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張桌子,那是書的海洋,一眼望不到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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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勝枚舉。
除了書本組成的海,還有和A4紙堆成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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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瑯滿目。
這個倉庫是新的,不像有人管理過的樣子。
這個宿舍是新的,不像有人住過的樣子。
這些書是新的,不像有人用過的樣子。
在嶄新的書山紙海的浩瀚之中,書桌右上角的十六本沾染了歲月印記的武功秘籍,就顯得格外搶眼。
秘籍的封面是藍色的。
左邊是古樸的線裝,打了三個洞,三橫一縱,把姜黃色的秘籍內業串在一起。
右邊有一個豎版的框,框里面是白底黑字再加一個紅色的印章。
每一本秘籍的豎框,都寫著一種絕世神功。
九陰真經、如來神掌、玉女心經、北冥神功、獨孤九劍、淩波微步、葵花寶典、打狗棒法、吸星大法、無字天書、六脈神劍、九陰白骨爪、四十二章經、黯然銷魂掌、乾坤大挪移、降龍十八掌。
毫不重復地囊括了一整個武俠世界。
神功的繁體字都是用毛筆手寫到封面上去的。
犀利的筆鋒,遒勁的字體,透著一股子熟悉,彌漫了一整個庫管宿舍。
不用打開,潮長長也知道這些絕世秘籍的主人是誰。
除了字體本身的熟悉,還有秘籍字體框最底下那鮮艷如血的云朝朝印。
明晃晃紅艷艷,讓人沒辦法忽視。
翻開秘籍,里面的內容卻和武俠完全沒有關系。
這十六本外表看起來極致古樸的秘籍,真正打開之后,就變成了普通筆記本,最多也就是顏色偏黃一些。
沒有劃線的筆記本內業,寫滿了好看得不像是能用手寫出來的字體,整潔得像是練習硬筆書法描紅本。
潮長長翻開筆記的第一感覺,是觀賞性的,并不會讓人聯想到這是和學習有關的東西。
一筆一筆,帶著書寫印記和墨水氣息。
曾經有很多人(多半是女生)和潮長長說,看他寫的英文便簽是種享受,不管寫的是什么內容,都像是在看情書。
潮長長把這些話語,理解為情竇初開的女生,對首富繼承人的恭維。
這還是他第一次,打開一個筆記本,連著好幾眼都沒看明白寫的是什么,光顧著看里面一個個筆力遒勁的字體。
這感覺,說像看情書,肯定是有點夸張的,但真的會有種欣賞藝術品的錯覺。
好一會兒,潮長長才漸漸地把單個單個的字,組合成了筆記的內容。
表面是武功秘籍,內里是云朝朝的筆記“孤本”。
除了課堂內容。還有很多是專門做了題型注解的。
從一道題的筆記,延伸出一整個題型的解法。
藏在注解里面的,是頂級學霸對學習方法的獨到見解。
從首富家唯一的繼承人,淪落為倉庫管理員,潮長長沒有被生活環境的天翻地覆給震驚到,卻被這書山紙海和十六本“武功秘籍”給震懾到了。
那個口口聲聲說,如果他不來看倉庫,就要去舉報葛功明包庇的云朝朝,究竟是什么用意?
是希望他去參加高考嗎?
從現在開始算,離高考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這么短的時間,要讓一秒鐘都沒有進過國內高考教育體系的人去考試?
這,可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潮長長出生的省份,有一南一北兩個大城市。
潮長長生在南邊,環境最好的門面城市,北邊的那個大城市,是偏向工業的省會城市。
潮長長走過山河大海,跨越將近400公里來看守的這個倉庫,靠近省會,比YC國際學校所在的城市更靠近潮一流“逃亡”的那個山村。
南北兩座城,離了差不多有兩百公里。
潮長長到的時候已經是夜晚十點半。
他沒有吃飯。
當然他也不會做飯。
這個空無一人的倉庫,透著化不開的孤單。
從家里破產到現在,潮長長一直都處在無暇思考的狀態。
還有村里那五六個每天晚上都會回家吃飯并且喊他“腸子哥”的小學生。
潮長長在這些山村里面求知若渴的小學生眼里,就等同于一整個外面的世界。
晚飯時間一過,潮長長就會被圍追堵截回答各種各樣的和學習有關或者無關的問題。
從每天凌晨兩點半被公雞叫醒,到照顧爸爸的身體,照看媽媽的情緒,再到小學生們一個個都進入夢鄉。
潮長長所有的時間都被占據,完全沒空擁有自己的情緒。
在這個并不空蕩蕩的宿舍,潮長長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趕了一天的路,好像應該先洗個澡?
擰開極度狹小的衛生間的淋浴頭,準備讓涼水沖走一切迷茫的潮長長,卻意外地被熱水給包裹了。
熱水下來得很快,像是特地為想要卸去一身疲憊的人準備似的。
在連轉身都困難的逼仄空間里,潮長長一遍又一遍地沖刷自己的腦袋,想要理清一條思緒。
關于現在的,關于未來的。
他打小就聰明,不管什么事情,稍微一想就能想明白。
成年的他,好像變笨了。
即便有熱水的幫忙,腦子還是像亂了的毛線,一圈又一圈地,繞去了一個潮長長完全理不清的方向。
他有想過不管是什么樣的職業起點,都要干一行、愛一行、精一行。
他還想過要怎么和其他庫管友好相處。
想著要向庫管前輩取經。
空蕩蕩的倉庫,寫滿了孤獨。
衛生間是這個倉庫最狹小、最簡陋的地方。
但潮長長就是不想從里面走出來。
或許,只有空間的狹小,才能壓縮靈魂深處的孤獨。
水,就這么嘩啦啦地順著花灑,傾瀉而下。
流過潮長長的臉,帶走含著鹽分的那一顆又一顆水滴。
他有和老爸的一言為定。
可是一言就真的能為定嗎?
在這個沒有人的倉庫,孤獨的潮長長,肆意地嘶吼,用盡了渾身的力氣。
都過了這么久了,現在才想到要發泄,首負繼承人的反射弧也真的是有夠長的。
過去的十八年,他都習慣了不把這個世界放在眼里。
這與生俱來的習慣,明明就應該已經深入骨髓。
可是,為什么,現在的他,會這么容易情緒失控。
是要在成年的最初幾個月,把小時候沒有流過的眼淚,都流一遍?
是不是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破繭成蝶?
沒有太大容量的熱水器,早已貢獻完最后一絲的溫暖。
冰冷的水,透過發絲,劃過臉龐,淋遍身體的每個地方。
在這個只能站在蹲式馬桶上淋浴的逼仄空間,被聲嘶力竭的發泄,抽光了所有力氣的潮長長,差點一屁股直接坐了下去。
衛生間彌漫著水汽。
冷的。熱的。
衛生間的門上,有一塊小小的鏡子。
因為水霧太多,鏡子從清澈到模糊,再到霧重成水直接滴下來之后的清楚。
關掉花灑,雙手撐著墻壁。
過了不知道多久,潮長長才轉過身來。
然后,他看到了鏡子里面的自己。
兩個月的時間,讓原本就立體的臉,變得更加輪廓分明,隱約能看到點歲月的痕跡。
鏡子里面的這張臉,讓潮長長感到有些陌生。
一向奉行頭可斷、血可流、發型不可亂的他,已經有三個月沒有理發。
太久沒有打理過的劉海,順著水汽,直接垂掛下來,遮住了整張臉的三分之一。
整個人都頹廢的不行,痞帥沒了,只剩下了痞頹和痞廢。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潮長長問鏡子里的自己。
發泄完了,生活還要繼續。
倉庫的小衛生間沒有掛浴巾的地方,就算有,潮長長也沒有帶。
說來有點好笑,生活環境的巨變,最讓潮長長沒有辦法接受的,不是浴室變得狹小,而是浴室里面,沒有透著Davidoff 冷水香氣的一整排白色浴巾,再怎么用,都永遠有新的。
最后的任性也好,最后的堅持也罷,沒有習慣的香氣和手感,潮長長直接放棄了浴巾這個并不屬于生存用品的分類,發明了自然甩干的“專利”。
從頭發到身體,只要愿意甩,就沒有不干的。
沒辦法繼續讓生活肆意,還不能讓自己頭上的水滴肆意揮灑嗎?
甩到一半,潮長長從浴室出來。
腳才踩出去一只,就聽到了有人敲門。
敲門的聲音很大,好聽的聲音里面透著些許急切:“潮長長,你在里面嗎?你再不開門,我就用密碼進去了。”
潮長長被嚇得縮回了浴室,打開一條門縫大聲喊:“在的,你稍等一下,馬上給你開門。稍等啊,稍等。”
一口氣連著說了三個稍等,沒有聽到回答絕對不敢出門。
“知道了。”女孩的聲音,帶點冷,又帶點安心。
潮長長用火箭發射一樣的速度,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還沒有完全甩干的頭發,耷拉在額頭。
一滴水從發梢滑落,潮長長沒顧得上擦,就把宿舍的門打開了。
門外站著一個女孩,手里抱著一個大號的臉盆。
茶色的塑料臉盆,一點都不高級
里面放著一堆洗漱用品,牙刷牙膏毛巾什么的。
都是潮長長沒用過,以前連見都沒有見過的牌子。
潮長長讓開一條路,請人進屋。
女孩卻只抬頭看了一眼,沒有進來的意思。
女孩低頭在臉盆里面扒拉了兩下,找出一根不知道綁在什么東西上的橡皮筋,遞到了潮長長的手里。
潮長長不明就里地看著手里面的皮筋。
這種女孩子才用的東西,不管怎么看,都和他完全扯不上關系。
女孩指了指他的頭發:“扎起來會不會就不滴水了?”
還在云里霧里的潮長長,下意識地捋了捋自己的頭發。
然后就有了他十八年人生中的第一根“沖天小辮辮”。
這裝扮,不可謂不滑稽。
幸好辮主人自己沒有看到。
再次后退一步,潮長長給來訪的人讓開了一條路。
女孩還是沒有進來,只把手上的臉盆整個遞到了潮長長的面前:“你今天來得晚,肯定沒有領到庫管的生活用品,我順手就給你拿過來了。”
“一號倉庫那邊有一個小食堂,你今天到的太晚,過了吃飯的時間,你明天早上開始,可以去食堂吃飯。”沒有了臉盆,女孩的手里還剩下一個五連包的康師傅牛肉面,“方便面你會煮的吧?你要是餓了,今天就先吃這個。”
女孩就這么走了,走得有些急,背影看起來,像逃跑,又像是趕路。
潮長長開門那一秒,女孩眼里裝著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收回的急切和不安。
很短暫的一個瞬間,如果不仔細看,壓根就不會發現。
潮長長恰巧就看到了,他現在敏感地根本就不像他自己。
為什么會有那樣的表情?
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了一會兒,潮長長忽然想到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這個倉庫的隔音怎么樣?
站在外面的人,能聽到浴室里面的嘶吼嗎?
這,都是,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