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功殿中,少年朗聲清澈,擲地有聲。
一時間,高臺上眾長老執事都是面面相覷,始終在閉目養神的辰、陣二殿執事詫異的睜開眼眸,仿佛第一次見到柳元正一般,便是心性古板,向來不茍言笑的興陽道人臉上都有了表情。
柳元正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仿佛說了甚么無足輕重的事情一般,也不言語,任由眾人各般目光打量。
紫泓老道也不復鎮定,他凝眸看著少年。
“柳元正,玉都院考教乃吾宗制度,此是威嚴場所,不是能開玩笑的地方!”
老道聲音罕有的嚴肅,蒼老的聲音中似乎夾雜著風雨呼嘯、雷霆激蕩。
紫泓老道以道音呼喝,柳元正這里猶自鎮定。
早在決定走上這條路的時候,柳元正便預想到了這么一天。
事關自身修法,柳元正從未想過隱瞞宗門,他亦知曉,此事也斷然隱瞞不住,他不可能在玉都院修行一輩子的,一旦有朝一日晉升金章院,總要去道籍殿落下名目,彼時,宗門也要探查柳元正的跟腳。
今日不說,來日被道籍殿執事發覺了,即便少年能夠分說清楚,也容易引起眾長老芥蒂,稍有不慎,這輩子多半走到金章院就算是到頭了。
一門里,能耐高低都尚在其次,關鍵在于跟腳是否清白,一個跟腳清白的弟子,才能夠得到宗門的信任,才能夠在機緣臨身的時候,賜下天材地寶,傳授仙道真經!
若是一個疑似心術不正的弟子,便是蓋代天驕,宗門也只是冷淡待之。
立宗三萬七千年,五雷仙宗甚么樣的天驕不曾見過?自然,也不缺那么一兩個。
他已經走上了一條遠比旁人艱難的修行路,更不能被這些事情桎梏住腳步!
更相反,將一切坦然的展露出來,有選擇的坦露出來,柳元正能夠得到的,是天驕之名!
未來能夠走到哪一步不提,至少今日,玉都院中有一個少年,做到了昔年大相子前輩先賢同樣的事情!
電光石火之間,繁繁思緒從柳元正心頭一閃而過。
柳元正深深吸了一口氣,心念蓬勃,便又是一拱手道:“回稟長老,弟子誠懇,斷無在殿中開玩笑的意思,聽傳功殿通講有所得是真,草草書就八千言亦是真,懇請諸位長老斧正更是真!”
柳元正這里聲音依舊清朗,卻暗暗的用上了力量,旁人聽時,只覺這聲音高亢,卻不刺耳,但是落到紫康、紫泓兩位長老的耳中,卻隱隱從少年聲音中,聽出了淺淡雷音。
很是微弱的雷音,仿若春時雷動,遠遠地響在天邊,又似和海濤聲混合在了一處,頗有幾分滾滾而來,滔滔不絕之意。
殿中旁人,不論修為高低,終是昔年一路隨波逐流走到今日,眾人之中,唯有兩位長老,昔年曾是親傳道子,都曾拆經為戲,是故唯有二人,聽出了這幾乎微不可查的的淺淡雷音。
柳元正這里自是沒有修為在身的,但又能夠在聲音之中帶出雷音來……
一念至此,柳元正的話,兩位長老已經信了大半。
按下心頭的詫異,紫泓老道的聲音也變得和善許多。
“既如此,我且問你,你所通悟,乃哪一脈之道功?”
“回長老,乃是太陽雷元一脈道功。”
話音落時,高臺上眾人目光錯落,最后卻都匯聚到前來觀禮的興鴻道人身上。
雷宗六經,以道法論,乃是六脈,但太陰太陽又同為掌教一脈,以傳承看,是五峰五脈。
歷來玉都院弟子考教,都有五脈修士前來觀禮,只是興鴻道人也未想到,最后竟還有此等事情發生。
瞧見眾人都看向自己,興鴻道人也無奈一笑,“諸位該知,吾所修乃是太陰雷元一脈,如今尚未到陰陽合練的地步,術業有專攻,紫泓師叔祖,還是請太陽雷元一脈親傳道子前來罷!
說起來,晚輩依稀記得,昔年大相子前輩做下創舉之后,宗門亦曾有過這一方面的制度,只是歷來罕見,具體細節,晚輩也記不太清楚了,煩請道籍殿執事指點。”
經過興鴻道人此言,眾人方才回過神來,各自點頭,似乎都記憶起,宗門有關這等場面制度的模糊記憶。
倒是道籍殿的炁靈子執事聞言,旋即起身,朝著紫泓老道這里拱手道:“紫泓師伯,煩請以玉都峰掌元長老道印,召我道籍殿輪值長老、司律殿輪值長老、藏經殿輪值長老,以及太陽雷元一脈此代親傳道子首席,齊至此殿!”
此時,眾人也來不及理會柳元正了,高臺上,紫泓老道慎重地點點頭。
“合該如此。”
話音落時,紫泓老道翻手,從寬大的道袍袖口中拿出一枚拳頭大小的玉印來,只見紫泓老道掌心處催動法力,柳元正只聽得悶雷聲陣陣呼嘯,便見一道道流光自玉印中飛出,飛出大殿,不見蹤跡。
柳元正這里隨著流光飛逝,也不自主的轉過身子來,便見大殿外,一眾玉都院弟子已然神情呆滯,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朱子同更是張著嘴,半晌不見合上。
此時間,又聽炁靈子執事繼續開口道:“煩請紫泓師伯,迎吾宗五雷群賢圖!”
紫泓老道又是點點頭,“諸位稍待。”
說罷,紫泓老道徑直走下高臺,朝著傳功殿后殿走去。
眼看著紫泓老道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中,少年也是沉默下來,心神之中頗有震動。
他有想過,今日也許要闖蕩出一番大場面來,卻從未知,此事宗門亦有制度來,更要引一眾仙宗長老親至,還要請出從未聽過名目的五雷群賢圖來。
緩緩平復著稍稍激蕩開來的心跳,此刻柳元正甚至還有心思遐想。
“便是兩界山開啟大戰,想來也就是這樣的陣仗了,任何一位長老,都是一宗中流砥柱啊……”
任由柳元正這里神游天外,偌大的傳功殿中一派寂靜,似乎在炁靈子執事說出五雷群賢圖來的時候,在場的眾人便是這般,沉默著,一股無言地哀傷與崇敬之意浮現在每個人的身上。
少頃,有腳步聲從后殿傳來,紫泓老道雙手捧著長長的畫卷,走入道殿中,老道亦是沉默著,走到傳功殿北墻,先是恭敬的將畫卷放在條幾上,躬身面北,拜了三拜,這才打出法印,將先前懸掛在北墻的道字圖摘下,一揮袖,復將畫卷掛起。
很是古老的一張畫,昔年光潔的白紙已經在歲月的沖刷中變得泛黃,柳元正抬頭看去,依稀可以看出岳霆山的風景,只是那或者立在山間,或者駕鶴,或者騰云的憧憧人影,卻皆都透著盎然古意。
少年的目光最后落在畫卷的一角,那是一位鶴發童顏的老道,人影旁,有古篆大字書就——大相子。
直至此刻,柳元正似乎隱約明白了五雷群賢圖的真正意思。
北墻處,紫泓老道又是一揮手,原地里一張太極蒲團落在畫前,做完這些,老道悄聲退到一旁。
這時,早隨著畫卷展開,殿中眾人也都緩步走來,唯有原地里柳元正,未曾聽人招呼,只得怔怔的立在那里。
炁靈子道人緩步走到側旁,手捏小宗師印,立在胸前,緩聲說道:“司律院長老未至,暫由貧道唱名!金章峰掌院紫康何在?”
“弟子在。”
“進香!”
“喏!”
話音落時,紫康老道自條幾上點起三炷香,捧在眉心處,立在太極蒲團前,便是推金山倒玉柱,朝著五雷群賢圖恭敬跪下,如是三跪九叩,紫康老道方才起身,將三炷香插在條幾中央的爐中,便默聲走到一旁。
“玉都峰掌院紫泓何在?”
……
“玉都峰執事興陽何在?”
……
“寒蟬峰修士興薇何在?”
……
如此一番,諸修依言跪拜畫卷,依次進香。
期間,各殿長老駕云而至,緩步走入傳功殿中,未等開口,眼瞧見了這番景象,便齊齊整肅妝容,恭敬的向北墻走去,跪拜、進香,與眾人一般無二。
足足一刻光景,眾人方才重新走回高臺與兩側,唯有一少年,身披玄袍,腰懸玉佩,撩袍端帶,走向柳元正這里。
還未走到近前,這少年人嘴角便噙起笑意來,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柳元正不敢多打量,只是一眼掃過,便垂首恭敬而立。
“依著此人外貌與道袍顏色,想來便是那位太陽雷元一脈首席親傳道子,金章院弟子字輩排到了元字輩,親傳弟子便要高一輩,那么此人便該是宗字輩了,如此想來,雖是少年外表,少說修道也有半百歲月了。
這人也是個愛笑的,笑起來嘴角一咧,五官都跟著在動,頗不沉穩,看起來不似個君子般的人物,也談不上木訥了,但能令人如沐春風,也該是個心性端正的,但多少沾些風流?”
正這般想著,柳元正便聽這道子開口。
“你便是柳元正罷?我在岳霆峰修行,道號宗安。”
“見過宗安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