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君走得并不安詳。
原本以為,面對著自己剛剛離開的肉身,小道士不一定忍心下重手破壞。
但是當李楚戟指向上,喝出一聲“御劍術”的時候,他的心里霎時就又升起了濃重的危機感。
危危危危危!
他幾乎能看見自己頭頂接連冒出的血色大字,但是逃脫卻又來不及。
萬萬想不到。
這小道士下的……何止是重手。
李楚在極度憤怒之下……
下的是死手!
看這力度根本就是奔著挫骨楊灰去的!
純陽劍拖著洶涌的尾焰劃破空間,由于空間的狹小與時間的短促,它只在一瞬之間就發出撼世的轟鳴。
滄海君心中大呼。
不對。
不對勁!
我才剛剛復活,并且破而后立,成就了陸地神仙!
再向前追溯,出身貧寒、天賦異稟、艱苦奮斗,歸來報仇……簡直可以說一聲莫欺少年窮。
我這拿的分明都是主角劇本。
怎么就……
才剛卷土重來就又要死了?
莫非。
時代變了?
主角已經不這樣了嗎……
想到自己這一世,他自詡也是機關算盡、向無遺漏。唯獨錯的一次,大概就是自己明明已經很努力高估,卻還是嚴重低估了這小道士的實力。
可是……
這小道士究竟是什么來頭?
根本算不透啊。
他看見對方出了三分力時,就已經將其當做七分對待,后來對方又出了十分力,他便趕緊將對方當做二十分對待。未曾想,這還只是冰山一角。
小道士的背后竟然還藏著幾萬分的力量!
這還是人吶?
除了說一聲“此天亡我”,他不知道還有什么好說。
當然,即使有什么也來不及了。
因為留給他的時間本就不多。
午時已到。
價值三十萬兩的一劍,飛劍臨身。
轟——
隆隆隆——
爆鳴只有一聲,回音卻在群山之間久久不絕,一直傳到了神洛城中。
這時節。
朝天闕的魏晉二老,白龍寺的小和尚,再向下乃至段庚等等……
道行稍深一點的人,都感覺到了此間傳來的劇烈的波動,隱隱令人心驚。修為越高,感受便越強烈。
佛堂之中,小和尚眉頭緊蹙。
夭壽咯。
莫非是玄武又殺回來了不成?
可氣息又不像。
三天兩頭鬧一個大個兒的,誰能受得了?
在白龍寺修行這數百年,他心里第一次冒出了“要不要搬家”的念頭。
但那都是后話了。
當即他還是起身一步踏出,又升到高空一看,就見到那座天祿峰……似乎又少了一半?
昨日被他一掌拍掉部分,此時又少了另外一半,這座山峰現在只剩下狹窄的一道,倒像是成了一根大號的避雷針。
在那殘留的峰體上,兀自站著幾個人。
沒錯。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純陽劍勢不可擋地轟擊在了承載著滄海君神魂的李楚肉身上。
一劍滅神!
就像是一個古老的問題,世上最強的矛,攻擊世上最強的盾。
結果會如何?
雖然劍氣統統都轟在人體上,但剎那之間,滄海君的背后透過轟隆隆一陣軒然余波,僅僅是濺射出的傷害,就將他所站立之處背后的山峰統統震得粉碎脫落,引起一陣崩塌!
而兩側的大地也開始龜裂,轉眼間就出現了深深的裂痕,接著斷裂滾落。
山崩地裂!
浮塵升起,濃煙滾滾,迅速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
遠遠看去,像是一團霧霾掩住了此間。
朝天闕里。
魏老與晉老昨日與黃金州的兩妖王一番交戰。
雖然不久之后玄武離開,兩名妖王就逃竄了,并沒有造成什么損失。但是這兩個貨色幾次三番的來鐵牢搞事情,還是徹底激怒了朝天闕。
魏老和晉老已然向上峰申請了妖王獵殺令,這不同于普通的通緝令,而是整個河洛王朝針對妖族最有分量的重大懸賞。無論對人族還是妖族,都有效力。今后這兩位妖王即使再回到妖族的疆域,也將變得寸步難行。
今日二老正在感慨最近事情良多,終于安穩了下來。
結果就聽到了這樣一聲響。
魏老蹭地站起來,自窗外一眼望穿,沉聲道:“又是天祿峰。”
“莫非是又有神獸降臨?亦或是大能斗法?”晉老也凝眉看去。
兩位老者沒有敢貿然過去看,而是以神識探查,隔著煙塵,只探測到一股煌煌的熱浪。
仿佛是墜落了一顆太陽。
這時,段庚推門而入。
“方才有人送信過來,是有人又綁架了將離姑娘,要小李道長去天祿峰。”他問道:“現在那邊的聲響,是否與此有關?”
圍巾二老聞言,對視一眼,又齊齊坐下。
“哦,小李道長在那邊啊。”
“那沒事了。”
“誒?”段庚怔了一下,但轉念一想。
“確實。”
那剛剛押著衛將離出來的白袍少年跌坐在地,神情凄惶。
在他心中,滄海君一向是被他視若神明的人物。即使遭受一些挫折,依舊不能動搖他對滄海君極度崇拜。
可是剛才那一劍……
不止讓他動搖了,都快把他搖暈了……
鬧半天,信什么滄海君原來就是圖一樂。
小道士才是永遠的神!
他驚恐地看著不遠處的李楚,這僅僅只是一道元神啊,明明只是一道御劍訣啊。
威力居然如此巨大……
這是符合常理的嗎?
待煙塵散去。
那道中劍的身影居然仍舊屹立著。背靠空蕩蕩的懸崖,仿若一尊亙古的磐石。
沒錯。
純陽劍抵在這道身影的胸口,難有寸進!如此近乎天威的凜然一劍,居然連一絲皮肉都沒有穿透!
沒破防!
白袍少年險些就露出了一絲喜色。
但下一秒,這絲喜悅又戛然而止,連滾帶爬地縮了回去。
因為他又發現,站立著的是李楚的肉身,依舊皮膚白皙、帥絕人寰。
但里面的神魂顯然是已經死掉了。
是的,雖然肉身如此強大,且能夠抵消絕大多數的傷害。但是僅僅是傳遞到身體中的些許波動,就已經將滄海君的神魂震碎。
白袍少年只覺自己的認知與現實出現了巨大的鴻溝。
在此前的十幾年生命里他一直覺得滄海君就算不是人間絕頂,靠智慧與修為結合起來也是世上少有的頂尖大能。
怎么忽然間……
變成了個一碰就碎的廢物了?
是哪里不對?
李楚緩步走上前,對著自己空蕩蕩的肉身,忽然開口道:
“執著是好事,但你有執念卻沒有是非觀。你所有的仇恨,本質上都是出于對當年自己無能的憤怒。”
“會做生意是好事,但并非世上所有事都可以視作生意。總是衡量輕重、等價交換,難免會錯過真正重要的東西。”
“你……大錯特錯了。”
衛將離見他對著自己的肉身這一番言語,又好像是對滄海君說話,有些怯怯地湊上來,問道:“小李道長,那壞人是已經死了吧?”
“是。”李楚頷首。
“那你還對他說什么?”衛將離好奇。
“該說的還是要說的。”李楚道,“只是在他活著的時候講大道理……”
“不保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