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斯沉默的拉上了包,又轉身看向哈謝特,對方只是微笑的朝他揮手。
他也向對方揮了揮手,隨后拎起包扛在肩上,一語不發的走過人群,忽然他看到了他的團長。
阿爾尼的盔甲也早已不復原本的光潔嶄新,上面遍布著戰斗的痕跡,左肩和右腿膝蓋部分,以及左肋部分都有破損,干涸的血跡在關節處形成了黑色的淤積。
他似乎在巡視軍營,連跟在他身邊的十字軍護衛們也從過去二十人變成只剩下三四個且人人帶傷,可見之前的戰斗是何其慘烈。
然后,阿爾尼注意到了海斯,于是向他招了招手。
海斯小跑過去,挺胸抬頭敬禮。
“團長!”
阿爾尼那蒼白且帶著疲倦的臉浮現出笑容,似乎看到這個團里的“幸運物”心情都好了很多。
“海斯,你還活著,太好了。”
隨后他注意到了海斯肩膀后背著的包,隨后想到什么,點點頭。
“也好,你已經付出很多了,只是有點遺憾,原本我想為你爭取一塊士兵勛章的。”
海斯放下了手,沉默片刻后,第一次非常大膽的直面自己的團長。
“團長,為什么大家還要守在這里?為什么...要在這等死?”
阿爾尼露出苦澀的笑容,伸手摸了摸海斯的腦袋。
“因為這是命令啊,我們被要求死守陣地,在得到命令后撤前,我們即便打到一兵一卒,也得釘死在這里。”
海斯還想說些什么,但最后卻咽回了喉嚨里。
阿爾尼接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海斯,你已經被允許離開戰場,但希望你以后能夠記得那些英勇的人們,記住自己曾經服役的光榮時刻。”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了。
海斯愣愣的站了一會,也轉過身,但剛走沒幾步他看到了哈布里,這個大個子左手自手肘部分都消失了,包著繃帶正無力的靠在箱子邊上似乎陷入了沉睡,海斯知道哈布里最怕疼,這樣的傷對于他來說一定很糟糕。
他感覺有什么在譴責自己的良心。
又走了兩步,他看到了溫特,這個男孩正在低頭整理彈藥,他的腰上和頭上都纏著繃帶,似乎還在低聲啜泣。
海斯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溫特抬起頭,隨后驚訝的說道:
“海斯大哥!你....你醒了!”
海斯點點頭。
“啊,很幸運,沒死。”
“那就好...可是大家...”
溫特轉頭看向一旁隨意堆放的頭盔,許多頭盔上都能看到可怕的傷害,有撕裂傷也有穿透傷。
“連隊里的大家...已經不剩下幾個了,匹克大哥也陣亡了,阿伊政委也陣亡了...我們是不是都要死在這里了?”
海斯看向那些頭盔,沉默了許久,隨后伸出手。
“溫特,你把你的遠征手冊交給我吧,順便送我一程。”
溫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還是把遠征手冊交給了海斯,接著跟著對方走向已經幾乎人去樓空的軌道運輸站,那里停著一輛裝滿傷兵和軌道板車。
路上溫特和海斯說了很多話,還提起了他在離別時和家人吃的最后一餐,那天傍晚他還不知道是什么,喂完牲口返回家里時,他發現他的父母和姐妹們正坐在廚房里等他,而且很明顯所有人都哭過,他們的眼睛因悲傷而紅腫。
起初他還很奇怪他們流淚的原因,直到他看到那張帶著黑邊的入伍通知書靜靜地躺在他們之間的桌子上,表面的帝國之鷹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那一餐格外的豐盛,爐子上煨著的平底鍋散發著肉類的煙氣和他最喜歡的食物的美味香氣。
但溫特坦言他根本吃不出什么滋味,因為那時候他突然想到,無論在他生命中還有多少歲月沒有到來,那些相同的香氣,現在都將永遠與一種絕望的悲傷聯系在一起。
然后他談起自己小時候生病時母親的焦慮,但她毫無辦法,只能抱著他向帝皇祈禱,直到父親找來醫生。
還有就是他和父親為了搬運和搭建一個新水泵所付出的努力,為了這個事他的頭還磕破了,留下淺淺的傷疤,母親為了這件事埋怨了父親很久。
他們的生活模式好像總是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只是隨著季節的變化而變化,然而這其中卻總會有讓人難以忘記的細節,這就是家庭的意義,賦予看似枯燥的生活一些真正的意義,也是海斯從來或者說未來也難以理解的事情。
但他卻忽然頓悟了他所經歷的這一切戰爭的目標,就像迷霧在他眼前撥開,這一切與信仰,與榮譽無關,僅僅只是為了那些不能夠戰斗的人而戰。
一名抽著煙的軍官不耐煩的守在車頭,看到兩人后立刻嚷嚷道:
“快點!就你們了!不然我走了!異端t的馬上就要來了!”
“海斯大哥,你是要走了嗎...”
溫特帶著些許羨慕的語氣看著板車,隨后語氣低落下來,其實他早就猜到了,海斯不會無緣無故的到這個地方。
“那...那你可不可以幫我給家人帶一些話。”
沒等他說完,海斯直接將那張憑證塞到了溫特手里,隨后將他用力往前一推。
“你自己回去和他們說吧。”
溫特直接愣在原地,他腦子幾乎沒反應過來,海斯只是打開了他的遠征手冊,接著往最后一頁戳了一個窟窿,接著拋向對方。
“溫特,你不屬于戰爭,你屬于農田,家庭和親人,這些戰爭的回憶就讓它留在紙上吧。”
溫特接住遠征手冊,愣愣的問道:
“那海斯大哥你呢...”
海斯笑著回答,語氣格外的輕松,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要和我的父親在一起,和我的戰友,我的團長,我的團在一起。”
“快點啊!!!不然我走了!!!”
聽到汽笛聲,溫特踟躕片刻后,最終選擇轉身朝軍官跑去,并顫抖著把那張憑證交給對方,對方看都沒看就讓他上到車上,隨后板車緩緩運作,溫特跑到車位,用力搖晃手臂。
“海斯大哥!你一定要活下來!!!!!”
海斯笑著與對方揮手告別,隨后轉過身,他已經聽到了瘋狂的嘶吼在風中回答,還有似遠似近的槍炮聲,但他已經習慣了,所有的孤獨,掙扎,絕望,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超然寧靜感。
他有了自己的親人,有了自己的家人,有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身份”。
戰爭,再也傷不到他了。
戰爭,再也不會讓他恐懼了。
年輕的士兵手中握著那枚紅色的小天使雕像,堅定的朝著戰場走去,消失在無盡的喧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