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客人們紛紛告辭,袁氏與裴氏一路送女客出門,等將客人全部送走,已是小半個時辰后的事了。
院子外頭,村子里的流水席還在吃著,所謂流水席,就是桌子放在那,擺上菜,人吃飽了下來一個,就再補上一個,菜一直不斷。
蘇連珠一路招呼過去,回到院門口的時候還在揚聲喊,“大家伙吃好喝好……”
“誒!”
等回到屋,卻發現蘇連貴與嘉哥兒都沉著臉,不由奇怪的問道,“四哥,嘉哥兒,這是咋了?”
“奶和小姑打我娘!”慶哥兒鼓著嘴,氣呼呼的瞪著蘇老爺子。
蘇老爺子面色尷尬的笑了笑,“這、這老婆子……有什么話不好好說,怎么能動手呢?慶哥兒他娘,你、你沒事吧?”
“我累了,我先回房歇會兒,剩下的你們收拾吧。”裴氏看都沒看蘇老爺子一眼,抬腳出了正屋,去了原先住在這里時,沈氏特意空出來的房間。
蘇老爺子眼神不滿的看了眼徑直離去的裴氏,覺得兒媳婦落了自己的面子,皺著眉頭不說話了。
慶哥兒跺了跺腳,叫著八哥九哥跑了出去。
桐姐兒叫了兩聲沒叫住,“爹,我去看著弟弟。”
蘇連貴擺擺手,桐姐兒忙追了出去。
“老四,這事是不是有什么誤會?你娘雖然脾氣不好,但從來沒動過兒媳婦……”
他的話說到一半,看到神情寡淡瞟了他一眼的沈氏,頓時說不出去了。
當初在老宅時,沈氏跟老婆子可沒少鬧騰,要說打……
沈氏打老婆子的時間更多一些吧?雖然都沒打著。
但只足夠讓蘇老爺子又耷拉下臉了。
蘇連華瞧見蘇老爺子的眼神,上前一步擋住蘇老爺子的視線,“爹,要不我送你回去。”
蘇老爺子抬頭看了眼蘇連貴,蘇連貴沒看他。
老爺子便知道,兒子這是怪他了。
心里一時怨怪老婆子,找事不分場合,害他剛跟兒子關系好一些,又瞬間回去了。
蘇老爺子嘆了一口氣,擺擺手,“不用你,我自個能回去。”
他就這么一說,蘇連華卻嗯了一聲,“我送爹出去。”
轉身就往外走。
蘇老爺子被哽的差點想罵人。
送走蘇老爺子,蘇連貴臉色難看的坐在太師椅上,冷笑連連,“這叫什么事兒?好心請他們來吃喜酒,他們卻要來砸我兒子的場子!簡直……不可理喻!”
蘇連貴真是氣狠了。
“爹,你去看看娘吧,我瞧著腫的挺厲害的。”嘉哥兒在一旁道。
蘇連貴嗯了一聲,“那這里你招呼著點。”
嘉哥兒點了點頭。
蘇連貴起身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是大人了,爹老了,以后這個家還要靠你立起來,嘉哥兒,你懂爹的意思嗎?”
嘉哥兒點頭,“我知道,爹當初讓我跟著縣太爺學習時我就知道了。”
那可是槿姐兒為他爭取來的,他很珍惜。
蘇連貴欣慰一笑,“你再努點力,才能幫到槿姐兒。”
“我會的。”
蘇連貴又拍了拍兒子,轉身去了裴氏呆的房間安慰裴氏。
蘇連華送走蘇老爺子,回來沒看到沈氏,便轉身回了他們的臥室。
沈氏正坐在窗前低頭繡著什么,不遠處的地上,跪著蘇海棠。
蘇連華的臉色瞬間一冷,“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我不。”蘇海棠抬頭,嘟著嘴,雙眸含淚,滿臉委屈,“爹,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走出去人家都叫我大嬸兒!我才十五啊!難道我要跟李成弼那個人渣這么過一輩子嗎?我會死的,我一定回早死的!”
蘇連華看著女兒明顯滄桑的不像同齡人的臉,別開了頭。
“當初我跟你娘怎么勸你都不回頭,如今……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我從未怪過爹娘。爹,我現在大徹大悟了,我清醒了,爹,你幫幫我,我跟李成弼那個人渣真的過不下去了!他根本不把我當人看!我為了落了兩個孩子,以后都生不了孩子當不了娘了!李成弼他娶了一個妾,生了個兒子,把我當丫鬟一樣使喚!爹,這種日子我過不下去了,我真的過不下去了……再過下去,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爹,你救救我……”
“你想干什么?”蘇連華閉上眼,嘆息一聲。
蘇海棠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淚,膝行到蘇連華跟前,“爹,我要跟李成弼和離!我要離開李家,我要回家來,我以后都不嫁人了,我好好奉養爹娘,好不好?”
蘇連華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坐在窗邊的沈氏已經抬起頭,冷冷的看過來,“不好。”
“梅娘?”蘇連華看過去。
沈氏掃了他一眼,視線落在蘇海棠身上,“蘇海棠,你走吧。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不會答應你再回這個家的。”
“娘!”蘇海棠不敢置信的瞪著沈氏。
沈氏卻已不再理她,低頭繼續繡起手中的木槿花來。
蘇海棠看著她手中的木槿花,只覺刺眼至極,她想憤怒的沖上去撕個粉碎,卻也知道現在不是她做這些事的時候。
她垂下頭,竭力壓下心中的憤怒,讓眼中重新盈滿淚水才抬起頭,楚楚可憐的看著蘇連華,“爹,只有你能幫我了,你要是不幫我,女兒只有去死了。”
蘇連華輕嘆一聲,去看沈氏,“梅娘。”
“你若答應了她,咱們即刻和離。”沈氏頭也不抬。
蘇連華一怔,似沒想到竟如此決絕。
“梅娘,這是為什么?你看棠姐兒,她現在的模樣……她真的過的很不好……”
沈氏抬頭看著他,換湯不花藥的道,“你若是將她接回來,咱們即刻和離。”
蘇連華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娘,為什么?為什么啊?!你原先不是最疼我的嗎?”蘇海棠膝行過去,想抱住沈氏的腿,沈氏冷冷的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冷淡的仿佛沒有一絲溫度。
蘇海棠伸出去的手怎么也抱不上沈氏的雙腿了。
她眼底掠過怨毒的神色,抬手捂住臉,“這是為什么呀?娘這是要活生生的逼死女兒嗎?娘你睜眼看看女兒,看看女兒這遍體的傷,看看女兒這臉,娘,你不救女兒,女兒真的會死的……”
沈氏的眉眼動都沒動,手中的針不緊不慢的繡著木槿花的花蕊。
蘇連華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奪過沈氏手中的帕子,繡花針在沈氏拇指劃過一道傷口血珠子瞬間就涌了出來。
蘇連華忙丟開帕子,去握沈氏的手,沈氏將手遞到蘇海棠面前,“你不是問為什么嗎?這就是為什么。”
蘇海棠搖頭,“娘,我不懂。”
沈氏看著女兒眼底的深沉,笑了笑,“棠姐兒,你很聰明,你當然懂。”自然是血債血償。
“娘,你真的不愿意給我一條活路嗎?”蘇海棠咬咬牙,抹去臉上的淚痕。
沈氏不作聲,拿帕子隨意的將血珠子抹去,繼續繡了起來。
“梅娘,這帕子已經臟了。”蘇連華不解的看著沈氏在已經沾了血污的帕子上繼續繡著。
蘇海棠悲涼一笑,扶著墻壁慢慢站起身,不再看蘇連華與沈氏,一步一步往外走,臨出門口時,咬著牙道,“從這里出去,我就當我是個無父無母、一無所有的孤兒!”
蘇連華閉了閉眼,卻什么都沒說。
沈氏依舊平靜的低著頭繡著木槿花,血珠暈染的部分被她隨意繡了一朵小花出來,仔細去看,還是一朵木槿花。
蘇連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轉身出了房間。
蘇海棠快步走到院子外,看到嘉哥兒正在招呼客人,笑著揚聲叫了一聲,“五哥。”
嘉哥兒一怔,回頭看到她,面色微微一變,朝身邊的幾人點了點頭,轉身大步走過來。
“棠姐兒?”
蘇海棠看著嘉哥兒背后朝她快步走來的李成弼,對嘉哥兒甜甜一笑,“五哥,我要走了,你能幫我最后一個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