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月山上下,陷入了一片歡躍的海洋。
隨山風蕩起的九天寒宮花,在歡喜慶祝的人群頭頂,漫天飛舞。
宛若雪花。
某個抱劍漢子沒有與人群一起擁上去。
他緊了緊懷中的劍,然后拉住要往前跑去找心上人的趙芊兒,笑著叮囑了幾句。
后者似是迫不及待,點忙點點頭,朝抱劍漢子擺擺手。
“知道啦知道啦,小白叔,有我呢,誰敢傷戎兒哥?你早去早回啊,我與戎兒哥回去的早,就不等你。”
李白一笑,抬手想去摸摸身前丫頭的腦袋,不過中途又放下了。
都長這么高了啊。
那臭小子也是……
“還有,小白叔,聽昆叔說,你是來辦正事談生意的,等會兒可別貪酒誤事了。”
“哼哼,我就不給你這個月的零花錢了……”
小丫頭面朝抱劍漢子,邊背著小手,倒退著隨人流走,邊偏著小腦袋,嘰嘰喳喳嘮叨著。
“喂,別苦著張臉,別人還以為是本姑娘欺負你呢,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而且你一看就是假裝的,我可是知道某人是悄悄留了些私房錢的。”
抱劍漢子噙笑聽著,只是被小芊兒戳穿了私房錢的事情,漢子還是忍不住老臉一紅,兩手不知道往哪放。
想擺手否認,中途又悻悻然放下。
算術讓趙戎堪憂卻管著老趙家財務的小丫頭得瑟的哼唧兩聲,然后小手一揮。
“算啦算啦,這次心情好,就不沒收你的了,你別喝酒誤事哈,不然下次昆叔訓你,我可不求情……”
十分有二娘子的大氣風范。
抱劍漢子緊了緊懷中劍,小雞啄米似的連忙點頭。
“唔,那早點回來,其實戎兒哥須彌物里給你留了幾壇大離宮廷美酒的,等你回來哦……咦,我的那個臭丫鬟呢,可惡,又搶著去戎兒哥那兒,不能讓她得逞!”
小丫頭眨巴著桃花眼,左右瞧了瞧,下一秒小身板一蹦,趕忙回過身子,朝前方追去了。
李白微楞,抱胸在原地目送,待遠處那小丫頭匆匆搶在了蘇青黛前頭,背著小手得意洋洋的遠去,他才失笑轉身。
抱劍漢子逆著上涌的人流,朝山下走去。
萬千人熱情上山。
他一人孤身獨往。
一身綠油油的衣服,在這萬物荒涼的秋日里格外顯眼。
山路上,漢子隨意拐進一處僻靜山林,伸手在懷中摸出了一朵九天寒宮花。
模樣普通,似是與此時他身邊飛舞而過的那些九天寒宮花無異。
這是很久以前的那一次談生意時,那位‘璃’給他的。
抱劍漢子隨手將這朵九天寒宮花一拋。
花隨山風,旋飛遠去,消失在了漫天飛花之中。
他收回手,用力按在了懷里劍的鞘身上。
然后站在原地,安靜等待了起來,在這僻靜的林中。
某刻,抱劍的漢子瞥了眼懷中這柄劍,收縮一下胳膊,又緊了緊。
“奇怪,你個小家伙這么‘開心’干嘛?從剛剛第二輪月亮出現起,就開始鬧騰……”
漢子嘟囔幾聲,抬首又看了眼那兩輪白日里依舊皎潔的明月。
“上次帶你見那個老娘們,也沒見你震顫的這么雀躍,怎么?是因為馬上就又要見到了,你想她了?還說是……是這輪月的原因?”
壓住懷中劍異象的漢子似是等待期間閑的蛋疼,自言自語,在同一柄劍講話。
畫面有點無聊滑稽。
旋即,他目光又落在了頭頂不久前第二個出場的明月上。
“離去……歸兮?那么…是哪些東西回來了呢……”
漢子微瞇著眼,面色沉思……
一座古老殘破的遺跡內。
九天寒宮花開遍。
四周皆是石壁,似被封閉。
遺跡靜悄悄,宛若一座沉睡的巨人。
被亙古的靜謐充斥,似乎永久的要持續到連灰塵都腐朽。
中心處,有一處華貴神秘的溫泉水池,池畔有九天寒宮花與一座水晶亭,
某一剎那,頭頂最高處,琉璃材質的弦月狀穹頂散發出的蔚藍光芒驟盛。
此刻,若有活人仔細看去,會發現著琉璃制成的半弦月穹頂,上方似有某種流動的液體。
其中那蔚藍色的光芒,像是一條條軌跡未知的游蛇,時強時弱,變幻不一……
在這些藍色光線的照射下。
水晶亭愈發的熠熠生輝,奪目耀眼。
就在這時,整座遺跡剎那間一暗。
所有的光線都消失不見。
漆黑的空間內,伸手不見五指。
唯有原先穹頂位置,那弦月狀的琉璃依舊明亮如初。
就像是在黑暗之中的一輪上弦月。
除此之外,還有下方遍布遺跡的九天寒宮花。
花瓣上散發星星點點的光芒。
這一幕,在黑暗中宛若一片燦爛的星河。
就在這所有其他光線都詭異消失,只有一輪弦月與一片星河存在的時刻。
‘上弦月’下方的星河中,那些星星點點宛若星子的光芒,突然動了。
像是一只只螢火蟲,在黑暗中飛聚到了一起。
這些星辰似的光點由上至下,積沙成塔似的匯聚成了一道……高大人形的光體。
這一幕,靜謐發生著。
若有觀察仔細之人,便會發現,這高大人形光體誕生的地方,是原來那座溫泉水池……
那兒也是遺跡中九天寒宮花開的最茂盛之處——也是此時黑暗中星河最璀璨之處……
又是一個眨眼間。
不見五指的黑暗驟然消失。
淡藍色的光芒再次充斥整座空間,視野恢復,一切如初:
古老荒涼的遺跡,靜謐無聲息……
不對!
與原先相比,還是有變化發生了!
溫泉水池旁,此刻正有嘩啦啦的水流聲響起。
這聲音似是有人在溫泉沐浴后起身出水,熱氣騰騰的水滴從那人身體上沿弧線滑落會溫泉,與水面撞擊的滴答聲……
然而,此時在溫泉水池邊,放眼望去,卻是空蕩蕩的,看不見任何身影。
水滴不知被各種力量帶著騰空而起,在空氣中勾勒出了某道透明的高大身影。
沿著這道高大身影似是婀娜的身體弧線,嘩啦啦的低落回水中。
不一會兒,所有被這透明之物出水帶起的水滴,都回到了水池中。
肉眼看不見這高大的透明之人了。
只有……一道道腳步,漸漸出現在水面上,朝水池岸邊一路延伸而去。
腳印出現的速度與節奏,緩慢且隨意,似是有人在閑庭散步。
終于,腳印從水中來到了岸邊。
九天寒宮花的花叢被某種盡量無聲撇開,自發的為某人讓道。
這腳印與軌跡,一路延伸向了那座水晶亭。
中途,這看不見的高大透明身影,似是在某處花叢畔停了停。
一朵燦爛弧圓的九天寒宮花,無聲歪斜,折斷,騰空而起。
像是被某只看不見的手捻拿。
花兒在空中微微旋轉。
似被把玩。
然后,這花叢中的腳步繼續前進,終于,來到了那座耀眼的水晶亭中。
就在第一道腳印無聲的踏在亭內水晶地面上的一瞬間,水晶桌子上,那件整齊疊好青金色衣裳突然騰空飛起,飛向門口。
衣裳在空中自的舒展開來。
這是一件青金色的華貴宮裙,顏色純粹高貴,材質未知,外人一眼看去,便能察覺到不俗。
青金色,在山上山下,是比高貴紫色,或帝王玄色還要稀有!
材質一向難尋。
而這神秘宮裝上,顏色如此純粹的青金色,簡直前所未見,也不知道是各種工藝與材質制成……
此時,青金色宮裝無聲展開,剎那間被填滿撐起。
像是披在了亭內某一道透明身影上。
此時,終于可以大致窺見這道透明身影的輪廓了。
這降臨不可知之地的不可知之人,應當是個女子,身材高大,比尋常人族女子高了半個身子,勝過人族的九尺男兒……
她面目處依舊是團透明空氣,讓人看不見。
此刻,高大女子手里那朵新折的九天寒宮花,被袖口下的透明之手拿起,貼近了頭部。
似是輕輕嗅了嗅。
下一刻,很久很久未歸鄉的高大女子,穿一身拖地的青金色宮裝,徑直走到水晶桌旁,坐下。
纖細至極的腰肢挺直,安靜不動。
高貴端莊,寧靜威嚴……
像一位孤獨深奧的王。
她的氣質是如此的吻合此荒涼之地的氣氛,乃至于此時,只是靜靜坐著等待,便自然而然的融入了這座殘破遺跡,恒古的靜謐之中。
這是一種讓目睹者會自發冒出的奇怪直覺……
某一刻。
遺跡上空,那弦月狀的琉璃穹頂明亮了一分……兩分……
隱隱有某種能掀翻屋頂的喧鬧聲浪,從未知的方向傳入,在遺跡內輕輕回蕩……
被鮮花簇擁的水晶亭內,前來赴約的高大女子,放水晶桌上的手似是撐起。
寬大柔順的袖口滑落到了手肘。
她偏了偏頭,手支著腦袋,安靜等待。
“歸,你說以本公子現在的體魄,要是跳下去,能不能撐住一個來回,把爐子和劍丸給撈上來?”
祭月山巔的月潭旁,趙戎背手而立,認真瞧了會兒身前的蔚藍色潭面,深邃不見底,并且不時有電光滋滋聲……于是,他在心湖中嚴肅的問道。
劍靈聞言,想也沒想,直接開口。
它語氣十分誠懇道:“當然可以!對咱們趙大公子而言,這小破湖綽綽有余,本座建議現在人少,咱們趕緊跳下去,搞快點。”
劍靈真誠的催促。
“嗯,明白了。”
年輕儒生點了點頭,下一秒,二話不說……直接轉頭就走。
下山去了。
自家這便宜劍靈只要是破天荒的熱情推薦去做的事情,肯定是能讓他死的連渣都不剩一點。
對于這點,趙戎還是十分信任歸的。
從不讓他失望。
所以眼下這座積蓄了難以記數的天雷的月潭,不能簡單粗暴的跳下去撈爐子和那顆應該淬煉好的劍丸。
欸,得在祭月山留一會兒,從長計議。
山路上,一身雪白禮衣還未換下的趙戎,抄著手,輕輕一嘆。
“嗤,趙大公子跳啊,怎么不跳了,哦,現在慫了?那剛剛那么妙的主意,您是怎么想出來的?”
年輕儒生面色如常,不理撇嘴的劍靈。
眼下,他準備先下山去找芊兒和青黛她們。
不久前的午時,封禪大禮剛剛結束后,在兩輪明月之下,無數人群涌上天壇。
在一陣亂糟糟的狂歡鬧騰過中,獨孤蟬衣和離廷權貴們商量著,辦一個封禪大典的慶祝午宴。
眾人商量著去山下荒原大帳處舉辦,下午和前來的萬千大離百姓們,一起普天同慶。
于是弦月離女和大離禁軍們一陣忙碌后,終于穩定下來了人群秩序,把狂熱圍著趙戎等儒生的人群陸續驅散下了山。
隨后,眾人也喜慶的下山了。
而趙戎作為封禪大禮的一手操辦者,此次大禮的頭號功臣,當然是慶祝午宴的主角,待遇比肩某位沉默下來的書院女先生。
不過趙戎此時的心思不在這慶功午宴上熱情敬酒的大離太后和權貴們身上,不在暢快慶祝的顧抑武等學子身上,甚至也不在給禮儀大考打分的孟正君的態度變化上……
他推拒了美酒,匆匆吃完了兩碗大離太后與幼帝這對孤兒寡母親手盛好并捧上來的白米飯,便找了個乏累休息的借口,離去了。
并且婉拒了下午熱鬧的慶祝活動。
回到了歇腳的營帳住處后,趙戎把小芊兒和蘇青黛哄著去學習經書,然后就悄悄又跑上了祭月山。
霆霓紫金爐和淬煉圓滿的離姬劍丸還留在山頂這座月潭的潭底呢。
不過這一趟山上打探,趙戎算是無功而返,具體打撈爐子和劍丸的對策,還得仔細想想……
此刻,山路上,抄著袖子的年輕儒生搖頭一嘆。
他四十五度角,仰頭望了望天上仍舊靜掛的兩輪明月異象。
襠下有些憂郁啊。
“切,活該!”
歸暼了眼趙戎心湖的情緒色彩,沒好氣的嘲了句。
“誰叫你不聽本座的?在封禪之前,直接把爐子放在那顆雷木樹洞不好?或者讓那個傻乎乎的小皇帝幫你放,難道不行?偏要畫蛇添足,繞來繞去的……也不知道你成天在想些什么?”
趙戎把臉一板,假裝生氣道:“喂,小劍靈,你教我做事啊?”
“就教你做事怎么了!趙戎,能耐了你?這霆霓紫金爐和離姬劍丸還是本座幫你撿漏的呢,另外,你再給本座喊一遍小劍靈試試!”
趙戎壓著欲彎的嘴角,面色認真的點了點頭:
“是啊是啊,是你‘嘴強’了,誰家劍靈能有我家劍靈厲害啊。都是你的功勞行了吧。下次您叫我跳湖,我也立馬跳,管他是真話反話,電死了就算了,反正不能惹我家劍靈不高興……來,歸,笑一個。”
劍靈:“…………”
年輕儒生笑了笑,抬頭看了眼漫天飛舞如雪花的九天寒宮花。
“滾蛋。”
歸哼的一聲,然后沒好氣道:“本座現在看見你就煩!”
“哦?那我和你不一樣,我看見我家劍靈就開心。”
趙戎收回目光,拍了拍袖口,笑若春風。
“你!”
被劍主的無恥厚面皮噎了下,歸薄嗔道:“你……你趕緊滾呀!”
趙戎笑著搖搖頭。
他沐著山風回頭,看了眼身后的祭月山巔。
表情收斂,垂眸輕聲:
“之前讓望闕那么做,自然是有我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