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括是非常不喜歡喝酒的,可是,他隱約還記得,自己還欠了一次的酒席,他曾答應過自己的某位魏國朋友,答應他要陪他好好的喝上一場,他的朋友早已長眠在土地之中,在扶蘇的言語中,趙括補上了自己所欠下的這頓酒席。
在這幾十年的戰爭里,趙括已經失去了所有自己所能失去的,在忙碌了大半輩子之后,也只剩下了這句年邁多病的軀體與那為天下蒼生而奔波的理念,只有這兩樣東西是沒有被奪走的。到了如今這個年紀,趙括對生死之事也是看開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是,他希望這種為天下蒼生的理念,能夠繼續傳承下去。
說實在的,到如今為止,趙括也沒有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繼承者,他的弟子有很多,其中最優秀的像韓非這樣,早已成為了天下聞名的學者,別看他官職比李斯低,可是論在秦國的威望,三個李斯綁在一起也比不上韓非。可是,韓非是韓非,他在汲取了趙括的思想之后形成了自己獨特而先進的法家理論,這與趙括是不一樣的。
趙括的核心思想是民,而韓非的核心思想是國,看似一樣,事則不一樣。舉例說明,趙括認為廟堂施行制度首先要利于百姓,而韓非認為廟堂的制度首先要有利與國家。在原本的時間線里,韓非心里的“國家”就是君王,對中央集權制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推進了大一統。
而如今的韓非,在趙括的影響下,國家的概念不再局限于君王,可跟趙括的國家就是百姓還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趙括并不強求,當初孔子教三千多位弟子,其中每個弟子都有自己的看法,沒有人是完成繼承孔子學說思想,一成不變的,包括孔子本家,也是逐步的改變,形成自己的獨特理論,荀子對此非常的生氣,認為他們歪曲孔子學說,實際上,荀子又何嘗不是呢?荀子的思想跟孔子的思想還是不一樣,只是荀子認為自己才是最完美的繼承者。
孟子與荀子,大概是孔子思想的最好繼承者,趙括是非常喜歡這兩個人的,一個能平靜的說出舍生取義者也的人,實在讓人激動,趙括還記得自己前世讀書,曾讀到這篇課文,年少的他捧著書翻來覆去的讀,腦海里滿是一個剛烈又仁慈的中年人背著手叫著舍生取義的場景,這讓他非常的激動,十余年后也無法忘卻。
至于荀子,當初讀他的勸學,趙括并沒有那樣的激動,只是覺得這個人古板的說教,沒有什么意味,比起孟子要差遠了。可是,當他來到這個時代,親自見到了這位大儒之后,趙括驚了,這位大儒言談舉止里都有一種別樣的魅力,思想超前,心懷天下,趙括所能想象到的圣人的模樣大概也就這樣了。
孟子的言論是那樣的慷慨,讓人激動,他大聲的說出自己對仁義的追求,激動的表達著對百姓的愛,憤怒的指責君王,要求大臣們進行反抗,他就仿佛站在雷霆之中,指著天空,身姿是那樣的高大。而荀子卻很平靜,他平靜的說著自己對天下的擔憂,平靜的說出水能載舟的話來表達自己對百姓的愛,說著人性本惡來勸說眾人學習,若是說孟子站在半空之中,仰望著天空,身邊閃爍著雷霆。
那荀子一定是站在深淵之上,低著頭,看著正在深淵之內飽受痛苦的百姓,朝著他們平靜的伸出手。
兩者分不出高下,也不能說誰更優秀,兩人都是文明之光,他們繼承孔圣的思想,繼續苦行。趙括不敢拿自己來比孔子,就是荀子孟子也不行,他充其量是一個剽竊者,將后來數千年的經驗帶到這個時代來,只是,趙括還是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繼承自己思想的人,能夠將這獨特的民本思想傳承下去。
呂不韋生前,曾舉薦一位精通各國語言的北地人,在過了幾個月后,這位北地人來到了咸陽,被帶到了趙括的面前,北地人喚作張璞,名字里雖然帶了個璞,可這位相貌粗狂,身材高大,卻不像是玉石。他到達之后,趙括就讓趙高將甘羅帶過來。張璞雖然身材高大,可是在趙括面前,還是有些拘束,雙手微微顫抖著。
“您是北地人?”,趙括看到他如此緊張,就只能用一些家常話來讓他輕松下來,果然,趙括詢問他的家庭情況,最近的收成這些的時候,這位北地人就不再那么緊張了,他如今是耕作為業,在北地有不少土地,趙括說起了語言的問題,這位笑著說道:“不敢隱瞞您,我大父時期就曾與胡人做生意因此獲罪。”
“我父親就逃離了秦國,前往趙地,然后繼續與胡人貿易,我是在那個時候學的胡語”
“月氏語你可會?”
“當然,月氏是與我們貿易次數最多的,我的父親在月氏甚至還有幾個朋友,月氏不像匈奴人那樣殘暴,匈奴人常常會在拿到貨物后殺死商賈,信譽不好,而林胡人又窮,沒有什么可以交易的,故而貿易就是與東胡,月氏人進行的,東胡人與趙,燕都有貿易往來,他們是不殺商賈的,月氏人自己就很擅長貿易。”
“他們常常前往西域,乃至北方,跟丁零等部落進行貿易,他們那里的好東西很多,而且他們講信譽,不會劫殺商賈”,張璞開始為趙括講解這些冷知識,月氏人做生意比較多,他們喜歡倒賣,把持西域與中原,乃至草原上的貿易路線,故而很富有,可是富有的代價就是他們的戰斗力不是非常的高。
他們對商賈非常的縱容,不會劫殺商賈,當然,若是與他們爭奪貿易路線,那情況就不一樣了,根據張璞所說的,匈奴曾派遣商隊前往西域,中途就被月氏人劫殺,劫殺的目的就是為了壟斷東西方的貿易路線。匈奴不是很看重貿易,他們若是看上了什么東西,他們更喜歡去搶而不是去買。
在中原人的眼里,他們都是胡人,可是他們彼此都是不同的,還有東胡,東胡就保持著與中原的貿易,也是與中原貿易次數最多的,這導致他們的漢化程度比較高。在后來的兩漢時期,這些東胡人的后代,也就成為了漢朝的雇傭軍團,甚至一度幫著漢朝把守東北,只是,東漢末年廟堂給不起軍費了,這些雇傭兵養不活自己,就又開始劫掠了。
曹操平定了他們一次,在接下來的時日里,那些東胡后裔的漢化程度越來越高,最終南下,建立了自己的王朝,甚至一度險些統一了中國,在來自各地的胡人里,東胡之后裔是最快能融進中原的,這也與他們較高的漢化程度離不開關系。張璞所知道的還真的不少,趙括認真的聽他說著,心里卻有些擔憂。
他本以為,月氏人與秦國沒有什么仇恨,派出使者,就可以讓他們放行,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可是如今看來,月氏人不喜歡他人繞過他們來進行貿易,他們把守河西走廊,想要壟斷這里的貿易路線。如果秦國想要打通西域,建立一個貿易路線,那月氏人是絕對不會同意的,這似乎只能用戰爭來解決。
月氏人的戰斗力算不上太高,但是絕對也不差,畢竟能占據河西走廊,這實力還是有的,在原本歷史線上,他們就是命不好,遇到了草原第一位雄主,這位雄主打的月氏人抱頭鼠竄,月氏人完全不是雄主的對手,就逃到了西域,他們在道路上擊敗了敦煌附近的一個國家烏孫,殺了他們的王,隨即逃到了西域。
也是月氏人倒霉,他們在道路上隨手滅掉的國家烏孫的王子,一路逃,逃到了那位雄主的身邊,雄主聽聞他的事情,居然有些可憐他,就收養了他為自己的兒子,親自教導,于是乎,這位王子長大之后,立刻帶著騎士殺了回去,月氏人哪里知道自己惹了這樣的麻煩,在烏孫王子的進攻下,他們再次潰敗,連西域也待不住了。
他們只能繼續往西跑,然后就跑到了大夏,就這樣連續潰敗的月氏人,來到這里后,他們驚訝的發現,他們在這里竟然算是第一等的戰斗力,于是乎,他們平定了周圍的土地,建立了一個帝國,喚作貴霜帝國,而他們跑來的地方,就是后來的印度印度人也是倒霉,在家里吃著果子唱著歌,月氏人就被趕來了。
不過,他們也是幸運,來的是月氏而不是匈奴據說,那位草原雄主在晚年時期與漢朝談和之后,想過從西域出發,攻打大夏等地區(印度),只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派人就逝世了。比起兇殘的匈奴人,月氏人那就是可愛的小綿羊啊,就說那個烏孫,若是攻打他的人是匈奴,只怕就不會有王子能帶著部落民眾活著逃出來了
趙括皺著眉頭,難道只能通過戰爭的方式來打通西域嗎?
趙括是不喜歡戰爭的,尤其是如今,各地百姓難得迎來發展的時機,北軍又在西南跟越人作戰,平定百越后,秦國肯定還需要一段時日來修養,馬不停蹄的進攻月氏,這會出大問題。趙括看起來有些擔心,張璞看起來有些困惑,趙括就將自己原先的想法告訴了他,張璞笑了起來,他說道:“您不必擔心。”
“如今的月氏王是一位昏庸的君王,他聽不得大臣的勸說,好財好色,目光短淺,又沒有什么能力只要您派人給他送一些禮物,勸說他讓秦國的使者前往西域,或者答應他,秦國前往西域的商隊給他交錢,他就一定會同意他的大臣哪怕知道這樣不對,也絕對不敢勸諫,敢勸諫的人都被他給殺死了”
張璞格外不屑的說道:“當初匈奴的頭曼單于敗給了李牧將軍,月氏人曾想趁機攻打匈奴,當時的月氏將軍就帶人去進攻,結果,月氏王趁著將軍外出的時候,搶走了那位將軍的妻女,妻女不堪受辱,直接自殺為了避免那位將軍得知實情后報復,他居然又派遣一位將軍去攻打前一位將軍”
張璞搖著頭,看得出,對這位月氏王的人品,他也是無話可說,趙括看起來也是有些生氣,“禽獸不如”
甘羅很快就來到了趙括的府邸,趙括就將張璞介紹給他認識,兩人認識之后,坐在趙括的面前,開始商談出使的事情,甘羅認真的聽著張璞介紹月氏人的情況,思索了許久,他終于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有把握了我愿意出使月氏,請這位張君為我的副手,一同前往”
甘羅當然不能空著手就去,從張璞這里詢問了月氏王的喜好之后,甘羅知道自己該準備些什么了,而接下來的事情,就得要交給李斯他們,因為出使是一件大事,而趙括只是負責教育的大臣,外交這方面不歸他管,秦國的典客,原來是啟在管,后來啟做了御史大夫,典客的位置就讓給了王綰。
趙括寫了一份書信,就讓甘羅與張璞前往丞相府去找李斯。
坐在丞相府里,李斯認真的讀著趙括的書信,他心里有些不明白,趙括為什么對西域如此上心,鐵了心的想要打通西域,可是,李斯從不詢問這些,他只是一個執行者,他將書信藏了起來,也沒有交給韓非去看,他平靜的對甘羅說道:“好,我知道了,我會安排的。”
甘羅有些驚訝,他還以為李斯會詢問一些關于出使的情況,沒有想到,他做事如此干脆利落,李斯隨即就將這件事交給了蕭何,讓蕭何,蒙毅,張蒼三個人來準備好甘羅需要的東西,準備人員物資等等。李斯將事情交給這些年輕人來辦,自己則是帶著甘羅前往皇宮,他要稟告皇帝,作為丞相,他也不敢自作主張,無論事情大小,都要詢問皇帝的想法。
這就是他能一直待在如今這個位置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