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說不清楚是道火點燃了無垠道海,還是這片道海點燃了柳元正揮灑出來的道火。
熊熊烈焰交織著雷火,將整個悟境化作了沸騰的熔爐,在有無之間,靈光凝聚成瓊漿,瓊漿蒸騰成煙霞,那熾烈的顏色劃過天穹,貫穿始終,恍若長河高懸。
這便是一切終結時的景象。
沒有生死斗法了。
關鍵時刻,柳元正整個人也躍入了無垠的道火之中,任由那種暴虐的力量將自己包裹。
道人連眉頭都沒有皺,以一種極其平和的姿態看向那不斷掙扎的化神道主。
“據說古玄門時,丹鼎一派有火中栽金蓮的秘術,是蛻身的無上法門,九蛻尤勝丹胎九轉,以舊爐換新鼎,自道火淬煉之中,由內而外的煥發新生。今日,貧道以道軀為鼎,以萬象為丹胎,以前輩性命為餌藥,以無垠道海為薪柴,行此火中栽金蓮之事!”
熊熊道火之中,化神道主的臉上只剩下了痛苦與絕望。
上一刻,他還在狷狂的駁斥柳元正的道與法,下一刻,無邊的道火將他的身形包裹,死亡的恐懼與煅燒的痛楚充斥著他的內外心神,教他再難說出半句話來。
他敗了。
一敗涂地!
古今十萬八千路,長生只從一道取。
在這綺麗夢幻的無垠道海之中,他從道與法,從精氣神,從各個方面,輸給了柳元正。
舊有的化神道君之路的道主,輸給了還未走到境界邊沿的新道之主!
仿佛是想開了,仿佛是想通了。
無邊的道火之中,化神道主放棄了掙扎。
正如剛剛他曾經想過,要將前世的底蘊饋贈給柳元正一樣,這一刻,他主動的朝著祭品的方向走去。
極道的法身顯照在化神道主的身后,恍如寶藥現世,旋即被道火點燃,近乎扭曲的焰光將化神道主最后的生機點燃,沿著那無形的氣機牽系,焚燒在道主的精氣神之中,焚燒在那無形無質的內周天里!
劇烈的痛楚以千百倍的增幅淹沒了化神道主的思感與念頭。
這樣的表現,甚至讓柳元正覺得動容。
他想到了昔日所見的元嬰道主,想到了昔日隕落在自己面前的殘陽老人。
這世上,終歸有一些人,是與眾不同的!
他們行在一條擁擠的路上,看似同樣在掙扎,事實上,這不過是他們的道心仍舊堅韌,仍舊認為自己走在正確的方向上,仍舊具備著往更高邈處躍升的可能。
可一旦將事實與結果擺在了他們的面前。
那閃瞬的釋然之后,他們的開明,甚至不像是歷世萬古的老朽人物。
“還愣著做甚么!動手!”
順著化神道主遠眺的目光看去,無垠道海的邊沿正在虛化。
這不是悟境的變化,事實上,這是源自于兩人肉身的變化。
一世生靈,終歸要屬于塵世,縱然打入了悟境,可這片無垠道海,終歸還不是他們能夠以肉身常駐的地方。
在化神道主嚴厲的催促聲之中,柳元正無聲的嘆息著,眉心處明光大方。
自熊熊道火之后,柳元正昔年凝練的純陽法身也不再入主神魔祭器,而是從先天紫府天地之中主動走出。
巍巍法身顯照在無垠道海上空。
瞧見這一幕,連化神道主深處道火煅燒之中,都不禁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誰能想到,主動躍出了道綱的人,所謂的新道之主,竟然也有半只腳,踏在舊有的路上,斬去罷!走了新道,就莫要回頭!老夫來助你!”
話音落下時,隨著柳元正的純陽法身同樣躍入雷火之中,化神道主的法身恍若冰雪一樣消融,扭曲的焰光之中,那龐然大物一樣的輪廓在不斷的擠壓著,有純粹的靈光化作洪流,涌入柳元正的純陽法身之中,從另一個角度,不斷的補充著純陽法身所欠缺的那些,有極陰之力從法身之中誕生,有萬象之力從法身之中交織。
在將一切從烈焰之中獻祭之前,柳元正要將自身的純陽法身竭力的趨近于舊有之道的圓融,這是唯有化神道主能夠做到的事情。
以陰陽裂混沌,以五行御萬象。
最終,以一雷貫穿始終。
灼灼烈焰里,再也不見了化神道主的法身,甚至他大半個身子已經徹底融入道火里面,不見了蹤影。
可以想象的劇烈痛楚之中,化神道主竟然笑了起來。
他原本渾濁的目光在這一刻竟然也變得明亮起來。
“快!讓我看一看,你的新道!快!讓我死之前知曉,以老夫之道,能夠滋養出怎么樣的瑰麗!”
沉默中,柳元正揚起了手。
度生山河圖躍入道火之中。
緊接著,是紛紛揚揚的寶圖,那些昔日殘陽老人留給柳元正的饋贈,也在這一刻化作了薪柴。
往昔時,柳元正曾經有過數度的謀劃,要在最終如何將自己的氣運靈寶也融入紫府之道中去,駐守陰冥界六年的時間里,柳元正沒有想明白,但這件事情,卻也簡介的促成了白陽虛君之道。
紫府開懸大道圖。
柳元正在參悟這個問題的時候,反而明悟了紫府之道如何普世廣傳。
這才是世人眼中的紫府之法。
可偏偏,柳元正沒有走出這一步。
起初時,道人以為關隘在于神魔祭器,那尊祭器入主先天紫府,占據了原本應該存在的道圖。
可今日里,在看到這爭局的紛紛動蕩,在見到化神道主的那一瞬間,在這熊熊烈焰的煅燒之中。
柳元正方才真正的明白。
唯有趨于圓融,方能真正觸及一境界之邊沿。
昔日凝練的道火與法身,那觸及舊有之道的部分,已經成為了自己先天紫府的瑕疵與唯一的疏漏。
那之所以無法落到化神道主身上的片片光雨,不是兩人之間的差距。
而是因為化神道主用道法之弦,觸動了舊有之道的存在,觸動了柳元正的瑕疵。
生死相向的時候,他竟然還在用這樣的方式指點著柳元正。
說不盡的復雜心緒。
沉默之中,那高懸的度生山河圖,在圓融的明光之中崩解。
一切歸于陽的部分,一切具備著厚重的部分,一切山岳之圖,包括泰半的法身本源,在烈焰之中溶于一處。
沸騰的煙霞之中,一卷全新的道圖展開在柳元正的身后。
那綺麗的筆畫,那自然的勾勒之中,萬山連綿,若大日巍峨,若雷霆成網羅。
群山中央,已經分不清是山君,還是柳元正的部分法身,又或是柳元正道與法、身與魂的顯照。
一位道人的神形顯照于其上,圓融的靈光落在道圖的一角,古樸的雷篆恍若墨跡暈散開來。
《道嵐圖》
與此同時,一切歸于陰的部分,一切具備著靈動的部分,一切河泊之圖,包括泰半的法身本源,在烈焰之中溶于一處。
同樣瑰麗的畫卷從煙霞之中顯照,高懸在柳元正的身后。
萬川交織,雷霆成海。
群山中央,昔日的河泊,今日的道途之神形,似得道而笑,似踏浪而歌,那圓融的靈光,同樣以雷篆凝成三字——
《道瀾圖》
山間霧氣者,謂之嵐。
海上水汽者,謂之瀾。
此山海菁華之所相,道動之輕靈,無量之無量。
昔年得賜道號時,彼時的宗萱道子,曾經因為柳元正法力之雄渾,考慮過瀾字,未曾想,昔年舍棄之字,卻盡數應在了今日。
此道圖天賜之名。
端看著那瑰麗的畫卷,道火之中,僅剩的小半身軀都在虛化的化神道主,卻撫掌大笑。
“真好!真的,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