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老舊的房間里。
陸班在這里生活了半輩子。
坐在他對面的,是陪他度過了這些年的韓冰。
韓冰老了,他也老了。
兩個人沒有當年的意氣風發,也沒有當年的你死我活。
韓冰知道鄭耀先一定會回來,或者某個清晨,或者某個傍晚,所以她每頓飯都會多擺上一副碗筷。
也許是心靈感應。
她覺察到今天就是這個日子了。
于是多炒了兩個菜,從壇子里撈了些泡菜,還開了一瓶紅葡萄酒。
原本她和鄭耀先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白頭偕老。
然而苦苦熬了這么多年,在這個愿望就要實現的時候,韓冰卻知道鄭耀先會親自給自己戴上手銬。
窗戶邊泛黃的毛巾滴落著水珠。
陸班顫巍巍的用手捏起一塊泡菜放進嘴里。
他在這個世界和韓冰相處了這么久,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韓冰關切的說:“你洗手了嗎?”
陸班笑了笑:“不干不凈,這吃了沒病。”
韓冰用手撐著桌子走到窗戶邊,拿出毛巾,給陸班擦著手,年齡大了,手腳沒有年輕的時候便利,就連站起身子都要用手撐一下才能站起來。
“人都以為你死了。”韓冰的眼角掛著淚花。
陸班看著她額頭的皺紋:“想死沒死成,結果還惦記著人世間有樁事未了,咬牙也得活著,總算是捱到了今天。”
韓冰擦著陸班的手頓了一下。
然后走回自己的位子上。
“你想聽我說點別的嗎?”
她微微嘆了口氣。
陸班沉默了一會,說道:“你是個惜字如金的人,肚子里有再多的話,你不想說,別人連一個字都聽不到。”
“不像我,我的話,分文不值。”
他不愿讓韓冰說出來,因為有些話說出來,這頓飯就到頭了。
韓冰笑了:“還是你了解我,高山流水遇知音,此生足矣。”
“這話聽起來怪酸的。”
陸班也笑了,眼角皺紋堆積在一起:“你了解我的來意,我也知道你的打算,有些話對你我來說,不需要說出口,這個世上沒有比我們倆,更針尖對麥芒的人,我們倆誰都繞不開誰。”
韓冰淚中帶笑:“吃飯。”
陸班:“你吃。”
韓冰看了他一眼:“你先動筷子
剛拿起筷子,陸班嘆了口氣:“我的胃壞了,不能貪涼,你把菜熱熱吧。”
韓冰點點頭。
把菜端過去了。
陸班坐在那里,看著韓冰的背影,心里很復雜。
這是鄭耀先和韓冰分別的一幕。
他能預料到結局。
可惜卻無力改變結局。
就像演員一樣,能把角色塑造出來,卻不能改變角色的命運。
他深深嘆了口氣。
陸班和韓冰坐在對立面。
兩人的眼里都帶著淚水。
“影子。”
“風箏。”
誰都不愿意提到的話題終于提到了。
韓冰站了起來,看著窗外:“我無數次的問自己,是人是鬼,答案,是鬼。我是影子?可是直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你居然會是風箏,你怎么能是風箏呢,軍統六哥告訴我說,他是風箏,呵呵,風箏在抗戰中替軍統出生入死?哈哈,可笑,可笑,太可笑了。”
“我知道,你不是周志乾,也不是金默然,你是鄭耀先。”
“我多想……你只是鄭耀先。”
陸班閉上了眼睛,他不敢直視韓冰的眼睛。
“我懷疑過你是風箏,可是直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你就是風箏。”
韓冰突然沒了力氣,深深嘆了口氣:“我們誰也說不過誰,不說也罷。”
她坐了下來。
“在延安,我想抓金默然,到了山城,我想抓周志乾,可是到了現在,我都沒有抓到鄭耀先。”
“我抓鄭耀先干什么?”
韓冰眼中帶著溫柔,輕聲說道:“他是我的伴兒……”
陸班抬起頭,看著韓冰。
目光復雜,心如刀絞。
他第一次知道,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可以愛的如此深沉。
他的腦海里掠過前世今生。
無論是陸班,還是鄭耀先,這都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歷。
或許。
也會有。
韓冰端起玻璃杯,杯子里有著她倒得葡萄酒。
“來吧,干杯。”
“慢。”
“干嘛。”
“我想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的確不好看,個子不高,五官還算端正,算個一般人……我
想好好看看,找找特點,來世在人堆里面,能夠一眼把你認出來。”
韓冰愣了愣,放下了酒杯。
陸班接著說道:“我知道以你的性格,猜得出你要干什么。”
“你知道,這杯酒里有毒?”
“你能夠等著我回來,我領情了……”
陸班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他緩緩低下了頭,幾乎是咬著牙說出最后四個字。
“我成全你。”
韓冰笑了,笑中帶著淚花。
“過來人都說,干咱們這行的,感情就是多余,我本來就該以死謝罪于民眾,我只是在等你,再見最后一面。”
她知足了。
拿起酒杯,緩緩喝了下去。
陸班的目光看向他處,他不愿意看到韓冰閉上眼睛的畫面,眼淚在眼中打轉,咬緊著牙關,不讓它掉下來,可最后終于忍不住。
還是流了下來。
陸班選擇了是。
這是最后一幕,他必須在這一幕中找到他需要找到的東西。
剛剛的韓冰對他有所觸動。
他已經有了感覺。
在這最后一幕,他似乎抓到了鄭耀先的靈魂。
一聲槍響。
陸班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孫子。
喬兒走過來帶走孩子。
陸班依然跪在地上,口中喊著:“喬兒。”
“喬兒……”
喬兒沒有回頭。
帶著孩子走了。
陸班跪在地上一點點的往前挪。
“喬兒……”
“喬兒……”
陸班看著自己的女兒一家人走了,他的心里滿是疼痛。
北平。
大院里。
一個年輕人走進錢部長辦公室。
“部長,外面有人找您。”
“找我?”
“對。”
“什么人吶。”
錢部長走出大院,看見蹲在樹底下的鄭耀先。
穿著破舊的衣裳。
首長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只是笑容里帶著淚。
她和陸班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年輕人站在錢部長面前。
“我剛從醫院回來,鄭耀先的身體情況,不容樂觀,”
“到什么程度了?
“他戰爭年代就負過多次搶傷,加上多年勞教農場和監獄生活,目前患有多處疾病,他不愿給組織添麻煩,獨自來京,買的又是硬座票,路途顛簸,書包里就幾個干饅頭,有關部門給他補發的工資,他全部退了回去,他沒有多帶一分錢,也可能本來就沒什么錢,出了火車站,一路走到了這里。”
錢部長擦了擦眼淚。
“請求醫院的大夫,無論如何都要把他的病治好。”
“來不及了,醫院已經打來電話,說他在世的時間,不多了。”
錢部長站了起來。
“趕緊到醫院去,問問他對組織上有什么要求,什么都可以提,盡管提。”
“什么都可以提……”
錢部長又念叨了一遍。
醫院里。
陸班躺在病床上。
錢部長看著他,這個曾經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風箏。
錢部長問他有什么請求。
他從被褥底下緩緩伸出自己的手,手掌心握著一張紙條。
首長打開紙條。
上面寫著幾個字——
“我想看一次升國旗。”
陸班從學習課程中醒了過來。
他的腦海里還是鄭耀先臨死時候對著國旗敬禮的畫面。
這一刻。
他終于明白了,什么是人物的靈魂。
鄭耀先的信仰,就是這個角色的靈魂。
而他,作為一個演員,需要做的就是把這個靈魂,徹底的詮釋出來。
鄭耀先如此。
明臺也是如此。
每個角色的靈魂各不相同,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演員對角色的理解。
陸班覺得。
以他現在對角色的理解。
明臺這個角色,完全能夠吃的下。
天空一片碧藍。
陸班坐在車里,看著窗外的風景,絲毫沒有在意孔奚詫異的目光,孔奚開車的時候偶爾側目,都會打量陸班一眼。
“專心開車。”
陸班輕笑道。
孔奚沒說話,她只是覺得陸班似乎變得不一樣了,這種感覺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仿佛浮華中帶著幾分滄桑。
一個人的氣質會變得這么快?
她哪里知道,陸班已經在系統中經過了鄭耀先的一生,這一生和
自己前世的沉淀不同,前世的他只是一個普通人,而鄭耀先不一樣,鄭耀先是一個充滿傳奇一生的風箏,所以陸班此時身上所帶的氣質,是屬于鄭耀先的。
陸班知道,一時半會,這種感覺不會消散。
畢竟課程中的影響會持續一段時間。
但是他必須盡快走出來。
因為從今天開始,就要開拍了。
“對了,這部戲的其他演員你了解了嗎?”
孔奚不在研究陸班的氣質問題,和陸班聊起了工作:“目前除了你和欣姐、周淺淺以外,還有兩個二線男藝人和一個三線女藝人作為主演。”
陸班笑道:“兩個二線男藝人,應該是飾演明樓和明誠,三線女藝人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明鏡這個角色。”
“你怎么沒猜女藝人是女一號?”
孔奚驚訝的看了陸班一眼,忽然笑道:“粱導肯定跟你說了,而且女一號也不可能是一個三線藝人。”
陸班勾起嘴角。
畢竟他知道這部戲最難選的,應該就是女一號,也不知道梁克生最終選了誰?
要知道任何一個藝人接到這個角色,都會很難堪。
畢竟這個劇是大男主劇,女一號原本就吃著虧,更何況是這種人設的女一號,所以選角上會有很大的難度。
“女一號應該是一個一線藝人。”
陸班淡然的說道:“就是不知道是誰?”
“你肯定猜不到。”孔奚淡然的說道。
“誰?”
陸班愣了一下。
“我認識?”
“沒錯,你認識,到了你就知道了。”
孔奚笑道:“本來定下的女一號另有其人,不過后來因為粱導要刪減女一號的戲份,人家不樂意了,最后趙了這個人過來救場,放心肯定不是我姐,原本我姐想來的,但是她的檔期實在太滿了,根本排不出時間來,再加上羅雨也不同意我姐演這么一個角色。”
說完,她不經意的瞥了陸班一眼。
陸班心里清楚。
羅雨不同意的原因,有很大程度關于自己。
一線藝人?
自己又認識?
難道是她?
這樣一來,她可謂犧牲不小,只能希望梁克生改過的劇本,能讓程錦云這個角色不那么尷尬。
不然她好心救場,到時候淪落到挨罵的地步就太慘了。
陸班搖搖頭。
還是先考慮自己吧。
他自己是確定了出演明臺這個角色的,而且這個角色他也很滿意。
理由很簡單。
男一號!
他現在就是需要一個男一號來鞏固自己的二線藝人地位。
更何況,明臺這個角色人設很不錯,難度是有的,但是陸班相信憑借自己在系統里學習了這么久,應該能夠把握好。
陸班演了這么久配角。
他想這一次把明臺這個角色塑造好,想要把這個角色演繹的超過原版的水平。
原版的明臺是胡歌。
胡歌依靠的除了演技之外,便是他那一抹靈性,他對角色的把控在那股靈性的襯托下,很難超越。
但是此時的陸班不同。
他所依靠的,是對角色靈魂的把控。
他要演的明臺,不單純是一個角色,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明臺。
不管怎樣。
這樣一部戲接到手,他都是賺的。
而且收視率絕對不會差。
甚至有機會成為年度爆款。
東陽大酒店的后臺。
劉欣和周淺淺同時進了劇組。
包括其他幾位演員都已經就位。
幾個人互相打著招呼。
飾演明樓的是老戲骨金飛,過了四十才慢慢崛起的一個演員,而明誠的扮演者張興是個今年崛起的新人,演技不俗。
至于最后一位女藝人,她演的明鏡。
蔣玥雖然是三線藝人,默默無聞,不過她卻是幾個人中資歷最老的一位。
“馬上就要開機儀式了,我們的男一號女一號怎么還沒來?”蔣玥看了看時間說道。
周淺淺笑著看向劉欣。
劉欣無語,看我干什么。
不過她還是拿出手機,撥了陸班的電話。
誰知道,手機鈴聲就在門口響起。
眾人回頭。
看見陸班站在那里。
陸班走過來和大家打了招呼,互相認識了一下。
“好了,男一號來了,就差女一號了。”金飛笑道。
這時。
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陸班抬頭看了一眼,暗暗嘆了口氣——
果然是她。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