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道站在堂房門檻前面,望著門內的五尊神像,嘴角露出一絲譏笑。
他雖然膽大,敢獨身前來,并踏入對方的廟觀當中,但并不代表著他要涉險,為了點面子就貿然走進別人包圍當中。
只見這間尋常的堂屋當中,紅光遍地,怨氣濃郁至極,就好似屠宰場一般。
許道打量著那五尊緊盯著自己的神像,發現它們臉上的詭異之色越來越重,最后個個都面露獰笑,好似要活吃了他似的。
重疊的呼聲響起來:“使者為何止步,快快進門就坐!”
“使者為何止步,快快進門就坐……”
呼聲不斷,魔音貫耳,五尊神像的面孔全都露出猙獰意味,不像是神祇,更像是邪魔。
這令許道的神色當即凜然,他冷哼一聲:“這便是五通道長們的待客之道么?”
話聲一落下,許道身上雷火之氣滾滾涌起,靈光大現。
他捏著腰間的玄鐵金瓜錘,怒目圓睜,做忿恨狀,幾一言不合,便要拎著錘子,將五尊神像統統都給砸碎了。
而許道表現出如此姿態之后,嘀咕在他耳邊的呼聲也慢慢消失了。
咔咔的聲音響起來,供桌上面的兩尊神像突然晃動身子,一塊塊泥皮從上面掉落下來。
一只蛤蟆頭和一只壁虎頭的人身者,左右擺動,身上發出咔咔的關節響動聲音,它們面目蠕動,眼珠中放出詭異的光,徹底活了過來。
然后兩妖抖擻身子,將泥皮從身上徹底抖下,砰砰的從供桌上面走了下來。
走下之后,它們高一丈多,身子寬大,穿著尋常道袍,長立在堂房當中,背對供桌上的火燭,顯得面色晦暗且神秘。
許道抬眼看過去,發現兩人身上氣血翻滾,遠非煉氣級別的妖物或道人能夠比擬的,當是蛤蟆道士和壁虎道士兩人的妖身,并非是傀儡或是障眼法。
至于另外的三尊神像,則是在蛤蟆道士,壁虎道士現身后,就又恢復到了原先俯視地面的動作,好似剛才壓根就沒有看過許道一樣。
但許道的腦中依舊蹦出想法:“如此說來,另外三尊泥胎木偶,里面多半也藏著另外的三個道士,蝎子、長蛇、蝙蝠!”
原本許道還想呵斥道士們幾句裝神弄鬼,可眼下看來,五個道士更像是布置了什么秘法,這才弄得整個山頭都怨氣驚人,并以妖身坐鎮其中,或是操控著陣法,或是享受著什么好處。
他不動聲色,再細細望向那兩個走供桌的蛤蟆道士和壁虎道士,發現和一年前的模樣相比,兩道士紅光滿面,精神了不少。
這一年多以來的時間,對方應該是過的不錯,法力和道行都隱隱有些精進。
而在許道觀察的時候,兩道士各自打了一個哈欠,嘴巴張的大大的,能生吞下一個人。
它們百無聊賴的看著許道,當中蛤蟆道士悶聲說:
“使者為何進廟不拜,還不快點就座。”并指了指跟前擺放著的那張小桌子,示意許道趕緊的進來坐下。
旁邊壁虎道士稍顯沉默,但也是不懷好意的看著許道,吐了吐猩紅的舌頭,嘶聲:“可是不尊我等,討打么?”
兩人一唱一和,明顯就是想要哄騙、嚇唬許道,讓他走進堂屋當中,陷進不知名的陣法里面,任其魚肉。
凝重的壓力從兩個道士身上釋放出來,如有實質一般落在許道的身上,令他好似沉入了湖底般喘不過氣來。
同時還詭異的感覺在許道身旁升起來,像是有兩條無形的觸手分別將他包裹住,黏糊糊似的纏得緊密,想要將人的皮都扒開,探查清楚他身上的一切。
此即是兩個道士釋放出了靈壓和神識,若是換做尋常道徒在此,無論是前期道徒還是后期道徒,身上的秘密立刻蕩然無存,無法遮掩住。
無論是修為、法器,還是符咒,都會被對方了解的一清二楚,然后在接下來的斗法里面,被道士們玩弄于股掌之中,輕易就能被打殺掉。
而這,正是道士和道徒,兩者間的實力天差地別的一大原因。
但許道早已經筑基,自是不可能被對方的神識探查到東西。
只不過他并非是直接用法力隔絕兩個道士的窺視,而是握緊腰間懸掛著的小巧金瓜錘,佯裝作是依靠了法器,才能屏蔽掉窺視。
這讓屋內的蛤蟆道士和壁虎道士相互對視一眼,然后目光都落在了許道腰間的“金瓜錘”上面
沉著氣,許道站定在門口,朝著兩個道士拱手作揖,口中說:“道長想邀,貧道自是不敢不敢聽從。”
頓了頓,他指著門內小桌上的紅綠食品,臉上露出輕笑,似有所指的說:“只是這桌上的食物,好看是好看,但不知為何貧道一看見就感覺瘆得慌,不像是吃食,更像是祭品。”
說罷,許道站在門外復作揖,稱到:“不如還請兩位道長出門來,我等就在庭院當中,再擺酒席,露天飲酒便是。”
聽見許道的回復,打量著他的兩個道士嘿嘿發笑,陡地收回了釋放出的靈壓和神識。
當中的蛤蟆道士,兜了兜肥胖的肚皮,口中的嘟囔說:“俺就說新來的這個家伙不會上鉤,白費功夫。”
它瞥了眼站在門外不肯入內的許道,伸出從穿著布鞋的右腳,一腳就將小桌給踹翻了,像是踹翻給狗喂食的盆子一般隨意。
踹完之后,蛤蟆道士顧頭看了看身旁的壁虎道士,“走,咱倆出去會一會這小子,也省的在屋中擾了大哥他們清靜。”
“可。”壁虎道士嗖的舔了舔舌頭,點頭回答。
隨即兩個道士就搖晃著高大的身材,扶著門框,低著腦袋,從內里面慢騰騰的走了出來。
許道自然是趕緊的退后,免得擋了兩個道士的路。
還沒等他朝著走出來的倆道士打招呼,一股股血腥味就從門口處傳來,鉆進了他的鼻竅當中,惡臭無比。
許道一抬頭,發現面前的兩個道士頭頂上紅光一片,怨氣幾乎要凝結成為實質了,沖上半空,恐怕幾里地之外就可以看見。
這時許道方才隱隱明白過來,此山怨氣的源頭,多半不是其他,正是眼前的舍詔道士。
冤有頭債有主,怨氣之所以會聚集在人的頭頂上,乃是慘死者知道自己是被誰人所害,一腔魂靈撲到對方的頭上,想要索命,卻又無可奈何,這才形成的一種跡象。
能形成怨氣的種種情況當中,以慘死者遭到虐殺為最。
許道心中打鼓起來:“這兩道士,到底該殘害了多少生靈,才能醞釀出這多怨氣!”
尋常的禽獸草木,因為靈智不成形,即便慘死,也很難凝結出怨氣,唯有生了靈智的妖物,或者人,方才能形成大量的怨氣。
而這幾個舍詔道士身上的怨氣,也不可能是因為屠殺大量妖物而得來的。
因為妖物的數目雖然不少,但也不多,特別是眼下人煙稠密的江州地界,更是難湊齊可形成如此怨氣的妖物。
也就是說,兩個道士身上的怨氣,九成是通過殘害活人而得來。
并因為尋常怨氣在人的身上存在不了幾日,往往七天就會消散一空。
當是兩個舍詔道士就在近日,便屠戮了不少活人,手段也殘酷!
再加上道士身后的堂屋當中,依舊還是紅光一片,怨氣濃郁,那三個沒有現身的道士手上,人命定然只多不少。
許道的心頭立刻一冷,他瞇眼瞧著兩個道士,胸肺當中有絲絲殺意生出,恨不得當場吐露一二。
但眼下就在對方的地盤上,他自己就得先悠著點,于是只得按捺住。
在許道念頭翻滾時,蛤蟆道士走出,直接呼到:“貴客上門,小的們還不快快擺上酒席?”
呼聲落下,原本寂靜的廟觀中突然就響起一陣腳步奔走的聲音。
一群身材佝僂的“人”就舉著桌椅板凳,從各處跑出來,嘰嘰喳喳的,在庭院當中擺起了酒席。
許道這時才注意到,這些身材矮小佝僂的“人”,個個面生黑毛,長著一張老鼠臉,眼神躲閃,都是大耗子,并非活人。
幾個呼吸間,一張寬大的四方桌子就出現在許道的眼前,搬動座椅的耗子們還上下跳動,搬來了碗盤、筷箸、調羹、杯盞等物,顯得靈活熟稔。
“妖物?”許道心中驚疑,但是他在這些大老鼠身上又并沒有看見妖氣、靈氣。
“使者愣著作甚,還不快快上桌?”旁邊突地有聲音沖他叫出。
正是那表面憨厚的蛤蟆頭道士,對方拍了拍大桌子,然后晃動身子,和旁邊的壁虎道士相對而坐,將中間的位置給空了出來。
嗤笑聲傳來:“使者該不會連這也不敢就坐罷。”
許道將目光從周圍的老鼠人身上收回,一拱手,說:“敢不從命。”然后他腳尖一點,便跳上高大的桌椅。
因為木桌高大,他站在椅子上倒還是可以湊合,可若是坐下,就僅剩下一個人頭高過桌面了。
于是許道干脆凌空盤坐著,劍氣激射,同兩旁的道士點頭示意。
只要不進那詭異的堂屋,他也不畏懼道士們,坐下后就開門見山:“不知二位道長招雷某前來,有何指教?”
沒錯,許道直接取了雷亮嘯的名號自稱,他并問:“另外三位道長呢,緣何不現身?”
兩道士暼眼打量著他身周狂舞的氣流,其中壁虎道士雙手抱臂,倨傲的不語,還是蛤蟆道士出聲:
“不急不急使者好不容易來一回,俺們自然得先款待一番。小的們、快快做了席面,端上來!”
一聲吆喝,周圍又是陣陣嘈雜,鼠人們嘰嘰喳喳的,并傳來了雞鴨嘶叫的聲音,是從后院傳來的。
“好巧不巧,大哥他們正在修行,只能俺們倆來招待使者了!”蛤蟆道士說著,語氣倒也緩和。
許道聽見,也點頭,隨口說:“道業事大,二位道長能抽空見見雷某,已經是雷某幸運。”
“哈哈!勿夸勿夸。”蛤蟆道士大笑,吐聲:“使者出身道宮,又在蕩妖司當差,俺們這些鄉野旮沓地方的,可比不過道宮中的道長們。”
見對方提到了洱海道宮和蕩妖司,許道也含笑著和對方寒暄起來。
兩個道士一番明里暗里的試探,因為許道在雷亮嘯口中得到了不少消息,對答如流,談笑自若,讓兩個道士心中驚疑起來。
它們互相傳音到:“咦!新來的這廝,該不會真就才是蕩妖使?”
“不慌,且再繼續探探就知道了。”
而一旁,許道瞧著兩個道士的舉動,心里也是緊張起來,雖說他準備的妥當,但也保不準那里就會出岔子、露餡了,到時候少不得做過一場。
他得隨時注意著,最好一言不合就跑路,省得將五個道士都招惹出來。
恰在這時,片刻功夫,五通廟當中負責做飯的伙計們就準備好了飯菜,騰騰的香味從后院飄出來,讓兩個道士的嘴巴統統都閉上了。
“快快!上酒食!”蛤蟆道士猛拍桌子,大呼。
旁邊的壁虎道士也是舌頭吐出,面上作出一副饞相。
瞧見兩個道士的模樣,許道心中暗道:“莫不是上等的靈食?”
嘰嘰喳喳的聲音響起來,鼠人們出現,連拖帶拽的,水缸大小的湯碗、磨盤大小的菜盤,一一被搬上了酒席。
可上面擺放的并不是什么靈食,而是尋常的酒家菜肴,白斬雞、酸溜鯉魚、粉蒸豬排、紅燒獅子頭等等。
全都是硬菜,并無靈光,有的只是撲鼻的肉香味。
但特別的是,當中的雞、鴨、魚,只只巨大,獅子頭個個更是有孩童的小半腦袋大小了。
許道望著這些酒食,目光微怔,他眼里靈光一閃,瞳孔當即驟縮。
咯咯咯!突有雞叫聲響起來。
一只紅冠大公雞突地從后院跑了出來,后面跟著幾只提刀拿繩的鼠人,雞的一只翅膀已經被砍斷,血水噴濺。
此公雞同人大小,掉落在地的雞翅膀立刻被鼠人撿去拔了毛,光禿禿的,也同人臂兒一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