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托斯讓自己修長的尾巴再度在水中甩出一個完美的弧度,飛快地遠離下方這座它在海中呆了數十年沙華魚人的堡壘——暗潮城。
那兒,陰暗郁閉,還摻雜著沙華魚人與它們飼養的鯊魚排泄物,終年不見天日,如果不是為了那些東西,或者說那些東西和它進階有關,它才不會兢兢業業在城中為了找一個機會,一呆就是數十年。
兩側的風景在它流線型的身姿下飛快移動,變身成沙華魚人這么多年并不是沒有一丁點好處的,至少它現在海中的速度在這數十年的的專門訓練下,比之沙華魚人豢養速度最快的灰鰭鯊還要快上幾分。
撒托斯現在的位置已經脫離了屬于暗潮城外圍的珊瑚礁地帶,即將前往大多被象牙白細沙所覆蓋的淺海區域,那里的海水清澈干凈,偶爾在陽光正好的時候,還能在海底看見折射下來的光,有些時候撒托斯實在受不了,它就會選擇在這,放空一下心靈。
作為神殿衛士的它,偶爾蹺蹺班沒什么關系,反正那頭大笨鯊從未在意過祂的子民。
十多年也不見它施展出一次神跡,如果不是沙華魚人這個種族沒有其他可以信仰的神靈,恐怕那頭懶惰頹廢的大笨鯊早就被祂的子民所拋棄。
不過在即將來到那黑暗視覺中,白色成分顯著增加的淺海區時,撒托斯驟然一個身停,它敏銳感覺到了前面有法術波動的痕跡,以及沙華魚人種族天生自帶的波紋感應,讓它清晰的感覺到有東西朝它這個方向過來。
而這里位于珊瑚礁和淺海的交界處,它已經無處可藏,不過撒托斯猙獰魚頭的臉上神情不變,魚眼微微轉動,它沒打算躲。
立馬一個調頭,朝著暗潮城的放心沖去。
不過它的速度慢了不少,并且修長的尾巴也頓時在變形怪的變形天賦下,顯得褶皺難看,一點都不符合族內沙華魚人少女的審美。
果然,不出十秒,背后就有一道巨大的陰影在它的上方經過,將它倒映在海底白砂礫上的影子徹底遮住,抬頭望去,那是一頭渾身布滿鱗片的獨角巨鯊,它的身邊還有一名身穿秘銀色甲胄的沙華魚人,一看就十分昂貴。
巨鯊的鱗片護具和沙華魚人戰士甲胄的材料都是來源于暗潮城的三個水底礦脈之一的銀冠石礦脈。
那兒產出的銀冠,仿若銀色玉髓,帶有明亮的金屬質黑紋,堅硬無比,抗魔效果也比普通的魔力金屬要好些,就是開采困難,一具這般大的鎧甲,都要花上好幾年的采礦量。
這些撒托斯都清楚。
也明白它們到底是什么,暗潮城軍團中最為精銳的存在——潮汐獵手。
平日它們的任務大多是護衛暗潮城以及神殿,很少出動,整個暗潮城也就只有二十組不到,除去造價昂貴外,能夠達到職業進階要求的沙華魚人也并不多——除去大師級的三叉戟熟練度外,從萬鯊海中憑借武力降服一頭角鯊也不是每一名沙華魚人戰士都能做到的事情。
“大人!”
身為變形怪天生具備的唬騙與偽裝這兩種特質,在陰影覆蓋前時,它的情緒就已經醞釀完畢,它恰到好處的做了一個歸家之魚宛如見到救世主般的神色,魚眼中都籠罩了一層在水下都很難看清的氤氳之氣。
這名遠比它高上半截的潮汐獵手則是默默地用淡漠的魚眼俯瞰著眼前這個卑微而又怯懦的可憐蟲,細細觀察后,它才開口問道。
“你有沒有見到奇怪的生物在附近經過。”
這次它們被祭祀用神殿的傳送術傳送至離暗潮城的二十里外的海域,就是為了抓住那名可恥的竊賊。
“什么生物?”
撒托斯的臉龐上一臉茫然,然后一副旋即反應過來的模樣,顫聲道。
“難道暗潮城出事了?”
它連忙顧不得眼前潮汐獵手的注視,將自己的目光投向隱藏在重重海草與礁石中的暗潮城,脖子都身長了好幾截。
“回答我!有沒有看見其他生物!你這個怯懦者!”
這名潮汐獵手臉上的神情已經是遮掩不住的鄙夷,聲音也帶著幾分斥責。
沙華魚人對于戰爭看的很重,只要戰敗,它們幾乎不允許任何活著的沙華魚人回歸,但凡回歸那必將戴上一個怯懦者的帽子,而想要摘掉這份恥辱,往往需要成百上千倍的血腥才能洗刷。
用偉大的沙華魚人之神,巨鯊瑟寇拉的祭祀禱詞來說。
便是強大的鯊魚不懼怕死亡,只會享受并且迎接它的到來!
“沒沒,強大的潮汐獵手,巨鯊的眷顧者大人,我我并沒有看見你所說的生物我只知道我們剛剛被一頭龍襲擊了!”
撒托斯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更接近恐懼與迷茫,讓眼前這名潮汐獵手聽了能夠合理的從聲音中讀出它的情緒。
這些信息也都是它從那名狼狽逃回來的沙華魚人首領,暗潮城的大統領,銳爪處知曉的。
想必它們戰敗的信息如今也傳的是滿城皆知,但對于一頭往暗潮城趕去的沙華魚人而言,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哼!廢物!你現在被我征召了!在這片海域巡弋,一發現異常,用這個通知我!不管是什么,沙華魚人也一樣!”
“可大人,我的尾巴受了傷!大人!”
這位潮汐獵手丟下一枚刻有魔法花紋的鱗片,在它呈現蝴蝶飛舞姿態時,它就已經帶著它的鯊魚伙伴,遠遠的離開了撒托斯,朝著撒托斯身后,布滿礁石的海域尋找,連后面撒托斯那悲呼聲都遠遠拋開。
大多數的潮汐獵手還是認為那名可惡的小偷,并沒有離開暗潮城太久,以它的速度,大概率可能連城外五里都沒到,而這里,已經離暗潮城十里都有了。
撒托斯一臉頹然,直至那魚影消失后,它再擦了擦魚眼因恐懼溢出的淚水,甩了甩有些僵硬的魚尾,然后低頭便在這片海域中按照潮汐獵手的話,在這片海域慢慢巡弋。
直至又過去了兩三波,潮汐獵手的盤查后。
撒托斯感知到這片海域外圍再也沒有潮汐獵手后,它才露出了一個如釋負重的表情,輕松將帶有魔法花紋的魚鱗塞到一個正在慢吞吞游爬和它速度一致的海龜下后,再用一個暗示術讓它不要遠離這片海域。
它的尾部便再度恢復光澤與修長,輕輕一甩,它的身體就朝著淺海區域飛速沖刺而去,宛若離弦的箭。
等到那名曾經遞給撒托斯魚鱗的潮汐獵人按照鱗片位置,找到那只慢吞吞的海龜后,原本還想夸獎它盡忠職守的臉頓時就僵住了。
在鯊魚伙伴確認這周圍已經沒有一只沙華魚人后,它的臉徹底崩了,手上緊攥的三叉戟爆射而出,將不遠處十米高的礁石,直接射炸。
它的臉格外猙獰,因為它知道,自己似乎也像那些剛剛被處決的沙華魚人同族一般,被那頭可惡的竊賊,耍了!
而此時,撒托斯已經穿過了淺海,來到了陸地,也就是最靠近暗潮城的人類小鎮,坦帕。
那里還有一個交易在等著它。
當它化身位佛爾這名面色普通的衛兵時,撒托斯才剛剛從水底下鉆出來,人類面龐的他,微瞇著眼感受夕陽余暉的照射,太陽給它的身體鍍了一層金邊。
而早已在坦帕鎮碼頭等了一天消息,下午時又被那足以引起小鎮一個月談資的海底太陽加重焦慮,此時無比焦躁不安的坦帕稅務官,也是藍靈頓子爵的管家,馬丁頓正在一條延伸至海洋的長長碼頭盡頭處,來回徘徊踱步,眉頭緊皺。
往日臃腫的肚子也仿佛感應到主人的情緒,此時此刻都略顯消瘦,沒有底氣,滿肚空虛。
“馬丁頓!你干的好事!”
撒托斯享受余暉的臉,立刻化作了宛如從地獄中爬上的惡鬼,滿臉猙獰,它已經入戲了。
馬丁頓聽后腳步一頓,連忙轉頭看向了海中只冒出半截身子的衛士,佛爾。
他哭喪著臉連忙反駁道。
“不關我的事啊!佛爾大人,您當時也在場,也看到了,那艘船上探測寶石根本沒有起反應啊!領頭的還是那兩年前還是個二階法師的雛鳥,她有什么本事能壞了你們的好事?”
自從他了解到那滿海域的沙華魚人尸體后,便知道這個事情無法善了,先前的交易還做不做數都是個未知數。
“那我可不管,祭祀大人大怒,這次祭祀失敗了!你得付出足夠的代價!不然巨鯊的子嗣們,并不介意拿你們這些人類開刀!”
佛爾一邊用雙手抓住碼頭木板,用力從海面爬到碼頭上,一邊回頭陰惻惻的對著身旁正蹲在地上,滿頭冷汗的馬丁頓說。
“到時候,你們的漁民便是我們獻祭給偉大巨鯊的口糧!”
“可我們領主已經快要不行了,如果沒有”
“解決渴水癥的東西我已經帶來了!”
撒托斯打斷了馬丁頓的繼續述說,直截了當的說道。
“什么!不是說好真的嗎?”
馬丁頓有些失語,但臉色立刻浮現出一抹驚喜,沒想到祭祀失敗他們還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不過這需要代價,三倍!三倍你承諾的代價,我可以先行醫治你們的領主。”
撒托斯伸出了三根手指,施施然道,但神色中除了冷漠外看不出任何感情,沒有一分敲詐獲得的快感,似乎是極為勉強一般。
“好的!我答應了!”
馬丁頓毫不猶豫。
藍靈頓子爵威姆科林的狀態正日益惡化,渴水癥帶來的后果已經讓他不滿足于喝水了,而是整個人泡在水中,宛如一條饑渴的魚,如果再隔上幾天,說不定他已經死在他最需要的水中了。
就像那名鯨身天使離開時的詛咒一般,“威姆科林,我詛咒你,你將溺死在無盡的水中,靈魂永遠沉淪于深海之中!”
“那帶路吧!戈恩祭祀長的耐心不多了,我希望你們應該明白,得罪我暗潮城的后果!”
撒托斯一臉肅穆,似乎是全心全意在為暗潮城做事一般。
“知道了,佛爾大人!我現在就讓人將你要的東西準備好,只要您解除了那婊天使施加的詛咒,我一定會讓子爵大人好好獎賞你的!”
馬丁頓忙不迭的點頭哈腰,然后迅速帶著撒托斯朝著坦帕鎮內西南角,最為華麗的莊園而去。
而他們的離開,也驚起了停駐在碼頭欄桿上正梳理羽毛,還未歸巢的海鳥。
直到海鳥的叫聲離撒托斯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后。
“再見了!海洋!”
撒托斯才在心中默道,他露出了一個難以察覺的微笑,但又看著佝僂著身子,正一臉討好自己的馬丁頓,又恢復了冷漠,一言不發的朝著碼頭停駐在那的馬車而去。
“主人,佛爾他來了,在外面等候您的召見。”
馬丁頓隔著一層水面,看著正全身心躺在三米直徑,一米深的圓形浴桶中,只穿了一條短褲的子爵,一臉為難的說道。
“那還不快請他進來!愣著干嘛!我已經受夠了在水里面生活了!就算有水下呼吸藥水也讓我無比難受,如果讓我一輩子無法離開水,相信我,我會發瘋的!”
這位有著金發碧眼堪稱帥哥的子爵,威姆科林正一臉癲狂的在水下呼喊著,雖然有魔法藥劑讓他不必在水下那么難受,可藥劑的量最多也只能支撐他幾日,并且隨著渴水癥的日益增加,浴桶遲早有一天無法承受他的汲取,坦帕鎮外的深海將是他的歸屬。
而那與莎莉爾的詛咒.不謀而合。
每每想到這,威姆科林都恨不得那一天他沒有在海邊日常巡弋自己的領地,也就沒有看見那頭擱淺的人魚莎莉爾,也就不會發生接下來的事情了——雖然她與人魚不同,是有著鯨魚的下半身,以及人類上半身,并自稱是鯨魚天使,但威姆科林一直稱呼她為美麗的人魚小姐。
“主人,他說要當初談好的五倍的酬金,今天祭祀失敗了!”
馬丁頓縮了縮頭,看著快要鉆出水面的人類男性臉龐,小聲道。
“什么!該死!他怎么敢!這個低賤的(省略)不管了,快答應他,我受夠了!”
威姆科林先生肆意謾罵那人的貪婪,然后再吐了個氣泡,忿忿不平道。
坦帕鎮作為漁業和港貿同時發展的臨海小鎮,發展的并不算差,常駐人口大約有八千,跑去雜七雜八的冒險者,商人,人數可以很輕易達到一萬人大關。
而作為坦帕鎮當之無愧的執政者一脈,藍靈頓一族已經在坦帕執政了大約有一百多年,那第一代從王國帶著流民出來開拓騎士,已經是威姆科林的祖父一輩了。
四輩所獲得的家族積蓄也在這一百多年內日益見長,別說支付一次解除詛咒的錢,就算是支付十次也眼睛不帶眨的。
可惜他這次惹上的是鯨身天使,這種帶有善良側的詛咒讓鎮內的所有秩序善良側教堂牧師都搖頭拒絕,無論威姆科林開出多么高的價格,讓他們的牧師前來救治,得到的都是永遠拒絕的答復。
直到懸賞被一名叫名為佛爾的人類衛兵偷偷揭下來后,事情才告一段落。
雖說他代表的是極少與人類結盟的沙華魚人。
但能夠解除詛咒,這位子爵也顧不上太多,渴水癥帶來的后果已經讓他無法遠離他那用鎏金膜制造而成的浴桶了。
更何況,它要的不過是一船生命力達到一千的祭品,相比于渴水癥帶來的折磨,威姆科林自然是毫不猶豫的就同意了,只不過那附帶的五萬金幣讓他有點心疼。
而現在翻至二十五萬金幣的酬勞,讓他有些肉疼了,這可是小鎮十年的稅收,但死亡詛咒的陰影如影隨形,別說二十五萬,只要不是把藍靈頓子爵的家底全部掏光,威姆科林也會糾結再三,最后再答應的。
誰叫渴水癥讓他失去了回到陸地上的資格,況且也沒聽說哪個子爵連巡弋領地都無法做到,這將成為恥辱,他可不想!
二十五萬就二十五萬,遲早有一天,他會讓這些沙華魚人連本帶利的吐出來的。
“該死!”
馬丁頓在接到確切命令后,則是默默退出這個房間,然后在佛爾進入前,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有一份是我的!佛爾大人,別忘了。”
佛爾先是一愣,在看到那諂媚笑容背后的肥肉時,冷漠的臉上不動神色,微微頷首,才毅然決然的走了進去。
等到威姆科林抱著撒托斯從沙華魚人祭祀神廟中化作銳爪,第一次竊取獲得的“海洋之淚”這個具備解除任意傳奇以下的詛咒,藍色水滴狀魔法寶石不肯撒手時。
佛爾已經和馬丁頓看著從藍靈頓子爵庫房中搬運而出的價值二十五萬金幣的材料,相互露出了一個都懂的微笑。
直至最后佛爾帶著財寶離去,馬丁頓才在門邊咕噥了一句。
“或許五十萬,主人也能拿出!”
說完他又笑了笑,似乎在笑自己的貪婪,搖了搖頭,關上了莊園大門,轉身回去討好他那位剛剛從詛咒中解脫的主人去了。
而另一邊,撒托斯走在陌生的小鎮中,他的臉龐在經過幾次小巷,除了天上經過的海鳥外,已經換做了一個外鄉人的模樣,甩開了來自子爵莊園的眼線。
他已經成為了莫拓爾,五年前,他曾經在凜冬城使用的名字。
現在東西都到手了!懇切學習奧法知識的莫拓爾學徒,也應該帶著一番奇遇與學費,回到凜冬城了吧!
撒托斯這位變形怪不由露出了一個笑容,不過隨著他駕著馬車打算連夜離開坦帕鎮時。
一只爪子,叩響了他的馬車艙門。
“怎么回事?”
撒托斯的臉色冷靜非常,同時手上儲存有閃現術,傳送術的戒指也隨時就緒,他警惕的沒有開門問道。
“奧加?有什么事嗎?”
奧加是他在車馬行雇傭的車夫,經驗老道,不止一次駕馬去往凜冬城的老車夫。
“他沒事!可愛的小東西!”
恢弘,渾厚的聲音至上而下傳來。
撒托斯直接使用戒指打算逃脫時,卻發現,他已經進入了一個虛無的空間。
他戰戰兢兢的看著那頭空間中除它之外唯一的活物,那頭直立有十米多高,渾身發出耀目光澤的黑鱗巨龍,顫聲道。
“閣下,我們有什么誤會嗎?”
“沒有!”
巨龍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