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曉暾尚未從東方的山頂上現身,籍著四周雪地里發出來的反射光,大家勉強能看清周遭的事物。
張易之揉了揉還有些發酸的眼皮子,爬了起來,發現兩個小娘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起床了,帳內只剩下了他自己一個人。
張易之累啊,他覺得現在自己的眼珠子里,肯定布滿了血絲。昨天晚上,他用一番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話,忽悠得云特勒相信了之后,又和他商量了解決的辦法,才準備返身回來歇息。
想不到,云特勒被他那么一說,怕得要死,竟是風聲鶴唳起來,聽什么聲音都覺得不對勁。他一個堂堂的“大男人”,竟然不敢獨自去睡覺了。
張易之只好連哄帶騙,最后承諾,自己在他的帳外坐著,直到他睡著才去歇息。當時,他打的主意是,一俟云特勒躺下,他就自顧回來,反正云特勒躺在里面,未必就能發現。
而讓張易之萬萬料想不到的是,他只要稍微有點動作,里面的云特勒立即發覺,便廝鬧起來。張易之這才知道自己搬起石頭,砸到了自己的腳。云特勒對聲音變得異常的敏感,自己如何小心翼翼,總是無法逃脫他靈敏的聽覺。
最后,張易之只好實實在在地守到了云特勒真個睡著,才拖著快要凍僵的身體,疲憊地回去歇息。那一刻,他心中已經暗暗發下誓言:“以后再也不騙女孩子了,尤其是那種看似強大,實則膽小的女孩子。”
張易之正要走出帳外,忽聽后面一個聲音喊道:“不好了,將軍,快來啊,不好了——”
張易之連連忙快步走了出來,卻見一個太子衛率士兵正一臉急切地站在那里。因為張易之的帳篷是不允許任何人隨意進入的,他不敢靠近,只好遠遠地站在那里發喊。
“出了什么事?”張易之沉聲問道,
那士兵連忙應道:“不好了,兩位特勒吵起來了!”
“哦!”張易之對這個消息并沒有任何的意外,只是淡淡地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忙自己的去吧!”
待得那士兵走遠,張易之的臉上很快升騰起一抹陰陰的笑意:“這么快就吵起來了嗎?看來我猜得真是八九不離十了,下一步,就該我來行動了。”一言未了,他信步往弋特勒的營帳行去。
且說那弋特勒一大早起來,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卻聽見說云特勒回來了,他頓時大喜。其實,對于云特勒前往漢人的那邊當人質這回事,他是極為不贊成的。他倒不是擔心張易之等人會對云特勒不利,只是因為他心下早已籌算好了一番計謀。而云特勒這樣落在張易之那里,會影響他這個計謀的進行。
現在云特勒居然回來了,倒是省了他不少心思。他已經開始盤算著,讓云特勒不要再回漢人的營帳了。
命人將云特勒請進來之后,弋特勒正要開始勸說,卻聽云特勒率先開口了:“五弟,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啊?”
弋特勒極為詫異,反問道:“能有什么安排,自然是趕路了,難道還能停下來歇息?”
云特勒道:“我自然知道我們現在只能持續趕路,沒有時間停下來歇息。我問的是,我們要走哪一條路線?”
“自然是繼續按照現在正在走的路線前進了!”弋特勒越發的奇怪了,他知道,云特勒一向都不會管這些事情的。一路上的一切安排,都是弋特勒一手做出的。想不到云特勒今天居然會問起這件事。他實在想不出云特勒過問這件事的動機何在。
云特勒聽得這話,臉色一肅,道:“五弟,我只是想問問,咱們能不能改換一下路徑?比如說,咱們現在向東,經過哥舒部和阿悉結部的地盤,再轉而向北,不是也可以嗎?”
弋特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臉的不可思議:“四——四哥,你這是怎么了?咱們這走的是大道,一路上既省力又省事,為什么要放棄偏要放棄這條道路,改而繞小路走呢?這小路又不會更加近一些!”
云特勒看見弋特勒這神情,先自有些不悅。再怎么說,眼前的這個家伙,也是他弟弟,怎么可以用這樣的態度說話。不過,云特勒并沒有發作,而是道出了自己的道理:“五弟,我自然知道大道是最省力省事的,可是安全呢?我覺得,大道恰是最不安全的一條路。走大道的話,咱們一路上要經過胡祿居、鼠尼施的一些部落,這些部落平時就對我們阿史那氏陽奉陰違,如今這等重要時刻,難道就不可能忽然反水,跳起來對我們不利嗎?再說了,誰都知道我們要走大道,若是有人有心對我們整個隊伍不利,都不用多加探查,只需在路上候著以逸待勞就行,這豈不是很危險?”
看著弋特勒絲毫無動于衷,云特勒又繼續說道:“而小道則不同,雖然遠一些,勝在出人意料。只要上了小道,沒人會知道我們下一步將前往何方,在路上設伏也就無從談起了。而且,哥舒部和阿悉結部的那些部落,一向都對突厥牙帳極為忠心,即使咱們遇上了什么事,只要向當地的部落求援,自然能得到回應,這豈不是一箭雙雕?”
他這番說辭,是張易之幫他參詳出來的,兩人議論了一晚上,這種說辭自然是極為嚴密的,說服力極強,聽在人的耳朵里,會覺得很有道理。
但弋特勒卻絲毫也不為所動,很早以前,他對行程就已經有了定計,豈能隨意變更。他冷哂一聲,道:“四哥你這話,有些過于武斷了吧!那胡祿居、鼠尼施兩姓的一些部落,的確是對我們突厥王庭并不是極為順從。只是,他們也絕不會敢侵擾突厥王庭吧!我們不去招惹他們,他們就應該感覺萬幸了!一切都是你的臆測,豈能拿來最為改換行程的依據?”
云特勒一番話,可謂苦口婆心了,不想卻被自己的弟弟譏諷為“臆測”之辭,言下之意似乎是說這等說法完全沒有意義一般。他的火氣頓時便升騰了上來,道:“臆測也好,有真憑實據也罷,難道咱們行軍,不是把安全放在第一位的嗎?出了事情,還不是大家一起承擔責任,你還能獨自承擔嗎?”
弋特勒也正在郁悶,云特勒的這一番指責,不啻火上澆油,他頓時也怒了:“四哥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們這一路上,走的不正是大道嗎?又何曾出過什么事情?”
云特勒毫不留情地冷哂一聲:“真是好了瘡疤忘了疼。剛剛發生了一起被襲的事件,還死了好幾位兄弟,又傷了不少,想不到有人居然這么快就忘記了!”
弋特勒這才驀然想起了剛剛發生的那起偷襲事件,正是那起事件,才讓云特勒變成了漢人的人質。不過,在弋特勒看來,那起事件,其實根本算不上名副其實的襲擊馬匪襲擊事件,最多也只能算得上騷擾而已。如今,云特勒竟然以這起事件作為引子,來指責他,他自然是頗為不滿。
“那也算襲擊嗎?”
“不算嗎?你是不是嫌死的人太少了,還想再多死一些人,才算是貨真價實的襲擊呢?”
這兄弟二人一言不合,雙方你來我往,針鋒相對,言辭越來越激烈,竟是毫不客氣地爭吵了起來。外面一些準備向弋特勒問事的人,聽得這個聲音,都是閃避得遠遠的,生恐觸了這兄弟二人的霉頭,成為了他們的共同出氣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