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別?”
李楚沒有急著發問,而是先將他引進德云觀。
說話間,兩人來到后院。
一身仙風道骨的余七安百年如一日,安靜地坐在樹下,狐女在一旁泡茶,手法愈發嫻熟。
小神醫和柳清憐坐在觀主對面,此時兩人已然恢復了人身,見到這副場景,李楚也為之一喜。
看來小神醫的藥終于成功了。
萬里飛沙還在工地上幫忙搬磚。
一片歲月靜好。
“你煉出造化丹的解藥了?”李楚向小神醫問道。
“是啊。”小神醫喜上鼻梢。
“我靠著自己不斷地摸索、不停地試驗、不懈地努力,終于等到了我師傅寄過來的一張丹方,成功煉制出了克制造化丹的神藥。”
李楚嘴角抽搐了下,還是道了聲:“……恭喜。”
小柳姑娘也起身,向李楚盈盈一拜。
“這段時間多虧余觀主和小李道長收留我,不然我真的不知該怎么辦……說不定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大恩大德,永生難忘。”
“不必多禮,小柳姑娘與旁人不同,收留你本就是應有之義。”李楚淡然道。
“啊……”柳清憐心中微微一顫。
我在小李道長心中……與旁人不同嗎?
這……
如果生男孩兒就叫李清……如果生女孩兒就叫李憐吧……不知他喜不喜歡……不好,李清這名字看起來像是李楚的哥哥……那不如去了水,叫李青……
隨即。
就聽李楚又認真說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像你這樣的好朋友,德云觀的大門永遠向你打開。”
柳清憐喉頭一梗,默默地滑走了。
人間不值得……
她做慣了蛇身,走起路來倒是習慣了小步磨蹭,一時還改不過來。
王龍七在一旁看著,恭喜道:“小柳姑娘此番恢復原身,風姿更勝從前。今后這杭州府里,又是你一人的天下了啊。”
“欸——”小柳姑娘輕輕嘆了口氣,“經歷過那樣的事情,想要重回舞臺……又談何容易?”
眾人想了想,也為之默然。
她說的是事實,縱然朝廷能夠證明她是為人所害,但是在整個杭州府的百姓眼下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今后但凡看她的人都會帶著異樣的目光。
提起她,人們最先想起的永遠會是那個變成過妖怪的女子,而不是那個跳舞絕美的姑娘。
即使她的容顏依舊驚艷、舞藝依舊超群,想要重新成為那樣萬人迷的存在,也近乎不可能了。
除非離開杭州府。
“咦?”王龍七想到此處,道:“小柳姑娘若是擔心在杭州府不好發展何不另尋別處?”
柳清憐看向他。
就見王龍七眉飛色舞道:“眼下可就有一個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
“哦?”
“我今日來正是因為這樣一樁消息。”他繼續講道:“你們可知道……神洛城將要開花都大會了。”
“花都大會?”眾人都疑惑了一下。
眾所周知,花都大會時每年五月神洛城中牡丹花開之際才會召開的盛會。
眼下這個季節恐怕神洛城中恐怕已經落雪,又何來的花都大會。
見到眾人的眼神王龍七清了清嗓子,道:“這說來話可就長了。”
“此事的根源主要是因為神洛城的風月場今年生意都不景氣,三個月做的生意還不如以往一個月,頗有些苦不堪言。”
“聽說是因為神洛城外白龍寺里的一口傳法古鐘,這口古鐘往往百年不得一響。每當鐘聲響起能響遍全城有滌蕩人心的奇效,耳聞者都會被立刻變得清心寡欲,以往一直被奉為神跡,視作菩薩的恩典。”
“可是近來這口鐘不知抽了什么風,三兩天便要響上一次不論日夜,有時候一天要響好多次。”
“這樣一來可能尋常百姓大受裨益。但那些風月場所可就被坑得慘了,文人雅士們不知何時就要被驚上一驚不敢再來。好姑娘們也時常被洗滌心靈,漸漸生出倦意。”
“行業突然就不景氣了起來。”
說到這里王龍七也心有戚戚焉地嘆了口氣看來是真情實感地在為神洛城的風月行業擔憂。
人都說風月場是銷金窟但誰又知道它們每日的開銷同樣驚人。
僅僅是選中一批有潛質的姑娘,將她們從小培養到長大成人,習得各項技藝,就要耗費巨資。而這一批姑娘中,能夠走紅的可能十不存一。
紅倌人們雖然能“日進斗金”……
但美人是要靠金銀堆出來的,日常的保養花費同樣驚人。
坐吃山空,是任何一家風月場都接受不了的。
“誰知前日竟突然出現了一個契機!”
接著,王龍七又忽然一轉折。
“據觀者講……“
“那一日,自洛水中走出一位女子,容顏絕美,圣潔無比。她踏空走向神洛城,每走一步,便有一朵花開。”
“當她沿著神洛城的花街一路穿過全城,整座城中忽爾開滿了盛放的牡丹。”
“那女子立身于漫天繁花之中,說了一句。這個冬天,神洛城的牡丹都不會凋謝。”
“這原本就是一個較為引入注目的神跡,和以前那些引發神跡的修者比起來,除了美一點之外,也沒什么實際的。”王龍七繼續說道:“可是神洛城的那些風月場嗅到了機遇。”
“花都大會,本就是以牡丹花開為期。”
“此時牡丹花既然在冬天盛放,花都大會又為何不能在冬天召開?若是再這樣一直消沉到來年五月,神洛城可能有一半的青樓都挨不下去了。此際提前召開花都大會,重振一下花都的風氣。借著這神跡之名,說不定比以往更加盛大。”
“于是,種種原因造就了今年冬天,將有一場完全不同以往的花都大會召開。五湖四海的文人雅士們紛紛意動,要知道,這次大會很可能是絕無僅有的。如果錯過了,可能會后悔一輩子。”
看著他興奮的樣子,以及他之前所說的“道別”,李楚頓時明了。
“你要去看這次的花都大會?”他問。
“嘿嘿。”王龍七笑著撓了撓頭,“我是去做生意的,觀看大會,只是順便……順便。”
“得了吧,都不用人點破你,你那一臉猥瑣的表情就已經自己暴露了。”小神醫瞇著眼道。
“那又如何。”王龍七一撇嘴,索性也不掩飾,挺起胸膛道:“我就是好色!怎么樣?”
理直,氣壯。
“而且你們別一個個裝得跟個正人君子似的,只要是男人,誰不想去看美女?”王龍七的目光一一掃視過去。
余七安輕咳兩聲:“君子好色,取之有道。”
“哼,我沒有任何興趣,只是……懸壺山莊就在神洛城外。”小神醫眨眨眼,道:“不得不承認,我有點想家了。”
“我不想去。”
直到碰上李楚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冰冷目光,王龍七才敗下陣來。
他回轉過頭,重新看向柳清憐,“所以啊,小柳姑娘若是想發展,神洛城豈不是更好的去處?”
“嗯……”柳清憐沉默了一下,看不出態度,只是道:“我還是要回去跟桃谷樓的人商量一下才行。”
一陣交談過后,王龍七先行離去,而后小神醫和柳清憐也各有去處。
院子里一時只剩下余七安、李楚與狐女。
忽然就清靜了下來。
李楚這才得空,對師傅講述了秘境中發生的事情。從第一層的虛靈到第二層的仙葫種子,再到最后的圣光女子。
良久。
講罷之后。
余七安慨嘆一聲:“花都大會,確實美好啊,想我年輕的時候,尚且寶腰未老……”
“師傅……”李楚輕輕喚了一聲。
這玩意兒怎么還帶延遲的……
“哦哦。”余七安這才回過神來,“你剛剛說的什么?騎牛道人是吧?”
他又恢復正色道:
“唉,烏巢觀一直是修行道法的妖物傳承,在道門中曾經頗有聲名。雖然人數不多,但是個個傳人都可謂天地大能。由烏巢道人所創,傳至萬古道人、即騎牛道人的師尊時,不知為何,竟一夕之間分崩離析,從此再無名傳于世。”
“說起這騎牛道人的師尊,也算是天縱之才,只可惜……”老道士搖搖頭,“不得其時、不得其時。”
李楚捕捉到他話中所說的重點,問道:“師傅所說的‘其時’是指?”
“呵。”余七安高深莫測的一笑,“將來你會知道的。”
“嗯。”李楚點頭,也不多問。
什么烏巢觀、萬古道人……對他來說都太遙遠了,不如關心一些實際的事情。
比如說……被他殺死的玄鴿尊者。
當接收到那龐大的經驗值時,連他自己都驚了一下。沒想到一個大范圍攻擊,會有這樣意外的收獲。
若不是事后朝天闕的人報告說,真的發現了玄鴿尊者的尸體,他都不敢確定,自己居然真的殺了一個斬衰強者。
雖然是在仙體模式下的戰斗,但……也足夠令人驚訝了。
余七安聽了他的驚訝,倒是沒甚波動。
只是微微一拂袖,“不過是個斬衰罷了,意外殺掉一個兩個,不是很正常?”
李楚眨了眨眼,真的很正常嗎?
“而且是個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沒什么保命手段的斬衰境。他不曉得你的實力,自然要栽跟頭。”
余七安道:“不過切忌因此而自滿,即使你擁有了足以斬殺大能的修為,也不代表你真的就領悟到了大能的境界。”
“就像很多武者,殺伐強勢,若是結結實實挨上他一拳一腳,即使斬衰境也會肉身崩碎而亡。但是一個掌握了多道法則的斬衰境,可以把這個武者玩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休想碰到人家一根毫毛。”
“你能殺他,也有他掉以輕心的原因。江湖險惡,不管多高的修為,看不起人,就一定會付出代價,斬衰也不能幸免。所以行走江湖,很多人都喜歡扮豬吃虎。”
李楚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想來,若非自己常常示敵以弱,也不能如此輕易地斬殺那么多強大的邪祟。
面對自己的劍,它們個個都很大意,從來不閃。
“不過……”
“以你的年紀,能斬殺一尊大能人物,也足夠逆天了。”
余七安最后才露出滿意的微笑,給出了自己的最高評價。
“不遜色于為師當年矣。”
李楚正想再問些別的什么,就見外面萬里飛沙走進來,叫道:“觀主,有你的信。”
“嗯?!”余七安隨口問道,“誰送來的,男的女的?”
“不知道……是驛站送過來的。”萬里飛沙看了一眼,道:“神洛城來的。”
“神洛城?”余七安目光悠遠起來,似乎在盤算什么,半天,才道:“拿來我看看。”
萬里飛沙遞上信封。
就見深黃色的信封上一個“急”字。
他將信拆開,只有薄薄一張紙,字也不多,但是他看完,居然眉頭深鎖、面色鐵青。
這還是李楚第一次見師傅露出這樣如此程度的愁緒。
幾乎相當于之前遭遇梅溪師太、清竹先生和顏小腰的總和。
“糟了、糟了。”余七安放下信紙,又念叨了兩聲。
“師傅這是……”
“我兒子出事了。”余七安沉聲道。
“師傅有兒子?”
“觀主有兒子?”
李楚和狐女一時間都無比驚訝。
因為先前余七安一直說自己孑然一身,無親無友,這時候突然冒出一個兒子來。
難免有些驚人。
“此事說來話長,我晚點再與你們細講。徒兒……”余七安看向李楚:“為師可能需要你幫我一個大忙。”
“師傅但有何事,直接吩咐便是。”李楚道。
“雖然一直以來你都沒有問,但是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疑惑。為師既然總說自己從前如何如何,為什么從來不出手、也不顯露修為?”余七安道。
李楚淡淡地點了點頭。
事實上他確實懷疑過,若是真的陸地神仙,即使不出手,平日也該有強烈的真氣波動才是。
師傅在自家道觀里,又沒必要掩飾。
但是余七安幾乎被動技能一般的高人風范、近乎無所不知的強大屬性、質量奇高的前女友天團,又確實完美符合一個世外高人該有的每一個特征。
反正……
從自己到這里開始,他就是自己的師傅。他教了自己很多,也確實對自己很好。
這就夠了。
“實話告訴你,是因為……為師的全部修為,都在鎮壓著井底的邪魔。”
“邪魔?”
李楚瞥了一眼院中那口蓋得嚴嚴實實得枯井。
屁股默默得向后退了兩退。
一旁安靜聆聽得狐女,也無形中向左挪了兩下。
“不必害怕。”余七安抬起手,微笑道:“這邪魔雖然厲害,放出來可能九州大地都要為之崩壞、這座人間都會陷入血雨腥風。但是有我一身修為在此鎮壓,絕無半點差池。”
“只是……有些旁的事情,我就沒法做了。”
“比如這件事……”他舉起信紙,道:“需要你替我走一趟。”
李楚毅然道:“弟子愿往。”
“唉——”
余七安長嘆一聲:“這件事,我也有些云里霧里,其中緣由,只能由你到了那邊再細細探查。”
“我只能給你們說一下我和那孩子的關系。”
“這一切都要從我年輕時游歷天下說起,當時我并非獨自行路,而是有一位自少年起便相識,志同道合、相交莫逆的朋友。”
“他姓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