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戎,你要是餓了呢,那咱們就吃點夜宵,等會再講。要是沒餓呢,那就是在消遣本座,犯賤找罵的,那本座滿足你。”
歸一本正經道。
趙戎想了想,“餓了,但沒完全餓。”
劍靈點頭道“你都沾點是吧?”
趙戎輕咳了聲,忽而問道
“所以你幫我在心湖,建了這座池淵,養了八十一條惡蛟,就是為了讓他們代替我‘吃’?越原始野蠻的強大力量,越是伴隨著野心欲望等負面影響……”
他瞇眼輕語,“而擁有者,往往會被……污染,被這力量反過來操控。”
“而我利用這座滿是惡蛟的池淵,‘吃’下暴虐欲望等負面影響,然后將純粹精純的力量剝離出來給我……喂,歸,這有點厲害啊。”
劍靈輕笑一聲,
“本座只是遵循了它的‘道’,完善了它的’法‘,更改了它的‘術‘。”
“這個界外功法本身就很厲害,它的‘道’思路新奇有趣,能創造出這套功法的存在,絕對不是簡單之輩,而能適合這套有趣功法存在的世界,絕對也不是個簡單地方。本座也開始有些好奇那位界外武夫的家鄉到底何處了。”
趙戎閉目,感受了一會兒那座心湖池淵。
某一刻,他眉頭微微聚起。
“其他山上修士避之不及的心湖大兇之物,卻被本公子反過來利用,用它們來修行……歸,咱們這一次是不是玩的有點大?”
語氣帶上了些憂慮。
心湖本就是修士體內僅次于的丹田經脈的地方,甚至隨著修為境界的攀升,心湖的重要性愈來愈大。
而這心湖之水,又是公認的神秘領域,很多高階修士都不敢踏足。
趙戎估摸著,連半步元嬰的朱幽容,這樣的儒家第一等士,對于心湖之水的探索,估計都沒有眼下的他這么深……
“哼,不玩的大點,怎么讓你修為快速精進?等你慢吞吞的來,估計十年都到不了咱們約定好的浩然境。”
趙戎無話可說了。
他摸了摸那三只竹簡,點頭認真道
“那咱們也要小心些,歸,你幫我照看著些,這些惡蛟兇物,咱們得警惕,防止它們反噬。”
心湖中的劍靈,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它沉默片刻,忽道“趙戎,你覺得這八十一條惡蛟是外物?”
趙戎皺眉,“什么意思?”
“呵,本座覺得得提醒你一點。”歸悠悠道“這是你的心湖池淵,里面的龍鯉是你,惡蛟……也是你。”
趙戎瞳孔微縮。
歸頓了頓,似乎是讓他慢慢消化。
趙戎沒有說話。
歸笑了笑,“甚至某種意義上說,龍鯉其實就是惡蛟,惡蛟就是龍鯉,你心湖中具現出的這座池淵,被分成了兩半,清與濁,光與暗……缺了任何一者,都不行,二者依附,相生合一,才是完整的你。”
帳篷內,搖擺不定的燭火前。
年輕儒生習慣性的揉了揉臉龐。
歸輕吟道“你能明心見性,確實是很有修心天賦,但是明心見性后,似乎你下意識得把心湖中不好的事物全部否拒了,就好像……這些惡蛟都不是你一樣。”
“龍鯉是我,惡蛟…也是我……所以二者其實一體……”
年輕儒生輕輕呢喃了幾句,忽抬頭接話道
“所以,你剛剛投入了龍氣,潛淵里的惡蛟們吃下其中負面情緒后,吐出來的……那些奇異的波瀾,其實并不是靈氣,而是能益哺龍鯉的一種本源力量。”
“這被剝離出來的本源力量,剛剛便讓那抹純青琉璃色穩固了龍鯉的形體……”
趙戎說說停停,劍靈笑著并不打岔。
他這時若有所思道
“其實我在心湖看見的這些過程畫面,我的這些描述……其實都是心湖為我特意展現出來的,方便我觀察后理解,只是一種方式。而心湖中真正的模樣,在我與你眼中其實都不同,沒有定數……”
說著,年輕儒生起身,想也沒想便擺出一個拳樁,打起了拳來。
片刻后,他微微一笑道
“龍鯉是我,惡蛟也是我……其實這一切流程,簡而言之,就是本公子吸收了龍氣,龍氣中蛟龍妖裔所有的負面情緒,被我壓在了心湖底部。”
“而龍氣中龍裔的本源力量被我肉體吸收,增益了體魄,向著異類蛟龍的強大體魄更進一步。”
趙戎拳架一收,握拳感受了下氣血更進一步的體魄。
他長呼出一口氣,“歸,我知道你之前的意思了。我此時丹田中的這些靈氣,并不是嗑丹藥一樣的空中樓閣,而是體魄實打實的增強后,周身那些親近于我而入體的天地靈氣。”
今夜,終于弄明白了這套奇異功法的大致本質與運行規則,蠟燭前,趙戎不再猶豫,將身前三只竹筒一飲而盡。
橘黃燭光下,年輕儒生抓起袖子抹了抹嘴,隨后端坐,閉目不語。
某座心湖之中。
高樓上,有紫衣劍靈輕笑間,越上樓頂,將手指重新滿上的紫氣葫蘆倒傾。
涓涓細流,宛若潔白的細線,落入湖中。
潛淵惡蛟翻騰,龍鯉雀躍擺尾……
約莫一炷香后。
趙戎睜眼。
眼眸在燈火下炯炯有神,其中隱隱有奇異紋路浮現,呈純青琉璃色,圍繞他點漆似的眸子流轉。
趙戎低頭挽起袖子。
右手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他深呼吸一口氣,平靜道“歸,本公子扶搖境中期了。”
一夜之間,連升兩個小境界,從未如此暢快。
歸點頭,“厲害。”
趙戎眨眼,謙虛道“還行吧,咳,也沒太夸張……”
語氣還是忍不住帶上了些笑。
歸“本座是說,本座的功法厲害。”
趙戎“…………”
就在年輕儒生考慮這要不要休了某個劍靈的時候,歸的聲音再次傳來。
“喂,你照下鏡子先。”
趙戎警惕,“你要干什么?”
“你先照照。”
趙戎想了想,一嘆道“某個老家伙該不會是企圖想用它淘汰落后了幾萬年的低趣味審美,污蔑當世第一等美男的容貌吧?應該不會吧?”
語氣誠懇。
歸“?”
“不照拉倒,誰稀罕看你?”
趙戎不松口,“你先說你要干嘛。”
在讓人掃興方面,他永遠可以相信歸。
“本座想瞧瞧你的眼睛,是不是本座預料中的那些變化……”劍靈想了想,又道“不過呢,你要是實在怕丑,要忍個一輩子不照鏡子也行……你現在出門,望一圈外面,看能不能發現些什么。”
趙戎呵呵兩聲,不吃它的激將法。
他放下袖子,二話不說的起身,去掀開了帳篷的簾門,朝外望去。
此時夜深,荒原上駐扎的大多帳篷都已經熄滅了燈火,營地間只有星星點點的耕火,與巡邏士衛的火把光亮……
年輕儒生打量了一圈四周荒原,突然輕咦一聲。
歸笑語聲傳來“呵,看見了嗎?”
趙戎微微吸著深夜涼風,打量了會兒某方向。
就在他不遠處的某片帳篷上方。
“我看見了……一道赤氣,從那兒沖天而起,形狀若龍若鳳,縷縷成紋……”
“哦,還真看見了,那兒是哪里?”
年輕儒生安靜片刻,輕聲道“獨孤氏和小皇帝居住的中央大帳。”
歸輕笑,“呵,果然有了望氣之能,這可是個好神通。”
“趙戎,這是天子氣。你的這雙眼睛,已經擁有探尋龍氣之能,而世俗王朝的真龍天子,所散發的天子氣也是龍氣中的一種,恰好能讓你望見,倒是個意外之喜。”
趙戎正瞇眼,不知在想什么,瞧著中央大帳那兒,聽到所謂‘意外之喜’,亦是不語。
心湖中劍靈又道
“趙戎,若是這氣起之處,真的是那個會玩的獨孤氏,還有那個傻傻的小皇帝,那你已經可以站隊了,這座山下大王朝,最后應該是落入他們母子二人之手,大致無疑了。”
某人抄著袖子,不說話。
歸笑吟“錦上添花常見,雪中送炭難求。之前聽你說,要中立不站隊什么的,但你現在得了先機,這不得反手就來幾個雪中送炭?幫助下人家孤兒寡母,讓她們感動感動,說不定,幫著幫著就成自家人了呢?”
它帶著玩笑語氣,說到這兒停住,忍不住笑了笑。
趙戎還是不說話,似乎是覺得某人很無聊,沒什么好談的。
他收回了看向中央大帳的目光,黑暗中看不見他具體的表情。
劍靈也不在意,有時候它說話,是特意想逗逗他。
不過,后者現在似乎不怎么上套了。
歸換了個話題道“對了,你這趟是來祭月山封禪的?本座醒來后對你這些事也沒怎么問過,現在正好有空,你給本座仔細講講來龍去脈唄。”
“有什么好說的,我這兩天估計要忙死了,你別添亂就行,事情很快能辦完。”
趙戎搖搖頭,伸手揉了揉眉心,閉目休息了下。
然后他繼續睜眼,又打量起了更遠些的地方。
趙戎醞釀了會兒,忽道
“你說真龍天子之氣也是龍氣的一種,能被我望見,那我是否…也可以吸納?”
歸安靜下來,似是沉思了會兒,只吐出四字。
“可以試試。”
趙戎皺眉。。
劍靈想了想,還說解釋了下
“畢竟是真龍天子之氣,十分特殊。這山下的萬千王朝,并不是山上人可以藐視的凡人螻蟻那么簡單。
“一座座王朝的存在,也是玄黃界的一項涉及根基的秩序,被四大太宗默認維持著,雖然后者大多數時間都是管理著山上秩序……
“呵,咱們玄黃九洲,老祖宗們留下的‘規矩’可是不少……”
趙戎點頭,“明白了。”
“怎么,你想試著‘吃’一些天子氣?”歸笑問。
趙戎沒回答,而是反問道“我其實還有個問題。”
“你說。”
趙戎重復呢喃道“龍鯉是我,惡蛟也是我……以后隨著我吃下更多的龍氣,龍鯉被喂食后可以一直成長,那惡蛟吃下了它的養分。”
他一字一頓道“我心里的那些惡蛟,會不會越來越難以對付,直至突破那條警戒線?”
年輕儒生突然說了句別扭的話。
“我會不會吃了我自己?”
龍鯉是他,惡蛟也是他。
歸沉默了會兒,點頭贊揚道“有道理,趙大公子考慮的確實周到。”
年輕儒生笑了笑,“是嗎,我怎感覺是您特意沒提,專門給我挑好的講?”
劍靈也輕笑,頷首,“你是說,本座要害你?”
“我沒有這么想。但你肯定是有點不對勁。”
歸沉默了片刻,承認道
“這套界外功法本座修改過,適合玄黃人族修煉,但是本座畢竟也沒有從頭修練過,你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風險是有。”
它又語氣認真道
“這些惡蛟,本座替你養的,自然會替你看著……不和你提前說,是遠遠還沒到那些時候,若有些猜測中的事真發生了,到時候自然有解決問題的方法,況且眼下這些也只是猜測。”
心湖內安靜了會兒。
二人似乎都在思索權衡。
片刻后,歸率先道“而且你忘了……那個界外武夫了嗎,同一條道路,他能走到山巔,趙戎,你為何不能?”
年輕儒生吐出口濁氣,點頭,“那就……試試?”
劍靈亦笑,“好,試試!”
片刻后。
趙戎還是站在帳篷門外,沒有回去,窮目遠眺某處。
“喂,你還在看什么呢?”
歸撇嘴道“你這望龍氣的神通,才剛獲得,運用并不精通,再遠些的地方是區區肉眼看不見的,回頭等你修為再精深些,本座教你一套望氣秘術……”
劍靈正說著,突然被沉默的趙戎打斷。
“你確定……我看不見太遠?”
他瞇眼,瞧著遠方某處上空。
歸話語頓住。
帳篷門口,黑暗中,二人之間安靜了下來。
劍靈認真道“你看見什么了?”
年輕儒生低頭,抬手,揉了揉眼。
輕聲道
“我看見祭月山頂,有白金色之氣沖天,隱隱像……一只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