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樸典雅的艙房之中,許道正安靜的盤膝而坐,身前的一方矮桌上插著一指熏香,讓整個艙房之中更是平添了不少淡雅的香氣。
其一吸一吐之間,頗具韻味,讓香爐中燃燒而出的煙氣盤旋化作虬龍般,繞著他的周身旋轉不定。
突然有輕輕地叩門聲響起,許道的眼皮顫動,富有韻律的呼吸戛然而止,其依舊低垂著眼簾,但是張開口說:“進來。”
鎖鏈滑動的聲音響起,一個身材挺拔、下身青鱗鱗的女子低著頭,從門外恭敬的走了進來。
尹尖尖雙手合在腹部,已經很是熟悉婢女的工作,她低身說:“前方的道士傳來消息,海市將在今明兩日抵達。附近的海域已經躁動起來了。”
“哦!”聽見這句話,許道終于睜開的眼睛,其目光深沉,神采非凡,他的眼中露出終于如此以及期待的神色。
許道徹底的收了功夫,從竹塌上面走下。
尹尖尖瞧見他的動作,立馬就又走過來,躬身半跪似的取過木屐,頷首低眉的伺候許道穿鞋。
許道享受的穿好了木屐,指了指旁邊香爐中尚在燃燒的半截香燭,說:“這物件果真有些凝神靜氣的功效,海市召開,貧道近些時日也沒多少功夫修行了,你取了自用。”
香爐中焚燒的香燭,是他在等候的半年時間中,同附近其他的船只交易的,其價格不菲,僅僅一小只,就相當于煉氣道徒手中的一柄不入流法器。
按理說,許道本來是消費不起如此昂貴物件的,但是恰如其他道士能夠在附近捕殺兇獸,他同樣也能如此。
只是因為他孤身一人,沒有其他人的配合,再加上為了隱藏實力、低調些的緣故,他不方便出手太多罷了。
但偶爾出手幾次,已經讓他賺到了萬把血錢,相當于凝煞道士在鮫人島上近一年的俸祿了。
這些符錢并不足以在海市上揮霍,索性他就沒怎么積攢,而是和附近偶爾碰見的西海道士做交易,換回了一些有助于增進修行的玩意兒,以免不浪費半年來等待的時間。
還別說,在鮫人島的時候,許道還沒怎么見識過西海中的物件,如今因為附近都是修為不俗之輩,大家手中貨物的水平上去了,他很是見到了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在修行時所插上的香燭,便是其中一物。
此香燭雖然無法制造靈氣、也無法釋放太多的靈氣,但是它居然能夠讓道人在焚香修行時,恍若處在上等靜室中,吐納的靈氣絲毫不逸散,效率大大提升。
許道在吳國中時,即便是洱海道宮內部,也沒有見過如此神異的香燭。
后來他意識到,西海的靈氣稀薄,道士們的修行的法門也多偏激,個個都是旁門左道,但是西海道士對靈氣的珍視和利用效率,卻是遠遠超過了吳國道士。
譬如說,法術這種東西。
法術是道人通過消耗自身的靈氣,每每需要使用時則當場施展出來,但這樣一來,相比于符箓、法器、傀儡等物,它完全是消耗道人自身的靈氣。
且倉促之間,法術普遍對靈氣的浪費程度太大,遠遠不及已經制備好的符箓,或是通過法器施展,或是通過肉身施展的武功。
更別說想要能夠瞬間施展法術,還需要道人將一門法術修煉到大成的地步,種符種在體內,這個過程即便是筑基及以上的境界,依舊無法避免。
因此西海的修道中人,早已經將絕大多數的法術都已經拋棄,剩下的僅僅是日常生活中頗具作用的小法術,以及秘不外傳的秘法。
取而代之的,則是種種肉身武功,旁門法器、符箓傀儡等外物大行其道。
簡言之,現今的西海道士,要么依靠肉身來使用靈氣,要么通過外物來使用靈氣,普遍意義上的法術,已經沒有多少道士會去修行和使用。
許道在意識到如此狀況后,腦中的第一個想法是:“旁門左道,西海道士皆是旁門左道。”
因為法術這種東西,不僅僅關乎著斗法時的實力大小,同樣關乎著修行。
不管是仙道還是武道,抑或是劍仙道路,入道的第一步,便是修行吞吐月華的法術,直至修成一顆符種,種在自家的魂魄或是肉身或是器物當中。
而無論多么高深的修行功法,其本質而言,也都只是一系列的吞吐靈氣、淬煉真氣、鍛造魂魄肉身等組合而成的法術。
這正是許道能夠自行熔煉修行法訣,自創觀想法的緣故。
其積累深厚,雖然創立的觀想法并不一定多么的深奧,但是依舊合乎他自己目前的使用,且日后隨時可以從更加高深的修行法訣中汲取精華,增刪補改。
并且法術這種東西,就是對天地道理的參悟。修煉法術,也是在攀爬仙道。
其如知識一般,即便是邪門歪道的法術,學了但只要不去使用,依舊能夠加深道人對天地規則的理解,有助于魂魄或肉身的底蘊積累。
而西海中的道人,舍棄了修煉各般的法術,轉而只是依靠蠻力或外物去與人爭斗廝殺,無異于已經是墮入了旁門左道,純粹是為了武力而修行。
初時或許還看不出什么,道士和道士之間也不會有什么差距,但是越到后面,差距會越是明顯。
因為不管怎么說,不管是法器還是傀儡、符咒,其實全都是由道士耗費時間祭煉而成。
每當道人的實力進步之后,外物不會同步得到提升,必須得祭煉一番,然后方才能讓外物的威力也能匹配道人的層次。
便如許道凝煞頗久,其手中的墨魚劍和幡子就長期駐足不前,幡子更是近期才晉升為筑基法器。
須知道人們淬煉自身就已經是費盡心思,難上加上,再想要讓外物也具備同樣的水平和實力,則無異于重復做功。
此舉還不如一開始就修行法術,將其銘刻在魂魄或是肉身中,一等境界提升,法術的威力也會得到提升,越是后期越是方便。
并且對于旁門左道而言,當境界達到一定的程度之后,若無機緣,他們想要提升外物的境界會比提升自己還要困難,因此往往會沒有外物可用。
除非從一開始,道人們便專注于提升一件外物,而此舉則又是劍仙道路的修行理念了。
數來數去,西海中的種種手段,不那么旁門左道的,唯有道兵一物。
驅使道兵,道人們不僅不需要消耗自身的靈氣,還能夠將道兵的法力納為己用,平日里更是可以讓道兵鞍前馬后。
但面對如此狀況,許道對此細細的思索過后,卻又意識到情況并非如此的簡單。
西海道士們不可能全都目光狹隘,不去考慮未來,其只是因為形勢所迫,才落入了人人皆是旁門左道的境地。
如今的天地靈氣前所未有的稀薄,道人們都達到抽魂煉錢的地步,但凡精純一點的靈氣,他們都會將之用在吐納煉氣、增長修為之上,而不太愿意浪費在斗法當中。
至于驅動外物所消耗的靈氣,除了可以事先準備之外,其還可以取用那些污穢,甚至是被煞氣所污染了的靈氣。
如此一來,西海道士們勉強就能確保自身修行所需的靈氣。
并且和旁門左道所依仗的外物相比,玄門正宗的法術雖好,但也是過猶不及。
不少道人就曾因為貪圖各種強悍的法術,結果浪費壽命,反倒是耽擱了自身的道行,導致最終壽元耗盡,卻未曾突破而撒手人寰。
因此西海道士選擇了依靠外物,并非是單純是落入了旁門左道,反而可能是一分為二,其以自身的道行為重,而將護道手段次之,置之于外物上。
此舉有先有后,比起盲目的追求玄門正宗,在如今靈氣困窘的西海更是正確。
由此西海中武道盛行、妖怪橫行的情況,也能得到解釋。
并非是因為妖怪多,筑基兇獸也多,道士們只能采取妖怪血脈種靈根,而是因為淬煉肉身相比于陰神,更能夠忍受低劣的靈氣,且適合在靈氣稀薄的環境進行斗法。
同境界的武道修士和仙道修士一旦斗法起來,誰勝誰負未可知,但是持續時間最長、恢復起來最快的,往往會是武道修士。
原因無他,陰神清貴重靈,肉身堅忍不苛。
了解到如此狀況之后,許道不只和身旁的尹尖尖交流了一番,他還冒險出游,和周遭其他趕海的道士進行了交流。
最后果真如他所料,西海的道士們并非是淺陋之人,反而頗是審時度勢,僅僅是因為世道所迫,才不約而同的走上了旁門左道。
許道的腦中浮現出以上種種思緒,他瞥了眼沒有用完的半截香燭,腦中忽地又冒出一個念頭:
“西海中旁門左道盛行,但世間如何又有天生的修行正法?只不過是誰最厲害、誰最能成就仙途,誰便是正法!”
他的這個想法并不牽強,反而頗具例子。
不管是武道還是劍仙,其原本都只是仙道中的一條分支,甚至于說陰神仙道本身,其最開始也只是煉氣修行中的一種法子。
直到時移勢遷,修行法門一分為三,三者皆被前人走出了長生路子,方才都被扶上了正道。
現在天地大變,旁門左道橫行,又焉知這些旁門左道最后不會走出長生,為今后的修行定下基調?
許道對此是頗為期待和認同的。因為嚴格說來,他也是個雜修,其手段雜燴,在道宗玄門看來必然也是旁門左道之列,多半是難得長生。
真正的道宗玄門,一部經書即可直指大道,數種法術則可直通長生,玄之又玄!
許道和一眾道宮中人,雖然得到了黃天遺澤,但是并沒有得到黃天道統的修行典籍,空有黃天傳人這一身份而已。
略微遐想,許道便壓下了這些心思。
他的心情轉而開始期待:“海市召開,定能見識到西海中更多的奇貨奇物,不知能否也見識見識曾經的道宗玄門功法?”
許道即可就踏出了修行的艙房,來到艙房外,施展法術,溝通起最近結交了的幾個西海道士,以作詢問。
房間中,尹尖尖落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趨的更隨著。此鮫女還一并將香爐中的半截香燭取下,握在了手中,小臉上有些振奮。
尹尖尖所振奮的,并非是得到了半截凝神靜氣的香燭。
這種物件就算質地再是優良,平日里也不過是她沐浴行樂時,以滋情趣的小東西。
尹尖尖真正振奮歡喜的,是許道賜給她此物,并言讓她“取了自用”,定是決定留她一命,準備收為奴婢,或是妾室了!
“半年了、半年了!這家伙油鹽不進,碰都不碰老娘一下,讓老娘擔心死了。”
因許道一直對她少言語,即便半年的時間都沒有取她的性命,尹尖尖依舊是惴惴不安,相當于等結果等了半年。
如今許道的態度終于發生變化,讓她激動的差點將手中半截香燭捏碎。
好在尹尖尖及時的忍住了激動,在心中不斷的告誡自己這只是開始,她還要更加的忍耐,方才能在今后尋到逃脫的機會,甚至是報仇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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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尹尖尖不知道的是,許道站在艙房外,發出的第一批信箋中,便在詢問新結識的幾個道士:“筑基奴隸作價幾何?筑基鮫女又作價幾何?”
許道為免引得他人覬覦,沒有暴露過尹尖尖的境界,如今海市將開,他得先打聽打聽行價,免得在海市上被坑了。
嗖嗖!
數道傳訊用的符紙在空曠海面上游走。與之相伴的,海面上亦有道道靈光劃過,大大小小的船只也在靠攏。
方圓數千里的海域,已經熱鬧起來,就連互相爭斗的幾方道人也暫時收手,期待著接下來的盛會。
許道站在自家的船只上,不一會兒就收到幾封回信,他一一看完,面上帶上了輕笑。
隨后,他驅動腳下船只,在水路附近找了個不近不遠的地方,靜靜等待著。
足足一夜過去,當第二日太陽從東邊海面金燦燦的升起時,一巨物同樣也從東邊緩緩的浮現,出現在眾人眼中。
此巨物熠熠生輝,照得海上的道人們,全都眼冒精光。
其形如原木捆扎而成,僅僅一具木筏,但卻橫長百里,巨大如島。
它貌似緩慢,實則乘著底下的洋流,飛速且勢不可擋的在大海上航行。
此是,百里浮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