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帝師府,納蘭明珠幾乎忘了身后跟著女兒,上了馬車,就讓車夫回楊家。
“娘……”
楊玉琳緊隨其上,坐在晃蕩的馬車里,發白的面色慢慢緩和,抬頭看納蘭明珠時,卻發現她的臉色比在帝師府還要難看。
“娘,你沒事吧?”
納蘭明珠仿佛沒聽到,看著她的眼神有些呆怔。
楊玉琳又喚了一聲,納蘭明珠才回過神,“你說什么?”
“娘,四皇子是四皇子,楊家是楊家,我們跟四皇子很是沒有關系的,是不是?”見納蘭明珠神情不對,楊玉琳才放松下的心情又被提了起來。
納蘭明珠面色雖不好,卻有了些精神,緩緩搖頭,“咱們楊家的老祖宗,是四皇子外祖母的娘家,有這層關系在,不需要站隊,咱們楊家就是四皇子的外戚……”
“可是……”
聽了納蘭明珠的話,楊玉琳的神情瞬間大變,“咱們根本就不知道四皇子給皇上下毒……”
“你以為丞相府那些孩童、婦孺都知道嗎?”
納蘭明珠看了女兒蒼白的小臉一眼,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別怕,娘這段時間在幫你尋親事,罪不及出嫁女,娘會趁著皇上沒想起咱們楊家這段時間,先安排好你跟你弟弟……”
“娘!”
楊玉琳知道母親這段時間沒有閑著,每隔幾日就帶著她去拜訪別家長輩,有些人家甚至沒給什么好臉色,但母親依然笑臉相迎,原來,是為了他們。
她撲過抱住納蘭明珠,“娘,我不嫁,我陪著你和爹……”
“傻孩子!”納蘭明珠擁著女兒嬌軟的身子,嘆了一聲。
想到盛文帝瘋起來,連親生兒子都殺,她就忍不住渾身顫抖,曾經有多引以為傲嫁入了楊家,如今就有多后怕、恐懼、懊悔!
她本以為給孩子留好后路,她到時候與楊家一紙和離,回了帝師府,有帝師府庇護。
可她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蘇木槿會是那個障礙!
她做下了多少事先不論,只說她當年因嫉恨納蘭明月,而被人慫恿三番四次誘導納蘭書琪給那么明月下毒;以及她令人十幾年監控蘇家,險些害死蘇木槿的事……
只要拎出來一件,她這輩子都別想再回帝師府,更別想得帝師府庇佑!
納蘭明珠心口發顫。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得想想辦法,好好想想,有什么辦法能保全他們娘兒幾個。
見納蘭明珠心事重重,楊玉琳聰明的沒有再出聲打擾,也開始琢磨在帝師府內,蘇木槿說的那些話,是個什么意思。
她想與母親秋后算賬嗎?
母女兩個各懷心思,馬車一路疾行,很快回了楊家。
門房瞧見納蘭明珠的馬車,有些奇怪,笑著湊上來,“大夫人回來了。”
納蘭明珠卻沒什么心情,拉著女兒徑直進了府。
一路入二門,回了自己的院子,坐下飲了一大杯水,才壓下心底的驚懼,伺候在她身邊的嬤嬤見她臉色不好,關切道,“夫人,您這是怎么了?”
“嬤嬤……”納蘭明珠張口想說什么,見女兒還在,忍下欲出口的話,尋了個理由讓女兒回了自己院子,才與嬤嬤開口。
“我在帝師府碰到了蘇木槿,我不過是罵了她下人一句,她就……”
納蘭明珠將經過說了,尋求嬤嬤的主意。
嬤嬤皺眉思忖,“夫人見到她是無意的?”
納蘭明珠點頭,“嬤嬤知道,我是過去與嫂子商議納蘭玉嬈與秦家少爺的親事……”
說到這,她立時頓住,看向嬤嬤。
嬤嬤神情略肅然,“夫人可以讓二老爺查一下,長安縣主在見夫人之前,還見了誰。”
“嬤嬤的意思是……”
“夫人也是庶女,庶女在嫡母手下討生活有多難,夫人是知道的;三小姐雖是庶女,心機手段卻并不差……”嬤嬤道。
納蘭明珠瞇了瞇眼睛,“我懂嬤嬤的意思了,你去安排人回帝師府一趟,請二老爺查一下,我也想知道我碰見蘇木槿的事,是有人刻意安排的,還是無意撞見的。”
嬤嬤應了,轉身出門。
答案很快就傳回了楊家大房,納蘭明珠瞧著來報信的人,涂著朱紅蔻丹的指甲緊緊掐住了手帕,那綢帕不經摧殘,幾乎是瞬間就報廢抽絲,蜷縮成一團。
納蘭明珠一巴掌拍在高幾上,“賤人!果然是她!”
“夫人,三小姐既不想嫁秦家少爺,不如換個人……”嬤嬤出聲提醒道。
“我跟人秦家老夫人都說的差不多了,這時候換人?!我丟不起這人!”
納蘭明珠面帶怒容,咬了咬牙,“這個小賤人,以為求到了蘇木槿跟前,我就怕她了,我……”
強勢的話只起了一個頭,納蘭明珠想到蘇木槿的話,想到她已經知道自己當年都做了什么,心口就一陣抽搐。
是她大意了。
早先覺得一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小雜種不會有什么威脅,卻沒想到,蘇木槿竟能入了盛文帝的眼,封了縣主。
更沒想到,她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還學了一身的本事!
納蘭明珠懊悔的閉了閉眼,再睜眼看向嬤嬤,“嬤嬤有人選?”
嬤嬤輕笑,“夫人,納蘭家可不只納蘭玉嬈一個庶女,二小姐名下也有呢。”
“你是說納蘭書琪?”
納蘭明珠一怔,突然皺眉道,“嬤嬤,你有沒有發現,最近都沒有看見過納蘭書琪了?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嬤嬤亦是一怔。
兩人對視一眼,在心中捋了好一會兒,嬤嬤才開口,“夫人這么一說,確實是許久沒見四小姐了,好像是從……”
她猶豫著,眼睛卻越睜越大,“……從蘇家進皇宮,從那往后,就再沒見過四小姐。”
“她是被關起來了?”納蘭明珠猜測。
兩人的目光,一起投向納蘭二老爺派來報信的人,那婆子舔了舔嘴唇,陪了一個笑,“奴婢聽說,四小姐不在府里,好像是被老太爺送出了城,關在城外的莊子里……”
“聽說?”納蘭明珠蹙眉,“消息可準?”
婆子扯了扯嘴角,應話,“奴婢也說不準,不過都傳是趕車的車夫說的,奴婢覺著八九不離十吧。”
納蘭明珠看嬤嬤,嬤嬤會意點頭,領著婆子下去,小半個時辰后,再回來,嘴里多了些酒氣,回的消息卻多了。
“那婆子說,有人去郊外莊子上送過東西,四小姐確實被關在莊子里,不許外出,一應吃穿用度都有人送,先前見人還叫嚷著她才是納蘭明月的親生女兒,先后逃跑過幾次,都被莊丁抓了回去,餓了幾頓,后來就不敢跑了……”
說到這,婆子撇了撇嘴,很有些不屑。
納蘭明珠擰著眉,抿了口茶,“蘇家沒人去接納蘭書琪?”
“她自己在太極殿上大罵自己的生身父母,說他們是奴才,賤人,不愿意跟他們走,不承認他們的身份,非要跟著老太爺回府……”嬤嬤嗤笑一聲,“蘇家那對父母一心撲在生死未卜的蘇海棠身上,哪顧得上她啊。”
納蘭明珠緩緩點頭,“納蘭書琪雖長的一般,但長在帝師府,嫁秦家的少爺也使的,怕就怕咱們臨時換人,秦家老夫人那邊不好交代。”
嬤嬤就笑了,“夫人這擔心多余了,誰不知道秦家那個老夫人對待前妻留下的子女向來是面甜心苦的。別說納蘭書琪,就是身份地位再差一些的,她怕是也愿意的很。”
聽了她的話,納蘭明珠突然笑了,“你說的對,我那個二弟妹,一貫覺得我委屈了她,溫溫吞吞,懦懦弱弱的樣子,看了就讓人心煩!她不是覺得納蘭玉嬈配不上她侄子嗎?那我就給她找個更好的!”
嬤嬤也跟著笑。
兩人商量的好,卻忘了秦家少爺的母親,雖然不喜歡自家小姑的女兒,卻也不至于給兒子找個阿貓阿狗!
她之所以點頭納蘭玉嬈,是因為知道納蘭玉嬈雖是庶女,依然有帝師府庇護,更何況,納蘭玉嬈為人處事都有可取之處;換了納蘭書琪……
一個不被帝師府認可的四小姐,沒后盾沒嫁妝,她一沒瘋二沒傻,怎么會答應?!
彼時,帝師府
蘇木槿瞧著項秋黎收集來的資料,似笑非笑。
安泠月哈哈大笑,“姑娘,納蘭明珠這是不是活該?這會兒知道給自己找后路了?早些時候狐假虎威,可沒少仗著楊家這個拐著彎的皇親國戚頭號打壓人,嘖嘖……”
“父母為子女,則為之計深遠,納蘭明珠在這一點無可厚非。”項秋黎卻很中肯的稱贊了一句。
蘇木槿頷首。
納蘭明珠或許不是一個好女兒,不是一個好姐姐,不是一個好姨母,卻在對待子女的問題上,傾盡了母愛,這一點本身沒有錯。
但這樣的人才尤其可恨!
她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別人的孩子在她眼中卻不是孩子!
她利用納蘭書琪害了納蘭明月一次又一次,甚至連被送去鄉下的自己都不放過,派了人十幾年如一日的監視著,還差點害了她性命。
起因只是因為,她看上了她爹,而她爹看上了她娘,所以,她嫉恨!
簡直是個瘋子!
蘇木槿抬手,重重的敲了敲那些白紙黑字!
“泠月姐姐,你把納蘭明珠想換人的想法透露給秦家少爺的母親,問問她,是想要一個對她孝順聽話,生活如意對她感恩戴德的兒子,還是要一個與她反目成仇,下半輩子都生活在懊悔痛苦中的兒子?”
安泠月一怔,“姑娘這是……要幫秦家少爺?”
蘇木槿搖頭,“不,我是想幫楊家小姐。”
“玉茹小姐?”安泠月問。
蘇木槿頷首。
“若秦少爺的母親固執己見,咱們怎么辦?”安泠月擔心道。
蘇木槿還沒開口,項秋黎已然道,“若真如此,這般自私的母親,玉茹小姐嫁過去也是遭罪,不如不嫁!”
安泠月看過去。
蘇木槿附和點頭,“秋黎姐姐說的也對。”
安泠月想了好一會兒,才嘆了一口氣道,“都說有情人難尋,可瞧楊家小姐跟秦家少爺,這般青梅竹馬,難的不是情,反而是婆媳……”
安泠月去想法子尋人提點秦家少爺的母親,蘇木槿與項秋黎則接到了宮中傳來的消息。
“后宮嬪妃,懷孕者過十人,幾乎都是三四個月的月份……”
蘇木槿與項秋黎相視,挑眉而笑。
而皇宮內,盛文帝得了消息,愣了幾息后,仰頭哈哈大笑,“哈哈哈,好,好,好!”
連叫三個好,接著是一連串的獎賞。
“柳美人賜珍珠一斗,綢緞十匹,各色珠寶十盒……”
“昭嬪賜珍珠兩斗,綢緞二十匹,各色珠寶二十盒……”
袁青也喜笑顏開,領著玉清宮的太監與宮女,跪下磕頭與盛文帝賀喜,“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宮內又要添皇子、公主了……”
“哈哈哈,平身!袁青,一人十兩銀子,每人都有!”
盛文帝情緒高漲,笑的臉色漲紅,精神亢奮。
袁青領眾人謝了恩,笑著起身,端了藥膳遞過去,“圣上,藥膳煮好了,您趁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