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眾人驚惶失措,特別是哪些家小在淮陰的官吏,此刻更是面如土色。
趙忠雖已打定主意要逃回下邳,卻不想就此一個人離去留下個“膽小”的名聲,他此番前來府衙,原本就是要勸說張先逃跑——太守棄城而逃,他作為郡丞,自然是要跟隨撤離的。
此刻見張先竟然想要留下來守城,趙忠連忙直起身來拱手說道:“府君,下吏為淮陰郡丞,如何能不知守土有責的道理?然而時下朝中局勢糜爛,我等即便以身殉城,朝廷又豈會記得我等……”
張先蹙眉道:“郡丞何出此言?朝堂上雖因太上皇薨逝而稍顯混亂,無暇顧及淮南之地或有可能,但局勢糜爛卻又從何說起?”
“呵……”趙忠一聲冷笑,“府君難道真對朝中局勢一無所知?”
齊國武成帝新喪未葬,趙郡王高睿便與司空婁定遠、尚書左仆射元文遙等人商議,彈劾權臣和士開穢亂宮掖,欲借此除掉和士開爭奪權力,誰知卻被和士開串通齊主高諱、太后胡氏,反誣高睿欺君犯上,在永巷埋伏刀斧手將其處死。
高睿被誅,尚書左仆射被貶為西兗州刺史,和士開有皇帝、太后撐腰,與朝中“三貴”高阿那肱、穆提婆、韓鳳勾結,大肆清除異己,把持朝政。
如果是清正廉明的能臣干吏,把持朝政也不至使局勢糜爛,但這和士開卻是個荒淫無恥的“弄臣”,與一班奸佞之徒亂政害國,但凡稍有眼光之人,都已知道齊運短祚。
淮陰雖處“邊遠”之地,但在郡中為官為吏之人,又怎會不知朝廷這些破事,如今趙忠一說,眾人臉色更顯難看。
“府君若要與城偕亡,請恕下吏不能奉陪。”趙忠又拱手作了一揖,也不管張先作何反應,轉過身來毫不遲疑往外便走。
山陽離此不過四五十里水路,賊軍說到就到,若是再耽誤下去,恐怕就沒那么容易走了。
宋濟見此情形,也拱手道:“府君容我將家小送往河北,再回來與府君共守城池。”
“罷了罷了!你等要走便走,要降便降,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張先無力地揮了揮手,眾官吏無聲地對他作了一揖,正要各自離去,正在這時,卻有一名驛吏匆匆從堂外走了進來。
“稟報府君,朝廷派尉大將軍率十萬大軍前來救援,如今大軍已到北岸,請府君安排船只前往迎接!”
驛吏話聲剛落,那些原本要逃的官吏全都停下了腳步,轉而將目光看向張先。
“還楞著干什么,都趕緊去找船啊!”
二月初九辰時,韓端率三萬五千正卒、兩萬輜重民夫從山陽出發,巳時二刻,大軍哨船便到了淮陰城外。
淮陰一帶戰國時原屬楚國,秦滅楚之后始設淮陰縣,東晉永和八年,北中郎將徐州刺史荀羨鎮守淮陰。
荀羨認為淮陰舊鎮“地形都要,水陸交通,易以觀釁,沃野有開殖之利,方舟運漕”,但卻“無地屯兵”,因而在秦漢故城甘羅城之南一里許,營造新的城池。
新城即現在的淮陰城,距離渡頭只有一里多。
這么近的距離,自然不可能在渡頭上安營扎寨。
作為運河重鎮,淮陰城內不但有床弩,還有石砲——也就是人力拉拽的拋石機,這種拋石機射程在三百步左右,不足為懼,但床弩的射程卻足有八百步,不得不防。
果然,金翅大艦停靠在渡頭,軍士們下船列隊之時,城頭便開始用床弩發射弩矢,只是根本沒有準頭,發射了幾輪之后便停了下來。
“該我們了!”韓端嘿嘿笑著招呼幾名經過初步培訓的炮手,“給我轟那個城門樓子,說不定尉破胡就在那上面,運氣好一炮轟死了他,這淮陰城便可不戰而下了。”
炮手們走上前來,將炮車推后幾步,然后開始往炮管內裝填火藥彈丸。
足足等了半盞茶,炮手們終于裝填好了彈藥并將火炮回復到了炮位上,調整好角度之后,韓端一聲令下,兩門火炮同時點火。
“轟隆”一聲巨響,兩門火炮幾乎不分先后將炮彈發射出去,產生的巨大后座力卻將炮車往后推了兩三米。
要不是炮尾有手腕粗的麻繩拴著,這一下就得撞壞后面的船樓。
“有沒有打中城樓?”韓端踉蹌了幾下,剛站穩身子便看向遠處的城墻,嘴里卻大聲問道。
“沒看清楚。”張和扶著船舷的女墻,“郎主,這炮在船上打不行,聲音大不說,這還沒打到敵軍,自己就先亂套了。”
“郎主,一枚炮彈不知去向,有一枚炮彈鉆進城墻里去了。”頂樓專門負責觀察的蔡抒古探出頭來,向著韓端叫道,“但城墻并沒有崩壞。”
韓端連忙跑到頂樓,“指我看一下,打在哪個地方了?”
“就在城樓往左大約十五步的地方,剛才我也只是看到冒起一股灰塵,現在已經看不到了。”
韓端睜大雙眼往蔡抒古指點的地方來來回回地看了好幾遍,還是沒發現炮彈留下的痕跡,不由得有些氣急敗壞。
“再放一炮!”
下面的炮手還沒答話,張和卻先叫了起來:“郎主,不能在船上放了,要不然船非得被震散架不可!”
“那就將炮吊到岸上去放,我還就不信了,這炮彈轟到城墻上會連個洞都沒有。”
蔡抒古道:“郎主,這火炮發射的彈丸才拳頭大,就算將城墻轟出洞來,離得這么遠也看不見啊。”
“我看這火炮用處不大,還不如拋石車,造價低廉,能發射幾十斤的砲子……可惜了這么多好鋼,能打造兩百柄長刀呢。”
“少說廢話。”韓端瞪了他一眼,“趕緊下去幫他們將火炮運到渡頭上!”
蔡抒古嘿嘿笑著跑下了船樓,韓端卻站在那兒,蹙眉思索了一會,也下到了甲板。
二十來名士卒借助轆轤,用了半個時辰,方才將兩門火炮都搬到了渡頭上。
再一次點火發炮之后,韓端郁悶得差點罵出聲來。
這夯土城墻一炮一個碗口大的洞,而且這些火炮的準頭感人,根本不可能一直轟在同一個地方。
正如蔡抒古所說,發射實心彈的火炮,威力還真不如大型拋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