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議論紛紛,林夕顏卻第一時間覺察出了父母的用意,心情一時有些復雜。
她雖非林大人親生,林大人待她,卻與弟妹一樣教養成人,她對林家感情很深。
嘟嘟還小,她的本意是想盡快壯大林家,提拔林家可用之人,卻忘了事前與父母商量。
“微臣年歲已高,能力有限,難當此重任,還請皇上、太后與諸位大人念在林家幾代忠心的份上,準許微臣辭官養老。”林大人跪在下首,朗聲道。
林夕顏幾乎失態,“父親……”
林大人抬眸,朝她輕輕搖頭,林夕顏抿了抿唇,壓住滿腹的問題,緩緩坐回去。
幾位輔助老臣對視兩眼,低聲與納蘭帝師商量兩句,才由為首的老大人開口,“今日乃登基大典,林大人辭官一事,還需稍候再議,林大人且三思啊……”
老大人意有所指,林大人垂眸道了謝,起身退回百官人潮中。
接下來的昭告祖先、祭天等儀式,林夕顏都有些走神,直到結束,回到景華宮,貼身婢女見她神情恍惚,忙幫她除了沉重的頭飾與太后品裝,“娘娘,可要奴婢尋江嬤嬤回來?”
連說兩邊,林夕顏才回神。
她輕輕搖頭,“不必,太子……皇上身邊離不開她,你去尋小袁子,讓他請林家人來一趟……”
婢女一怔,“娘娘想夫人了?”
林夕顏看她一眼,又苦笑搖頭,“算了,等入夜,我出宮回一趟家。”
“娘娘?!”
婢女略一遲疑,“娘娘是為今日,大人辭官一事?”
林夕顏點頭。
“大人與夫人……想來是為娘娘與皇上好,才做這般決定,娘娘不必……”婢女有心勸說兩句,卻因剛到林夕顏身邊不久,不敢多說。
林夕顏聽到她的話,卻一笑,抬起眸,看著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林怡,父母皆是林家家生子,奴婢上頭有一個哥哥,跟在三少爺身邊;下頭還有一個六歲的妹妹,才開始學規矩。”婢女笑著倒了一杯水,遞給林夕顏,“奴婢因跟著父親學了點拳腳功夫,被夫人看中,送到了大小姐身邊。”
林夕顏點頭,家生子,家世清白,忠心可靠,難怪母親將她送來自己身邊。
“太子雖繼了位,但朝局不穩,暗地里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景華宮……”林夕顏道,“你會武功的事,除了我與江嬤嬤,不要在外人面前展露,明白嗎?”
林怡神色一凜,意識到林夕顏話中未說明的深意,立刻應聲,“大小姐放心,奴婢對外只是林家出身的婢女。”
入夜,一頂小轎進了林家。
林夕顏一襲落地銀灰色斗篷,只露了一個臉出來,見到等在花廳的林大人與林夫人,雙眼驀然一紅。
上前幾步,跪了下去,“父親,母親。”
林夫人見狀,也紅了眼。
林大人忙去扶,“娘娘,萬萬使不得。”
“使得!”
林夕顏犯了倔,跪在林大人腳下,嘭嘭磕了兩個頭,“父親待我猶如親生,養我教我,我跪父親,磕頭,天經地義!”
林大人哭笑不得。
林夫人破涕為笑,在女兒頭上敲了兩下,“都是當太后的人了,還在父母跟前撒嬌,你羞不羞?!”
“我在自家爹娘跟前撒嬌,有什么好羞的?”林夕顏一把抱住林夫人的雙腿,腦袋在上面蹭了蹭。
林夫人與林大人相視一笑。
“好了,快起來,你出來一趟不容易,有什么話趕緊說。”林夫人將女兒拉起來,往花廳中走去。
林夕顏左右看看,林夫人道,“知道你要來,早散了下人,這里只有我們三人。”
林夕顏點頭,三人分座坐下。
她給二人倒了茶水,端到林大人跟前,又要跪,“父親,今日之事,是女兒做錯了,父親罰我吧。”
林大人攔住她。
“此事與你無關。”林大人搖頭,“林家百年前參與皇子爭儲,扶持的皇子落敗后,林家受打壓慢慢凋零,所以祖輩曾留遺言,讓林家后人再不可參與其中。”
林夕顏微怔,此事她年幼時曾聽隔房的叔嬸說過一兩句,沒想到竟是真的。
“本想尋個時機與你說明的,只是未曾想,楚元翎如此不堪大用,短短幾日便撐不住……”
林大人嘆氣,旋即道,“咱們家是嫡枝,必得遵從祖訓,不過旁支卻不必受這些束縛,為父幫你瞧了,還是有幾個得用的兄弟,將這些人下放到底下,歷練個幾年,待皇上親政時,正好得用。”
“父親……”林夕顏乍驚又喜,驚的是父親早有辭官的想法;喜的是父親早幫他們母子謀劃好了前路,替他們找好了人才。
林夫人拍拍她的手,“你父親說了,辭官后,就在城郊買一處莊子,做一個悠閑農家翁!離你們近,你們想我們了,半日便能見上。”
“誒,你這人……”
見林夫人將兩人臥室之內的閑話也說與女兒聽,一時有些羞臊,忙岔開話題,“……那幾個老大臣雖忠于朝廷,私底下也都有自己的小算盤,你平日要操心嘟嘟,還要防著這些人虎視眈眈,日后的路定不好走,千萬要多加小心!”
“父親說的是,女兒一定小心謹慎。”林夕顏抿唇,又窩心又難受。
林夫人瞥了丈夫一眼,笑瞇瞇的拉著女兒的手,“長安縣主是個好的,你有事不妨多與她說說,納蘭家世代穩中,又有長安縣主在,想來,納蘭帝師也會盡心輔佐嘟嘟的。”
林夕顏點頭,“女兒心里有數。”
槿姐兒她是信得過的,納蘭帝師自然也是。
朝中得槿姐兒相助的人不少,跟納蘭家保持中立的人一樣很多。
這些人,她都可以用!
嘟嘟還小,她有足夠的時間為他肅清朝堂,讓兒子親政時,接下一個國泰民安的盛世夏啟。
次日,景華宮批了林大人的辭官申請,滿朝野嘩然。
接著,林夕顏暗中提拔了林大人說的幾個年輕小輩,都給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職,遠遠的四散下放。
幾個輔佐老臣雖察覺到,卻在分析之后覺得,太后娘娘為了親生兒子,當真是娘家都不要了,給的官小到六品,連京官都沒有,給了也沒有用,便不再關注。
卻沒留意到,那些小的不能再小的林家小官,幾乎囊括了夏啟東西南北的民生、財政、軍事要放等。
更以星火燎原之勢,在燈下飛速壯大!
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已到皇帝親政,他們不得不放權之時。
一個月后,盛和帝下旨,將修繕完畢的蕭王府歸還蕭家,恢復蕭長恭的戰神王封號,為彌補蕭家,特封蕭家孤女為長安公主。
“公主大喜,娘娘大喜!”
來傳旨的赫然是小袁子。
蘇木槿抿唇,笑道,“你如今是跟著皇上了?”
小袁子應是。
“義父說我這點本事雖不堪大用,但好在聽話嘴巴嚴實,便求了太后娘娘,讓我在皇上身邊伺候。”
“你義父是為你好。”蕭謹言笑笑,對袁青收的義子,難得關懷。
聞言,小袁子笑的雙眼瞇成一條縫,朝蕭謹言恭敬行禮,“奴才還要多謝蕭姑姑,當年若沒有蕭姑姑,奴才這條命怕早沒了。”
蕭謹言微怔,小袁子卻沒多解釋,領著太監回宮復命去了。
蕭謹言卻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似想起什么,一時神情有些恍惚。
“姑姑,我尋人算了日子,過兩日便是黃道吉日,我們請祖父與父親回家吧。”蘇木槿站在她身旁,輕聲道。
蕭謹言回神,朝她一笑,溫聲道,“好。”
顧硯山從一側走來,立在蘇木槿左手后半步,抬眸輕笑,“姑姑,我與你們一起去。”
“你……”
蕭謹言笑,“一個女婿半個兒,也可。”
顧硯山彎了眉眼。
蘇木槿,“……姑姑,我們還未成親。”
“我隨時可以拜堂……入洞房。”顧硯山微挑長眉,眸內帶了幾絲流光,有些痞氣的斜睨蘇木槿,最后的洞房二字,說的,別有一番,騷氣。
蘇木槿瞪他一眼,轉開頭,唇角微微勾起。
盛和元年,初冬,暖陽。
蘇木槿一身素裹,手捧蕭長恭的牌位,與一身素白的顧硯山,一左一右,走在蕭謹言身后。
蕭謹言手中捧著的是,蕭老將軍蕭乘風的牌位。
幾人后,跟著安泠月、項秋黎、袁青、藍遺、邱姑姑等人。
眾人踏著暖陽入城。
光芒落在幾人身上,帶著破碎的寒光,在他們入城的那一刻,天空陡然陰沉。
等他們腳步落地,適才還陽光遍地的順天府,落下了漫天大雪。
得知蕭家父子回府,前來迎接的老百姓,都震驚了!
暖陽高照到鵝毛大雪……
恰好在蕭王爺父子回城的瞬間切換,這代表了什么?
又意味著什么?!
有老百姓噗通一聲跪地,泣淚高呼,“老天爺睜眼了,知道蕭王爺是冤枉的!老天爺終于開眼了……”
“天可憐見,我們蕭王爺殺敵無數,是生生被盛文帝設計害死的啊……”
“昏君害我蕭王爺……”
“我們接蕭王爺回家!”
“蕭王爺,我們來接你回家啦!”
“蕭王爺,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