時,大可在一旁觀摩,這會兒,取藥要緊。”蘇木槿從內室走出,朝藍遺擺手。
兩人臉一紅,退到了一邊。
幾人等藥材的空檔,蘇木槿給曹夫人施了幾針,喂她喝了兩碗姜湯,曹夫人的面色才好了一些。
“槿姐兒,永琰與永晟他們……”
“義母別擔心,我們來的及時,兩位義兄的腿……我有把握保住。”
“真的?”曹夫人驚喜的握住蘇木槿的手,蘇木槿點頭,旋即道,“只是……怕是要在輪椅上耽誤幾年才能好徹底……”
曹夫人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笑著搖頭,“沒事,只要他們的腿還好好的,只要他們還能站起來,耽誤幾年也沒事!”
蘇木槿心下一松,就怕曹夫人對她抱的期望太大,反而失望,如今她能這么想,她是真松了一口氣。
藍遺很快帶了藥材回來,蘇木槿取出十幾味藥材,將剩下的拿出去,給老太爺,“讓人大鍋煮了,倒進木桶里,抬進來。”
老太爺忙讓人去弄。
這會兒,裘家上下都給驚醒了。
老大媳婦推著老大來看究竟,老太太扶著嬤嬤的手深一腳淺一腳的也來到了孫子的院子。
知道曹夫人回來了,就在內室時,她瑟縮了下,小聲問老太爺,“是神醫來了嗎?”
老太爺看了蘇木槿一眼,有些猶豫道,“應該是……”
“什么叫應該是?來了就是來了,沒來就是沒來……”
“吵什么?不知道兩位少爺休息需要安靜嗎?”內室,傳來曹夫人生冷夾著風雪的聲音。
老太太一哽,看向老太爺的目光竟多了一抹可憐。
老太爺嘆了一聲,“你回去吧,這邊有什么消息我讓人送信回去。”
老太太眼圈泛紅,有些委屈,“我想留下來看著琰哥兒和晟哥兒……”
“不需要!”內室,又傳來曹夫人生硬的聲音。
老太太眉頭皺了皺,看了眼內室,卻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拍了拍老妻的手,“回吧。”
老太太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老大來了。
“爹,聽說弟妹回來了,可是把女神醫請回來了?”
老太爺擺手,“你也回去,有什么事等明天白天再說。”
老大還想問什么,被老太爺冷冷瞪了一眼后,吞下了媳婦讓問的話,轉身走了。
不多會兒,木桶抬進房間,內室的桌子擺設均被移了出去,兩個大木桶放滿了整個房間,蘇木槿指揮藍遺、云伏,脫了兩位少爺的衣裳,不著寸鋁的丟進木桶,再蓋上木蓋。
忙完,扶了曹夫人,“義母,他們需在藥水里泡足六個時辰,我方能動手施針,你先回去休息一會兒,明日施針時我再喊你。”
曹夫人搖頭,“我不回去,我守著他們……”
“義母,這會兒守著他們并沒有什么用,你不如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才有精神等我施完針,兩位兄長清醒之時,與他們說會兒話。”蘇木槿柔聲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