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巖回宮后,第一時間自然是補覺了。
喜子在趙巖出宮后,便稟報陸念薇:陛下今夜需要批閱多個奏折,然后直接就在垂拱殿睡覺了。
陸念薇自然深信不疑,因為趙巖這樣做過好幾次了。
而在清早,張太后得知趙巖批閱奏折到深夜,而今還在睡覺時,不由得甚是心疼,還令人為其熬了一碗銀耳蓮子粥。
在她眼里,趙巖能在即位近兩年來,便取得如此成就,除了天賦異稟外,更多的是努力與付出。
作為皇帝的苦累,她在周仁宗的身上是看得非常明白的。
他哪里知道,趙巖之所以如此優秀,唯天賦而已,并沒有怎么努力。
午后,趙巖吃過午飯,正坐在御花園中曬太陽。
只見文相蕭敬業、副相劉朝同,還有三司使孔墨山三人,步履急促地走了過來。
劉朝同的手里還抱著一份奏折。
三人顯然有要事要奏,不然肯定先由喜子傳報,然后再由趙巖前往垂拱殿處理的。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蜀州出大事了!”劉朝同聲音顫抖著說道。
趙巖緩緩抬起頭來。
“怎么,蜀州百姓造反了?”
“那倒沒有。”劉朝同長呼一口氣說道。
“那還能有什么大事?”趙巖白眼道。
劉朝同連忙將奏折遞給了喜子,喜子迅速地將帖子呈給了趙巖。
趙巖接過折子,輕輕一拉,發現這個折子里至少也有五六千字。
“折子的內容太多,你們揀重點說。”
蕭敬業還是比較老成持重的,他走上前來說道:“此奏折乃是蜀州通判邱彤所書,他們在蜀州的調查中,發現蜀州十府知府,八十六名知縣都存在貪墨情況,情節最輕者,貪墨三千貫錢,最嚴重者,貪墨足足有十萬貫錢。”
“啊?”
趙巖聽到這個數據,瞬間站起身來,臉色也變得鐵青。
蜀州,轄府共計十二個,縣共計九十八個,關鍵還有兩個知府是新調派過去的。
這就意味著,蜀州的所有知府都在貪墨朝廷錢財,而近百名知縣中,只有十二名知縣沒有貪墨。
大周即使再有錢,也禁不住這么多蛀蟲來噬咬啊!
趙巖望了一眼蕭敬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蜀州知州潘文岳將十二位知府全都宣調進了州衙,準備再深入了解一下情況,哪曾想山臺府知府蕭子杰和大承府知府孔澤,脾氣暴躁,將其余十府的知府全都打殘了。”
“然后……然后……蜀州各府縣的官員們都要求要將二人嚴懲,潘文岳只能將蕭子杰與孫澤先關進了州牢。但是二人被關了一夜后,竟然越獄了,現在下落不明,將潘文岳也氣得病倒在床上,蜀州通判邱彤遞上此奏折,乃是請示陛下,蜀州官員貪墨應該如何處理,蕭子杰與孔澤打人又該如何處理?”
蕭敬業說完后,也是一臉郁悶的表情,而一旁的孔墨山也是苦著臉。
他們本來指著自己的兒子光宗耀祖呢,哪曾想剛當上知府,便惹上了大禍。
并且更為嚴重的是,二人若在監牢之中,即使被貶去了官職,生命也不會受到威脅。
現在,二人下落不明,蜀州那些知府的仆人打手自然不少,定然會找二人麻煩的。
趙巖聽完后,也不由得感覺到頭疼。
“孔澤和蕭子杰打人,不算什么大事,暫且不提,你們認為應該如何處置蜀州官員貪墨的問題?”趙巖朝著三人問道。
蕭敬業率先拱手道:“陛下,臣以為,頑疾還需猛藥醫,按照我大周律法,縣令貪墨高于一千貫者,便應免職,而貪墨一萬貫以上,應根據數額大小與惡劣情況,適當判刑!”
大周律法確實如此,但大周很多情況下都不是按照大周律法來做的,
特別是周仁宗,心地過于慈善,尤為對士大夫階層優待,很多官員出現問題,都被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也因此,如今的大周官員們才敢如此猖狂!
“不可啊!有語云:法不責眾。蜀州百官若按照大周律來處置,恐怕蜀州就沒有官員了。一旦百姓有謀逆之心,蜀州必然大亂啊!另外若罷免和殺掉那么多官員,后世的史書上必然會將陛下評定為暴君啊!”劉朝同十分謹慎地說道。
一旁的孔墨山思索了一下,也跟著說道:“若將蜀州百官全部下獄,確實有些不妥。但不將他們處置,不足以平民憤,而蜀州新政也很難進行下去。”
孔墨山這番話等于沒說,他心中也甚是糾結。
趙巖想了想,朝著喜子說道:“走,去垂拱殿,另外宣御史大夫上官不悅和禁軍指揮使申屠義。”
當即,蕭敬業三人便跟著趙巖朝著垂拱殿走去。
垂拱殿。
上官不悅和申屠義站在一列,已經看過了邱彤的奏折。
而此刻,在趙巖的龍案之上,放著一張宣旨,宣旨上有三行文字,分別是:
“法不容情:蕭敬業。”
“法不責眾:劉朝同。”
“中間派:孔墨山。”
趙巖看向申屠義,問道:“申屠愛卿認為呢?”
申屠義拱手道:“陛下,臣以為,此等貪贓枉法之官必須嚴懲不貸,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彰國威,不殺不足以立新規!”
趙巖微微點頭,在“法不容情”那一行中寫下了申屠義的名字。
隨后,趙巖又看向上官不悅,問道:“上官不悅,說一說你的想法。”
上官不悅猶豫了一下,然后開口道:“從臣自我的想法來說,當然也希望能夠將這些貪官污吏處以重刑,但從蜀州目前的情況分析,貪墨之事乃是由大環境而定,不貪墨已經成為了地方官員中的異類。故臣以為需要整頓的乃是蜀州的官場氛圍,而非官員。”
趙巖微微點頭,然后在法不責眾的后面加上了上官不悅的名字。
然后,他低頭看向宣旨,不由得又郁悶了。
贊同法不責眾的有兩人,贊同法不容情的有兩人,還有一個是中立方。
要不要用重刑,還是要看趙巖的意思。
趙巖考慮了片刻,然后從龍椅上站起身來,決定遵從本心。
他說道:“既然要施行新政,我們就要轟轟烈烈地展開。歷來新政變法,都有流血喪命者,如今我大周變法,既然從蜀州始,那流血自然也要從此處始。”
“申屠義聽令,朕命你率領五千禁軍前往蜀州,維持地方安定。另外你告訴潘文岳,無論是何人何官,只要觸犯我大周律法,該斬即斬,該關便關。”
“另外,你在找到孔澤和蕭子杰后,替他們帶句話:朕覺得大周的年輕人就應該像他們那樣,有正義,有魄力!朕赦他們無罪!”
“臣遵命!”申屠義莊重地拱手說道。
而一旁持反對意見的劉朝同和上官不悅都沒有說話。
若放在以往,他們知曉一件事情有很大弊端與不妥時,一定會據理力爭。
但現在面對趙巖,他們不會了,相較于事情結果的好壞與不確定性,他們更相信趙巖。
日漸黃昏,就在數名公子湊夠了一萬兩銀子在聽雨軒對面的茗香茶館等候的時候。
聽雨軒門口突然掛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木牌,木牌上貼著一張紙。上面寫道:“關雎兒姑娘身體微恙,近日將不再見客,開門之日將另行通知。”
此告示一出,無數文人士子們只得沮喪地離開了。
而茗香茶館的掌柜一臉郁悶,聽雨軒關門,就意味著他這幾日的生意不會好了。
這個掌柜喊過一個伙計,小聲對其說道:“迅速去通知我表弟,最近運進長鄲城的藥材一定要保真,老子還指望關雎兒姑娘的身體迅速恢復呢!”
那伙計點了點頭,然后迅速去做了。
而此刻,在聽雨軒中。
關雎兒站在一處屏風前,表情惆悵,看上去楚楚可憐。
在屏風后,站著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用一口流利的高麗話說道:“現在,大周皇帝已經被你迷住了,你要加大對他的攻勢,最好能夠成為他的女人,如果他能將你帶進宮中最好,如不能,你也要一直迷著他,待到合適的時機,我會告訴你怎么做的。”
“首領,我和他接觸后,發現他并不是那種殘暴嗜血之人,他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對我國開戰吧!”關雎兒用一口流暢的高麗話說道。
“糊涂!大周人向來虛偽狡詐,你難道不知嗎?我高麗位于大周的一角,除了退到海上,幾乎沒有任何依靠。大周現在國力強盛,而大周小皇帝的理想是成為千古圣君,他怎么可能不想侵吞我們的土地,奴隸我們的子民!”
黑衣人突然看向屏風,目光冰冷地說道:“雎兒,你不會愛上那個小皇帝了吧?”
“沒……沒有,絕對沒有!”關雎兒有些慌張地說道。
“記住你許下的誓言!”說罷,黑衣人便離去了。
關雎兒輕嘆一口氣,然后走到窗口,望向下面那棵已經光禿禿只剩下枝干的花樹。
自從她記事起,她和一群小姐妹便被關在一個巨大的書齋里。
在那里面,除了各種書籍,便是手拿教尺,尤為嚴厲的教書先生。
那些先生教會了關雎兒漢語,教會了關雎兒各種圣人經典,教會了關雎兒許多關于科舉、軍事、商業等相關的知識。
有些,是關雎兒想要學的,而有些不是關雎兒想要學的。
但是,她沒有任何選擇權。
如果學不會,面臨的只能是死亡。
她曾親眼看到一個小姐妹被先生的教鞭打死,然后隨手埋在了書齋的后面。
近二十年,那一百多個小女孩,她記得活著的,就只有她自己了。
到現在,她還記得那位教書先生的話語。
“你的任務,便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去勾引大周的皇帝,讓大周皇帝沉迷女色,讓大周皇帝意外身亡,以保證我高麗長盛不衰!”
一想到這些話,關雎兒就感到害怕。
但是,這就是她的命。
在拿到趙巖的畫像后,她還是很開心的,因為她要勾引的不是一個年逾古稀的老頭子,而是一個非常帥氣的公子。
而在見到趙巖之后,她更是驚訝,對方比她想象中的要儒雅很多,并且對她甚有禮貌。
她第一次感覺到了溫暖,感覺到了來自朋友的關心與溫暖。
她并不知道那是不是心動的感覺,但她覺得很美好。
可是這份美好,最終還是要她去打破。
兩日后,聽雨軒再次傳出一份關雎兒的親筆文章,名為《民事十問》。
這篇文章足足有八千字,里面詳盡講述了未來百姓的日子應該是怎么樣的,而作為大周官員應該如何去處理賦稅、征兵等問題,才能讓百姓過上理想的日子,讓幼有所養,老有所依。
這篇文章里,有一個極為先鋒性的建議:萬事須以民為核心。
里面的論述是:大周的士大夫代表不了大周,大周的文武百官代表不了大周,大周的皇帝也代表不了大周,唯有大周的百姓能夠代表大周。大周的百姓是什么樣子,那大周就是什么樣子。
這里所言的百姓:不但指平民,還有士大夫階層。
這個理論再次引起了無數書生士子的討論。不同于上次的全部支持關雎兒,這一次還有很多反對關雎兒的士子們。
他們認為關雎兒削弱了士大夫的作用。
甚至有士子聯名跑到中書省,想要讓蕭敬業以朝廷之名將此文封殺,并且將關雎兒關進大獄。
而蕭敬業看完這篇文章后,又朝著申屠義打聽了一下才知,原來關雎兒的兩篇文章乃是趙巖授意寫出來的。
他頓時明白了。
這些文章看是關雎兒的想法,其實大多數是趙巖的想法。
全國新政改革可能明年就會開啟,趙巖是想用關雎兒這種民間立場試一試書生士子的反應。
士子們鬧事,向來都是滿街嚷嚷,并且喜歡寫詩明志。
一名帶頭的士子,正在中書省前鬧得熱鬧。
蕭敬業忽然黑著臉出來了。
頓時,所有人都停住了聲音,想要聽一聽蕭敬業到底會不會聽從他們的看法。
“啪!”
只聽得一道響亮的巴掌聲傳來。
蕭敬業一巴掌將那個士子打飛了出去,,然后罵道:“丟人現眼的東西,你能寫出那樣的文章嗎,還不滾回家讀書去!”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是什么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