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燈籠有點奇怪啊。”
范一鳴沒有立即把紅燈籠還給周月英,而是好奇地研究著。
“小四眼,快點還給我,再皮,我就告訴你媽,讓她給你一頓竹筍炒肉絲。”周月英氣沖沖地道。
范一鳴卻愣住了。
他和盧紅敏是從初中就開始認識的,那時候的他就喜歡盧紅敏。
而周月英跟防賊一樣防著他。
因為他戴了副眼鏡,所以給他起了個小四眼的外號。
最喜歡說的話就是我要告訴你媽,讓你媽給你吃竹筍炒肉絲。
就這樣喧喧嚷嚷,斗智斗勇中,他最終還是追上了盧紅敏,兩人走到了一起。
當年心目中的“老巫婆”也成了他的岳母。
不過老巫婆已經不是當年的老巫婆了,對他一直也很好。
他也理解岳母,畢竟岳母單身一人多年把女兒拉扯大,女兒就是她的全部,自然不希望有人影響到女兒的未來。
不過岳母稱呼他為小四眼的習慣卻保留下來。
“再叫我小四眼,我可就不給你做糖醋里脊了哦。”范一鳴看著周月英說道。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糖醋里脊是岳母最喜歡吃的食物之一,而且特別喜歡吃范一鳴做的糖醋里脊。
可是年紀大了后,因為尿糖高,盧紅敏就限制她吃甜食,糖醋里脊自然也在范圍之內。
岳母得了老年癡呆以后跟個孩子似的,范一鳴經常就喜歡用這件事情來拿捏她,她一定會乖乖就范。
果然,就見周月英臉上露出糾結的神色,猶豫了一下就到:“那好吧,我不叫你小四眼,我叫你范大頭吧,你給我多做點可不可以?”
這樣的回答,范一鳴一點也不意外。
于是答應了一聲。
“好啊。”
可是不知為什么,眼淚水就跑了出來。
站在門口的盧紅敏笑著笑著,就低聲嗚咽起來。
三人中唯有周月英神色如常。
她走上前,從范一鳴手里接過紅燈籠,轉身看到廚房門口的盧紅敏淚流滿面的模樣。
有些奇怪地道:“你這孩子,哭什么呀?女孩子太好哭,會把福氣給哭沒……”
“我知道,媽,女孩子要多笑笑,愛笑的女孩子福氣不會差。”盧紅敏抹著眼角,笑著接過話茬說道。
這是過去周月英經常對她說的話,她自己一生也是這樣過來的。
在她記憶里,就沒見過母親流過幾次眼淚,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都笑著面對。
她還記得母親說過的一句話。
“哭也解決不了問題,既然這樣為什么不笑著面對問題呢?”
這幾乎成為她人生的座右銘,在她以后的人生中給了她很大的幫助。
不過以前說多了,總是嫌她煩。
可現在再從這個四五歲的孩子口中說出來。
她卻有點想笑,更多的卻是想哭。
“走吧,我去給你倒點水喝。”盧紅敏拉過她的手。
“我要喝糖水。”周月英說。
在她那個年代,什么也沒有,糖水就是孩子最好的飲料,所以自從周月英老年癡呆以后,每次一說喝水,就要喝糖水。
可是她本身尿糖就高,盧紅敏哪里敢給她喝。
“知道了。”盧紅敏隨口應了一句。
然后回到客廳里,直接給她倒了一杯水。
“這是糖水嗎?”周月英問道。
“是的。”盧紅敏點了點頭。
周月英趕忙接了過去,喝了一口,然后皺起了眉頭。
“可為什么不甜?”
“大概是因為糖放少了。”盧紅敏道。
周月英盯著她,好似在觀察她的反應,好一會才道:“你是不是在騙我?”
“沒有。”盧紅敏依舊一臉認真地搖了搖頭。
“不能騙人哦。”周月英說道。
然后端著水杯繼續喝了起來。
“下次記得多放點糖。”她說。
“好的。”盧紅敏點點頭。
看著眼前的小人兒,說著這些話,她沒感到一絲的違和。
她忽然在想,為什么要把這種病定義為老年癡呆呢?
叫返老還童不好嗎?
也許只是上天想讓子女體驗一下父母當初照顧他們時候的感受。
“魚燒的味道不錯,就是料酒放得有點多了,下次記得放半勺就成。”
“小四……范大頭,你又糊弄我,這糖醋里脊,全是面粉,糖也放少了。”
“這宮保雞丁,你干嘛要放黃瓜,小敏不喜歡吃黃瓜,她喜歡吃土豆,下次記得啊。”
周月英像個老太太一樣,吃著飯還不停地嘮嘮叨叨的。
盧紅敏夫妻倆覺得格外親切,老太太在世的時候就是如此。
不過他們到現在還沒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有鬼魂?
老太太死后轉世投胎到了這個小姑娘身上。
還是附身到了這個小姑娘身上。
如果這樣,這小姑娘又是誰家的,她家大人要是找不到她,會不會報警?
不過緊接著又覺得不對。
剛才憑空消失又怎么回事?
可周月英現在不但長相是四五歲的模樣,就連智商也是如此,根本問不出來些什么。
甚至很多自己剛說的話,轉頭就忘。
等吃過飯,范一鳴收拾碗筷,盧紅敏繼續陪她聊天。
她故意說起一些過去的事情,期望能引導周月英,看她能不能想起什么。
可是有的周月英還能搭過話茬,更多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于是盧紅敏把之前的相冊再次拿過來和她一起翻看。
當看到一張盧紅敏剛出生不久的照片時,她眼神又變得空洞起來,仿佛陷入了回憶,開始自言自語。
“你出生那天,你爸正在車間干活,聽人說你出生了,他丟下活就往醫院跑,差點造成生產線停工,后來還挨了領導批評處分,就是你趙大伯。”
“處分歸處分,廠里還給你爸發了一些錢和奶粉,那時候日子過得苦,我奶水又不多,虧得那些奶粉,你才沒挨餓,那時候廠里真好啊……”
“你爸是個大老粗,小學都沒上完,認識不了幾個字,很多字都是他工作時候自學的,寫起東西來,全是錯別字,就他那樣,忽然有一天還興沖沖地說要給你寫信。”
“給我寫信?”盧紅敏難以置信地問道。
她一直沒聽母親說過這事。
周月英自然不會回答她的問題,繼續自顧自地說著。
“每年過年的時候,你爸就會寫一封,說是寫給你的信,不如說是寫給他自己的,每年他都會寫厚厚的一封,啰里啰嗦的……”
“我問他,什么時候把這些信給你看,他說等他去世的時候拿出來,可他去世的時候你還小,我就把它,我就把它……”
周月英的臉上現出痛苦和焦急之色。
“對,我放哪里了,我放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