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向明慢慢地嚼著肉,不說話,肉落到肚里,這才放下筷子。
不高興嗎?不開心嗎?
說實話有點矯情。
昨天那肯定是大喜事啊!
人家那么好一個女孩,三年前就追你,就算被拒絕了,三年來沒變心,一直在你不遠處守著你,什么都沒問你要過,你心動了,一句話,人家姑娘二十二年沒人碰過的,直接就給你了!
還想怎么樣?
高興啊!
就算不感動,至少也是高興啊!
又更何況,怎么可能不感動呢?
只是有些事情,即便是彭向明自己,一時半刻的,也沒辦法把心情給調理回來罷了——那種夢,太過真實,因此太過痛苦。
抬頭看看趙建元,再扭頭看看齊元,他正要說話,忽然手機叮咚一聲,彭向明下意識地掏出來瞥了一眼,旋即注意力就被吸引過去了。
劃開屏幕仔細看:有人往賬戶里打了140萬整!
沒得說,肯定是大宋風云之平娘傳的制片方歡悅影視了。
這是那部電視劇的片尾曲和兩首插曲的授權使用費,一把給清了。
倒是沒等拖到最后一天。
好吧,又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關了手機,彭向明笑了笑,其實他本來也不是一個喜歡說謊的人,這會兒心情越發好了一些,就更沒必要為一個夢再編什么瞎話了,就說:“其實沒什么,就是……遇見點叫人心里不大舒服的事兒,一會兒就過去了!沒多大事兒!”
說完了,見齊元呆呆地看著自己,他還伸出胳膊,親昵地摟過她來,在肩頭上拍了拍,“沒事兒,啊!”放開她,抄起筷子,“吃飯!”
別管是不是將信將疑吧,彭向明的表現,兩個人都看在眼里,但既然他不愿意說,也就不好再追問,三人就繼續吃飯。
齊元就吃了半個燒餅,剩下的羊肉和羊湯倒是都扒了。
三個人太熟了,也沒有什么推讓,齊元吃完了也不急著去結賬,就坐那兒跟他倆瞎扯,而趙建元吃完了,很自覺地就跑去把帳結了。
彭向明下午要去看房子,跟孔泉約好了的,就問他倆愿不愿意跟著看看去。
齊元當即就表示要去,趙建元倒是納悶,“你們玩音樂的,來錢那么快呀,這就要買房子了?”
“買個屁,門頭溝的我也買不起呀!租!”
趙建元恍然大悟,旋即更不解,“我那房子不能用嗎?干嘛還租啊?”
彭向明直接擺手,“你以為我不想省錢呀?我自己的話,無所謂,折騰臟了,亂了,阿姨來了,看見,她也不會生我的氣,阿姨待見我呀!再說了,就算阿姨生氣了,她打我兩下頂天了,咱這關系,有什么可說的?”
“但我是要開工作室啊!接下來,我搗鼓點音樂上的事情,今天來這位,明天來那位,肯定少不了各種毀!有有素質的,也有那沒素質的呀,就算你也舍得,阿姨也舍得,可我還舍不得呢!咱們那么好的屋子,阿姨買了留著給你結婚的,我哪舍得讓一幫亂七八糟的人給你糟踐了呀!”
趙建元想了想,沒說什么。
但是等大家上了趙建元的車,齊元卻又忍不住從后排扒著座位湊過來,“你的工作室,要干嘛使?就是你繼續寫歌嗎?”
彭向明點頭,“啊!對呀!接下來,我準備做幾首歌,試試水!”
齊元拍拍趙建元的肩膀,“噯,趙總,你瞧瞧,瞧瞧,人家現在也是彭總了!”
趙建元呵呵地笑,不說話。
彭向明一把摟住她,倆人臉對臉,“等我開業了,你給我當秘書去!”
“呸!想得美!老流氓!渣男!”
…………
還別說,一路上跟齊元打打鬧鬧的,斗斗嘴,等見到孔泉的時候,彭向明的心情已經不知不覺間好轉了不少。
于是看房子。
都是孔泉已經濾過一遍的了,沒得說,都是好房子。
就是都不便宜。
其中有一套房子,居然還就在趙建元家那個小區里。
齊元現在也認識這個小區了,在屋子里轉來轉去,覺得很不錯的樣子,還拉著趙建元,在窗戶邊搭眼棚找趙建元家的大露臺。
一百六十來平,大三室,兩廳兩衛,還贈送一個十幾平的小露臺,這要是一個人住的話,真的是太寬敞了,寬敞到奢侈。
裝修也很講究,帶全套家具家電,而且基本上眼睛能看見的木頭,全是實木,伸手一摸,連墻板應該都是實木的,整套房子看上去大氣,舒服,漂亮。
當然,用來做工作室的話,就又顯得小了點。
只能說,在無法改動、其實也沒錢改動人家的原有裝修的前提下,做一個短期的過度,用來見見人,試唱一下什么的話,也還算合適。
如果要真的做成霍銘老師那樣的個人工作室,就算房子也能租,簽個十年二十年長約什么的,關鍵是整體的改裝下來,可不是個小錢。
暫時是彭向明的確考慮不起的。
一問房租,一年36萬,要求最短簽兩年,年付,而且押金也要36萬。
在看了的三套房子里,這是最貴的一套了。
當然,也最體面,最講究。
租倒是租得起,只是太貴。
但是要想跑到那種商業樓宇上去租個一兩百平方,只會更貴!
老實說,在燕京城這種地方,別管要做什么,成本都實在是高的嚇人!
但最后想了想,彭向明還是拍板,把房子定下了。
聽說彭向明未來兩年都會住在這里,跟自己做鄰居了,趙建元還挺高興的。
于是回到中介公司就簽了合同,轉賬。
七十二萬轉出去,當即就把鑰匙拿到手了。
合同則是直接被孔泉拿走,有了這個,就可以確定你的個人工作室有一個固定的辦公地址,也就可以走注冊程序了。
其實這才是租房子最大的初衷。
等一切搞定,天也快黑了,趙建元當即張羅著,給陳宣、郭大亮打了電話,招呼他們一人拎個涼菜來,這邊自己則忙著訂了一桌子的外賣帶兩件啤酒。
當天晚上,就在彭向明剛租下的房子里,308小團體加齊元孔泉,大家一起來了個杯盤狼藉,慶賀他喬遷新居,順便也算暖個灶。
酒足飯飽時,郭大亮已經醉的不行,一個勁兒在那里說胡話吹牛逼,齊元也帶著些醉意,卻在房子里到處走走看看摸摸的,只有陳宣,坐下歇了一會兒,就主動起身,去收拾桌子。
趙建元見狀,也起來幫忙,彭向明后來也過去了。
孔泉見狀,也激靈一下子起來幫忙。
很快,外賣送來的東西都被收拾到一個個垃圾袋里,停了空調,打開窗子讓風灌進來,屋子里的酒氣菜香和煙味兒,很快就被吹散了。
趙建元和陳宣攙著郭大亮出門,齊元在后面蹦蹦跳跳的跟著。
彭向明一直送到了樓外,趙建元擺手讓他回去暖屋子去,扶著郭大亮走遠了,孔泉也在后頭跟著,彭向明才又自己慢慢地回去。
夏風潮熱。
高端的真皮沙發也一樣糊屁股。
彭向明也已經帶了六七分酒意,把自己扒個精光,沖了個澡,才覺得心里又素靜了幾分,連帶著那股涌上來的燥熱,也有所消散。
他獨自一人,光著屁股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
以及樓縫里那遠處璀璨通明的三環路。
好長時間都一動不動。
等回過神來去摸手機的時候,已經九點半了。
點開通話記錄,看著那上面的一個號碼,久久地盯著。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兩個多月了,最開始的時候,不太愿意跟他們聯系,倒不是怕露餡什么的,主要是覺得……自己不能再有什么爸媽了。
上輩子,爸媽為了自己,都被折騰成什么樣子了,那種愛……自己怎么可能再去管別的人叫爸爸媽媽呢?
沒有人再能當得起這個稱呼了。
但原主的媽媽會不斷地把電話打過來,一般是一周一次。
從最初倉皇的應付,到漸漸多聊幾句,再到后來,許是大腦深處原主殘留下的記憶實在太過溫暖,讓彭向明下意識地就不忍心讓電話對面那個溫柔的聲音傷心,于是……他已經主動給那邊打過兩次電話了。
都是爸爸媽媽,都是親生的兒子,他們兩個又有什么錯呢?
當然,彭向明還是不想見他們。
也或者說,有點害怕見他們。
他總覺得,或許這個世界上萬萬千千的人,都無從辨認自己到底是誰,到底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彭向明,哪怕齊元、趙建元他們,跟自己熟到了那個程度,也是不能,但他們兩個人,卻一定能第一時間就一眼看破!
而自己,必將無所遁形。
但是在這個時候,獨自一人坐在這個房子里,他卻忽然想要給原主的家里打個電話,哪怕只是聽聽聲音也好。
遲疑了好久,長吁短嘆之后,終于還是沒忍住,把電話撥了出去。
電話很快被接通了。
是那個溫柔的聲音——
“喂,明明?”
“噯,媽!你們還沒睡呢吧?”
“沒有呢!跟你爸我們看電視呢,剛才還說呢,就這兩天里,你就該來電話了!這不,剛說完,你就打來了!”
“嗯。”
“期末考試考了幾門了?考的咋樣?”
“還行,剛考一科,反正肯定掛不了!我們專業已經有個老郭墊底了,大概率他今年要掛幾門,我們就更安全了。”
“你呀!別老瞎說人家,咱還是得憑自己的本事,知道不?”
“我知道!知道呢!”
正說話,忽然響起鋼琴聲——噔噔!
片刻后,電話那頭笑了笑,說:“胖虎!剛才還不知道它跑哪兒去了呢,估計是聽見我打電話,又聽見我說你名字啦!這不,竄上去了,它現在可會掀那個蓋了,自己拿爪子能翻開,然后就弄出點動靜來給你聽!”
胖虎,是家里養的一只大肥貓,很漂亮很威武的一只公貓。
彭向明媽媽那邊一邊說,這邊彭向明就一邊笑。
然后他對著話筒大聲喊:“胖虎!再來一段!”
他媽媽就笑,“讓你來一段呢!”
噔噔……噔噔!
彭向明終于哈哈大笑。
“喵……”
胖虎叫了一聲,撓人心肝。
之前還有些走動聲、呵哄聲,不知道是不是老媽已經把那家伙抱到懷里了。
“明明啊,考完就該放假了對吧?你可記得提前訂票啊!別跟去年似的,趕上大家都放假,票都不好買!要不讓你爸給你買好?”
“呃……不用了媽!那個……今年暑假我不打算回去了!”
“呀,為什么呀?”
“那個……我不都大三了嘛,眼看大四了,我想暑假留下來,在這邊……看能不能尋摸點機會!”
“哦……那你也可以先回來住幾天,然后再……”
沒等媽媽說完,忽然響起另外一個聲音,“你瞎出什么主意呀,他一個男孩子,你干嘛老想著讓他回家呀!他還一年就畢業了,暑假不回來就對了!”
又揚聲喊:“不用回來了,我跟你媽都好好的,什么病都沒有,工作也順利,家庭也和睦,你放心留下找機會吧!”
又說,“勤謹點兒,凡事多個心眼兒!別老那么傲氣,該拍馬屁就拍馬屁,不丟人!做出事情來才叫英雄,非得梗著脖子充牛逼的,那叫啥也不是!”
彭向明也大聲回答,“噯,我知道了爸!”
電話里安靜了片刻,老媽說:“那回頭讓你爸再給你打兩個月的生活費過去!”
“不用了媽,我又不是閑著玩,我打工啊,打工就得有工資,餓不著!”
但媽媽的心顯然更細,“打工那也得先干活再給錢呀!你剛開始怎么吃飯?生活費還是要給的,啊!明天就讓你爸給你轉賬去!”
彭向明猶豫了一下,無聲地笑起來,片刻后,他點點頭,“也行。”
其實也就幾千塊錢的事兒,還是讓他們給吧,給完了,他們心里舒服、安泰,硬攔著不讓給,反倒讓他們心里橫七豎八的惦記。
又聊了沒兩句,電話終于還是掛斷了。
彭向明回身,躺倒在大沙發上,愣愣地出神片刻,忽然就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