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笑。
大家都笑不出來。
特別是蘇文龍和蘇岱爺孫倆,幾乎有種令人窒息的尷尬感。
“爸.......”蘇岱擠到蘇志敏身邊,小聲說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蘇岱沒敢告訴蘇志敏爺爺拜師學字的事情,他怕父親會打斷他的腿。當然,他阻止爺爺拜師,爺爺也會打斷他的腿.......
剛才父親的秘書李雄打來電話詢問情況時,他也刻意隱瞞了。
告訴一個外人自己的爺爺國內赫赫名的書法大師拜了一個學生做老師這樣的事情讓他覺得很羞恥......
“什么情況?”蘇志敏沉聲問道。
他久經會場,以前只要是他說話,不管說了什么笑話,大家都會笑哈哈。
今天他自以為那句話還是挺好笑的,即嚴肅又活潑,即表達了自己想讓父親收下敖夜這個弟子的心愿,又不顯得太過僵硬以勢壓人.......
結果氣氛就凝固成這個樣子。
特別是\u001d看到好幾個小崽子憋紅了臉想笑而不敢笑的模樣,他就知道壞事了。
“爺爺沒想過要收敖夜當弟子......”蘇岱琢磨著怎么樣把事情說的更委婉含蓄一些,好讓他們蘇家三代都能夠下得了臺。
“可以收。”蘇志敏說話的時候,視線已經看向了父親蘇文龍那邊。他沒辦法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講出收下敖夜的「機心」,但是,那幅征詢甚至帶著一絲懇求的眼神父親應該能夠看得懂。
他擔心父親蘇文龍自恃身份自命不凡不愿意收下敖夜......
“你們父子倆鬼鬼祟祟的在說什么糊話呢?”蘇文龍心里也尷尬的要死,但是看到兒子和孫子還在先生老友面前打啞迷,說話吞吞吐吐的,直到現在都沒能把一件事情講明白,氣就不打一處來,出聲吆喝著說道:“敖夜是我的先生,是我的授業恩師。”
蘇志敏。
蘇岱。
然后父子倆對視一眼,蘇岱對著蘇文龍沉重點頭。
蘇志敏。
“我正在向敖夜先生學習草書.......行書方面也大有受益。我這點兒斤兩,怎么可能教敖夜先生寫字?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蘇文龍老爺子倒是沒有什么好遮掩的,到了他這樣的年紀,有了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反而更容易把「臉面」這種東西給拋到一邊去了。
蘇志敏臉色深沉的看向自己家老爺子,久久的沉默無語。
他們確實和敖夜建立了良好的關系,但是,這關系和自己想像的有些不太一些。
倘若有機會見到那位大領導,他能拍著胸脯一臉驕傲的說「敖夜是家父的先生,正在教他寫草書」這樣的話嗎?
這個世界,太殘酷了!
蘇文龍知道兒子的心思,擺了擺手,不耐煩地說道:“走走走,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去。讓我們幾個老家伙好好向先生請教請教.......難得有這樣的機會......”
“是是是,志敏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不用在這里浪費時間......”
“你一個大校長每天要忙那么多事情,就不用陪在我們身邊了.....”
蘇志敏的臉色終于緩和過來意味深長地看了敖夜一眼然后笑哈哈地對蘇文龍老爺子說道:“只許你們學習,就不許我也跟著學習學習?你總說好字是糧食看到一幅好的書法作品比吃一頓山珍海味要舒坦多了......我也跟著你們吃一頓好吃的,改善改善伙食不成?”
看到趕不走兒子蘇文龍老爺子也不在意視線轉移到了敖夜身上,說道:“先生,這《中秋帖》氣韻貫通,雄渾奔放您是不是想要告訴我說寫字重勢重氣,不重跡......這樣方能脫離束縛而生出萬千氣象?”
“不是。”敖夜說道:“你要是字寫得好了,氣勢就自然出來了......就像我這樣。我不求萬千氣象,但是紫氣東來。”
蘇志敏覺得自己臉上挨了一巴掌。
“先生,這《中秋帖》用筆婉轉流動一氣呵成,有「一筆書」之妙......王獻之當時寫這幅字時是情之所至還是故意為之?”
敖夜想了想,不無遺憾的說道:“你要是早些問我就幫你問問......”
蘇志敏又覺得自己臉上挨了一巴掌。
“敖夜先生,我也是學草書的能否指導一二?”
“只有想不想沒有能不能。”
“我運筆時時常有字連勢不連的困惑......”
“可知懷素?”
“我學的正是懷素.......”老人一臉激動的說道。
懷素是中國歷史上杰出的書法家,他的草書稱為「狂草」,用筆圓勁有力,使轉如環,奔放流暢,一氣呵成,和張旭齊名。后世有「張顛素狂」或「顛張醉素」之稱。后世影響極為深遠,學草書的六個仿張旭,四個仿懷素。
他與李白、杜甫、蘇渙等詩人為友,好飲酒,每當飲酒興起,不分墻壁、衣物、器皿,任意揮寫,時人謂之「醉僧」。
“你學錯了。”敖夜說道。
“先生此話何解?”
“先仿懷素的字,再去仿他的「醉」。”敖夜說道:“字沒學好,倒是先醉了起來......這是你們這些寫草書的通病。”
老人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這不是罵他沒學會走就先跑起來了嗎?
“敖夜先生.......”
蘇志敏在旁邊看得驚嘆不已。
有才華的人,在哪里都得被人給供著。
要是別人敢用這樣的語氣和這群老頭子說話,怕是他們早就跳腳罵娘了......自己也不敢。
可是,偏偏敖夜就那么說了,也那么做了。
冷嘲熱諷,尖酸刻薄。時常讓人面紅耳赤,下不來臺。
可是,這些老頭子極有求學精神,即使被敖夜的唇槍舌箭給戳得千瘡百孔,仍然殷切相問......
因為他們知道,敖夜說的正是他們最致命的問題,每一次回答都是「一語中的」,想要挖掉膿瘡就需要最鋒利的刀子。
倘若敖夜信口開河,或者狗屁不通,以他們的修為心性,又怎么會有「痛感」呢?
蘇文龍不忍心敖夜太過勞累,出聲勸阻,說道:“好了好了,今天就先到這里吧......以后有什么想問的,可以隨時來請教我先生。”
“是你的先生,就不是我們的先生了?”
“就是,古人講究「一字之師」,敖夜先生今天教給我們的可不只是一字之恩......”
“先生請受我一拜.......”
蘇文龍覺得這些老家伙們都很不要臉。
幸好自己也不要。
蘇文龍看向敖夜,熱情說道:“先生晚上可有時間?志敏晚上請我們這群老頭子吃飯,我們借花獻佛請先生過去一起熱鬧熱鬧?”
“不去。”敖夜說道。
“先生可是擔心我們這些老頭子飲食太過清淡,不好吃?”
“我是擔心不好看。”敖夜說道。
好不容易打發走這群老頭子,蘇志敏走到敖夜面前,笑著說道:“敖夜同學,這幅《中秋帖》能否贈送給我?”
敖夜看向蘇志敏,淡淡說道:“我和你不熟......”
在場圍觀的同學一個個的都在倒吸涼氣,這位大哥是怎么回事兒啊?副校長喜歡你的書法,找你要字不是天大得榮耀?你怎么能說「我和你不熟」呢?
一幅字值得了什么?再寫八十八幅不就成了?
可是,得罪了副校長,你還想不想從鏡海大學畢業了?
“......”蘇志敏尷尬的想要找個地縫鉆進去,他從來都沒有這么丟臉過。
“不過我還是愿意送給你。”敖夜瞥了蘇志敏一眼,出聲說道。“因為你是我弟子的兒子。”
果然,更丟臉的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