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兩字在許道的腦中響起,令他心間生出一種急切的、渴望的情緒,幾乎立刻就想要走出洞府,奔向鐘聲傳來的方向,聆聽洗禮。
好在許道雙目中幽光一閃,他趕緊運轉早已修成的數門清心法術,壓下心中莫名的情緒。
但略微思索一下,許道心中暗道:“若是無甚差錯,這應該就是白骨觀的道士要召開論道大會,正在呼喚觀中的道徒前往。”
許道心中本來頗為期待這論道大會,但他聽著充滿蠱惑的呼喚聲,心中不由的生出一點警惕。
可是不多時,許道便晃晃頭,在洞府中開始收拾起東西。
以白骨觀為中心,方圓百里都被護山大陣籠罩著,道徒們進不能進,退不能退,都好似被鎖在了籠中的雞犬,自然是道士們吩咐應做什么,道徒們便不得不做什么。
眼下即將召開的論道大會,好歹聽上去是講解仙道,傳道受業的樣子,應無大礙。
許道踱步走在洞府中,先是把部分用不著的靈物全都收在了蚍蜉幡中,以便于稍后可能會與其他道徒交換,然后又將尤冰應該得到的東西裝在了儲物袋中。
等論道大會講完,許道便準備將儲物袋連同內里的靈物全都交給尤冰。
至于剩下的兩萬多符錢和絕大部分的靈物,他全都好生安放在了洞府里面,用陣法掩藏著,且留下了三萬只煉氣級別的蚍蜉看管洞府。
一切準備妥當,許道檢驗再三,確定自己無甚遺漏后,便背著劍匣,一揮袖袍,大步邁出了洞府。
論道大會上有道士出現,依照白骨觀中的規矩,道徒應以肉身前去最為合適。
與此同時,整座白骨山上,不少道徒都目中興奮的奔出了洞府,具是往寮院的方向趕過去,生怕錯過了大會。
當然,其中也有如許道一般目中驚疑的,他們也都低著頭,默默的奔行在白骨山中。
許道一路直行,路上瞧見了不少其他道徒的身影。
他發現經過七七四十九日的休養,個個道徒身上的氣勢都如虹,瞧模樣無一不是傷勢盡復,法力大增,頗是獲得了一番好處。
混雜在其中,許道掩飾著自己的氣機,使得自己既不突出也不低微。
一路上陰兵不斷,沒了道徒們的駕馭和操控,它們肆意的游走,口中還發出低微的鬼哭聲,像是抽泣一般。
按著記憶中的道路,許道來到了寮院跟前的黑石板路,他的腳跟一落地,四周就又嗖嗖的竄出數道身影,其中有眼熟的、也有陌生的,個個臉上的神色雖然各異,但目中都興奮。
尤其是某人,其雙目微微赤紅,眼珠中蝌蚪一般的符文旋轉不停,整顆眼珠都像是在抖動一樣。
此人正是墨紋,他恰巧和許道一同走到了寮院跟前。
墨紋一瞧見許道,眼中也露出幾絲詫異,對方連忙朝著許道拱手,說:“見過道友!”
經過在黑山中的一遭,親眼見著方觀海被許道打死,墨紋已經在心中將許道放在了平等地位。
且因為許道手上還有一顆升仙果,在對方的眼中,許道的實際修為雖然還不到煉氣后期,但相比于那幾個未能得到升仙果的煉氣后期而言,潛力明顯更大一些。
瞧見墨紋,且對方主動朝自己行禮,許道也是連忙的拱手作揖,口中呼到:“見過墨紋道徒。”
“看道友氣色,想來這一個多月的修行,修為上又有所得了。道友今后要是發了,可不要忘了貧道。”墨紋臉上帶著笑意,打趣似的和許道說著。
花花轎子人人抬,許道亦是開口:“等墨紋師兄成就筑基,躋身為道士之列,才是應該莫要忘了我。”
“哈哈!”聽見許道口中的好話,墨紋臉上的刺青跳動,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略微閑談幾句,墨紋便先出聲,話聲期待的說:
“道長們即將召開論道大會,我自加入觀中,雖見過幾次道長們,聆聽教訓,但卻還沒參與過這‘論道大會’,你我速去速去!莫要遲到,惹得道長們不快意了!”
見墨紋如此心急,且對方身上的氣息雖然凝實,但依舊屬于煉氣階段,許道猜測此人就是不知如何煉化升仙果,也不曉得筑基的手法,如此才對論道大會抱有期待,心情急切。
就在兩人幾句話的功夫間,他們周身就又有數道身影奔至,然后都腳步急切的往寮院之中奔去。
未等許道回答,墨紋也率先邁開了步子,小步快走的往前面趕去。
許道稍微頓了頓,跟在對方的身后走入了寮院。
寮院內外的建筑一如先前模樣,大殿高聳,堂房林立,只是原本應該燈火通明、晝夜不息各間屋子,眼下都是黑漆漆一片,毫無人氣。
只有從洞府中趕到此地的道徒們,行走在黑石板上,踩出了切切的腳步聲。
此是因為黑山神宴雖然已經結束,但觀中道士還沒將拋在凡間城鎮中的道童們接回來。
步入寮院中,如先前兩次聚集一般,六十七個道徒先后而至,全都老老實實的站在了院落正中央的空地中。
只是此前未出山之前,院落上站著滿滿當當,將近四百的道徒,而眼下卻只有六十七個,空間頓時顯得寬敞不少,可以容納道徒們隨意走動、來往。
即便如此,個個道徒也都扎著腦袋,別說互相走動、閑談了,連東張西望的都沒幾個。
倒是許道環顧著四周,尋見了尤冰,對方恰巧也在尋他。
兩人所在的位置并不算近,且道士們也不知何時就會到來,便互相遙遙打了個招呼,然后都各自安定下來,等待論道大會的開始。
六十七個道徒齊齊而至,無一人空缺,他們立在空蕩蕩、黑漆漆的院落中,心底里都不知對方在想什么,但可以看出的是,六十七人的心神都不平靜。
慢慢的,月上中天,白骨觀的護山大陣僅僅露出一孔,將外界的月光接引了下來,然后恰好灑落在寮院空地上面。
月光疏疏落下,鵝毛般浮動。
許道盯著地上的黑石板,企圖在觀中找出一只螞蟻出來,但很可惜的是,整個白骨觀眼下多半就他們這幾十只活物。
忽地,許道發現石板上的黑影晃動,有尖銳猙獰的影子慢慢伸出,然后立在了寮院的兩旁。
亦有眼尖的、心思敏銳的道徒,其似許道一般發現了地面黑影的變化,他們齊齊的屏氣凝神,將呼吸聲收斂。
不多時,現場詭異的安靜下來,六十七個道徒全都低著頭,或是瞪大了眼睛,凝視著石板上黑影的變化,或是微閉眼睛,用心神去感知四周氣息的改變。
“桀桀桀!”有道士忍不住發出了怪笑聲,偌大的身影在寮院的院墻附近晃動,詭異如斯。
其他幾個道士也先后發出聲響,或是閑談,或是用利爪敲擊著院墻,像是人在叩擊餐桌板一般。
現場霎時間響起磨牙聲,敲擊聲,磚塊掉落聲,呼呼的風聲,不一而足。
聽著幾個道士發出的動靜,底下的道徒們更加安靜,精神也更加緊張。
突地,像是時間靜止了一般,四周的嘈雜聲全都一收,幾個道士的身影也晃動一下,然后端正的立在了墻垣四周。
它們安靜數息,口中齊齊呼到:“見過三都!”
“見過胡都廚!”、“見過原都講!”、“見過劉都管!”
呼聲一響起,在場的道徒就意識到是有比五個道士地位更高的人出現。
等數股呼聲響完,許道等人便知是白骨觀的三都來臨了。
寮院地面上并未再出現龐大的黑影,只是有三個圓點出現,不像是有龐然大物到來。
許道心中思索一下,他琢磨著道士們沒有釋放出氣勢壓倒眾人,也沒有發出警告,便偷偷的抬起目光,向上瞥去。
因他站的位置并不在中間,而是靠近邊緣,許道不用明顯的昂起頭,就清楚的瞧見了半空中的景象。
在寮院的四周,一如之前般,站著幾只眼熟的巨大軀體。
此時這些身軀都低著頭,做出稽首行禮的動作。
而它們行禮的對象,赫然是三個消瘦的身影,人形,高不足丈。
這是三個形體各異的道人,身上分別穿著黃、白、紅三種顏色的道袍,其身形也是一胖一瘦,另加一個不胖不瘦之人。
“三都!”
許道回想著五個道士口中的呼聲,他在心中計較起來:
“白骨觀內有‘一觀三都五主十八頭’的說法,‘三都’者,便是統領全觀的三個山頭,其地位和法力僅在觀主之下。”
“傳聞觀主在許多年前就已經是筑基后期,而三都則是筑基中期。這三個道人身上雖無太大的氣勢,但依照眼前的局面來看,其修為和實力必定遠遠高過五個院主道士。”
一時間,許道想要記起更多有關三都的消息,但無奈的是,這三個道人雖然名義上應該掌管道觀的方方面面,但實則比五個道士還少現身。
許道只是根據傳聞,辨認出黃袍的胖道人是胡都廚,白袍的瘦道人是原都講,不胖不瘦的紅袍道人則是劉都管。
他略一瞥身旁的墨紋道徒,發現對方同樣偷瞄著頂上的三個道人,且臉上也有著驚疑和陌生之色。
結合起墨紋在進入寮院之前說的,顯然對方也和許道一樣,是第一次看見白骨觀的三都道士。
只是不知現場的六十七個道徒,是否個個都和許道一樣,在此之前從未見過三都道士的模樣。
白骨觀的三都道士出現在眾人頂上,先后朝著周圍的五個道士回禮,其聲色不一。
“見過諸位道友!”
“這些時日真是勞煩諸位了!”……
公羊、令狐等道士聽見,連忙擺動腦袋,口中呼到:“不勞煩、不勞煩!”
在道士們見禮完畢后,頂上忽地都落下笑呵呵聲,是對道徒們說的話:“諸弟子都抬起頭來,勿要作鵪鶉狀!”
許道聞言,當即抬眼看去,發現三都道士中,胡都廚坦胸露乳的,身上只是披著件道袍單衣。
其身子寬厚,形體胖實,拍他著自家便便的大腹,眼睛都笑的瞇起來,正低著頭,模樣和藹的朝底下道徒說話。
此人一發話,院中的六十七個先后都抬起頭顱,仰看頂上的三個道人。
他們發現三個道人全都盤坐在一方漆黑的云團上,離地十來丈,神態舉止各異,或端坐、或閑散。
立刻,現場響起道徒們的呼聲:“參見三都!”
“見過三都道士!”
等一片呼聲響完,頂上又響起干瘦的道人,即原都講的聲音,他沒有搭理道徒們,而是沖身旁的道士說:
“今夜月色不錯,我等已十數年未見,不如且就著月色行宴,痛飲歡快一場?”
胖道士笑著出聲:“道兄此言甚善,今日月色當浮一大白!”
“俺老劉無甚意見!”
“善!”干瘦道人拊掌擊聲。
他深吸一口氣,忽地悠悠吐出,然后呼到:“云來!”
呼呼!一陣陰風刮過,凝水成露,結氣出霜。
許道站在黑石板上,突覺腳下涼颼颼的,他低眼一瞧,便看見自家的腳底下有絲絲白霧生出。
黑石板上霎時間白霧滾滾,不一會兒就結成了一朵厚厚的煙云。
許道身子一晃,突覺腳下一軟,他的視線抬高,原來是他踩著云朵兒,在冉冉向上升起。
四周六十六個道徒,也都如他一般踩云升空。
眾人升空十余丈,和頂上三個道人的距離拉近,高差僅僅半丈,且和四周的五個院主道士平齊了。
這時再次傳來那干瘦道人的聲音:“都坐下罷。”
聞言,六十七個道徒還未行禮,便都腳下一跌,直接坐在了云朵上。
這時另有聲音響起:“今夜月色雖美,然則不大,不大何以盡興?”
是那胖道人胡都廚在說話,他拍拍肚子,突然一伸手,往頂上的明月一捉,然后又往下一扯。
白皙的月亮像是被無形的繩索牽動,呼呼悠悠掉了下來,其大小暴漲千百倍,高數丈,屏風般直接掛在了眾人身旁。
霎時間,白骨觀一干人等的面皮都被月色照得泛白,白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