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巡撫分院,二進。
整個東廂房被完全打通,噼里啪啦的聲音經久不絕。
攀西軍甲總教導洪正身抬起手離開盤盤,緩緩轉動手腕舒解疲勞。
這時,旁邊伸出個腦袋過來,壓低聲音道:“教導,這日子啥時候才能到頭?”
洪正身摸過茶杯“滋溜”喝了口水,吧唧著嘴道:“好生做事,少想這些有的沒的。”
“教導,不是我不愿意做事。你要是現在下令上戰場,我二話不說提槍就上。可……可算盤……我感覺比殺人還難!”
“當然了,殺人只用扣一下扳機,打算盤還得記口訣。殺人一槍打不中可以補第二槍,算盤打錯數字,那就是差之毫厘謬之千里!”
“教導,要不你和撫臺說說,調我去親兵隊,不,守城都行。這勞什子的算盤我打得真心難受。”
“牛娃兒,你要理解撫臺。撫臺不可能相信當地的官吏,只能我們頂上。我記得你算數學得不錯啊……”
洪正身眼神突地一定,隨即身體從椅子上彈起,暴喝出聲道:“起立!”
接下來便是一陣板凳移動的聲音,不用五秒,屋內所有人均站得筆直,眼神匯聚至一個方向——大門。
“參見撫臺!”洪正身帶頭喊道。
“參見撫臺!”余下七人迅速跟上。
“坐坐,都坐。”葉宰笑盈盈往下壓手。
“是!”所有人齊聲回答后,干凈利落坐了回去,無論聲音還是動作都整齊得好像一個人。
葉宰站在門口環視屋內,視線掃過坐得板板正正的八人,心里感到非常滿意,微微點頭道:“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
“哈哈,都不老實!怎么不辛苦?別說你們,就是我看到那些數字頭也疼得厲害。有時我在想啊,這田為什么都不是標準的?計算不規則的多邊形面積,怕不是難為了咱們!”葉宰攤手道。
“哈哈哈……”諸人均深有同感,紛紛笑了出來。
“但是!”葉宰臉色驀地一板,語氣正經起來,“再難我們也要算,而且還不能算錯。因為這是關系到每一個百姓的大事,來不得半點馬虎,否則我們必將失去民心!”
說著往門外一招手,“都進來吧。”
話音剛落,腳步聲響起,一行十人排著隊魚貫而入。
“胡八!”
“洪教導!”
“牛娃兒,你居然沒死。”
“放屁,你李毛子都沒死,老子會死?”
室內頓時充滿了歡樂的氣息。葉宰見此,心里不禁生起個古怪的想法:怎么有點兩方面軍會師的趕腳?
胡八這一批200來人今天剛到。
他們進河內縣前接到了偵輯隊提醒,用的也是林縣敗兵的名義,反正都講四川話,當地人聽不出來差別。何況,守城的是京營,葉宰早就打過招呼了。
先前進二進的路上,胡八順便匯報了攀西軍的情況。
他是第二批,蔣虎是第三批,應于五天后到達,以后是第四批至第七批,同樣都是相隔五天的路程。
第八至第十批則抱成一團趕路,由田安國帶隊。這是基于現實的考慮,因為第八批開始全是輜重,分開的話很不安全。
打四川至河南,沿路土匪如過江之鯽,有固定地盤的即便被前七批隨手滅了,卻也很可能遺漏一些來去無蹤打游擊的。
輜重在土匪眼中好比唐僧肉,一批200人全是老虎恐怕也架不住群狼。
因此,攀西軍后勤總管田安國當機立斷,通知后三批輜重營在荊州集結,然后600余人組團北上襄陽。
這樣一來,600人應該沒人敢惹。土匪不敢來,流寇也沒在,能阻制他們的只有來自官府的麻煩。
不過,胡八又說輜重營準備得很周全。
他們有建昌道的手續,馬車上的軍火也全用煙草掩飾,無非多交點厘金罷了。就算某地要亂來,田總管也不會怕!
足足600人啊,栓式槍加迫擊炮,不是胡八小看了,就他一路看到那些內地營衛兵的孱弱戰力,低于一萬人就是上去送菜。
隨后半個月,葉宰再接收三批攀西兵,手下兵力已達1000人,遂趁時宣布:組建河南撫標。
至于還窩在開封的原撫標怎么辦?
首先,上任巡撫玄默去職后,家丁都跟著他走了,包括中營的坐營官曾都司。
此人是玄默夫人家親戚,頗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以他的身份新巡撫絕不會重用,十有八八還會當做眼中釘,畢竟坐營官的位置太重要了,屬于心腹中的心腹,不是自己人巡撫肯定不放心。
故而不如跟著玄默走,至少以后還能有起復的機會。
其次,大樹傾倒,底下乘涼的當作鳥獸散。很多家境不錯的標兵都選擇了回歸衛所,只有那些征募的或者家里沒田的衛所兵才會留下來死守,期望得新巡撫留用。
這些人加起來差不多兩千人。
再加上攀西兵兩千,這就有四千人了,大大超出了撫標三千人的編制。所以,待葉宰到開封后,應該要裁汰一批。
說回來。
葉宰對京營的督導工作非常不滿意。這些人在京里閑散慣了,前段時間一直打仗,心無旁騖下表現還行,可一閑下來,真是丑態畢露。
督導不上心不說,還禍禍河內百姓,搶雞屠狗,甚至調戲婦女……
這到底是在給葉宰幫忙還是在給葉宰招黑?
本來清田的事老百姓就不支持,再這樣鬧下去,極有可能激起民變。
老百姓為什么不支持呢?說來話長,簡單可以總結為兩點:
第一,多清出人口就得多交人頭稅;第二,河內縣七成的土地都掛在鄭王府,百姓盡管交得租子多——五成到七成不等,但他們可以用王府佃農的名義逃掉徭役。
這樣說吧,交了七成租子一家人肯定吃不飽,如果遇到荒年還要死人。然而比起徭役,這才是讓一個普通人家傾家蕩產、闔家死絕的重負。
要是遇到輕省的,比如說在當地修繕城墻、王府、官衙,疏通河道,說不定能活下來。要是遇到遠的、危險的,比如現在河南北部大亂,官府征調徭役修路修城,就屬于自帶干糧去送死。
現在好了,河內來了一千攀西兵,相當于有了一千個會識字的幫手。葉宰遂撤回京營換為攀西兵,清查工作徒然加速。
當然,加速的后果就是民眾見官府來真的,暴發了幾起民亂。
攀西兵倒無所畏懼,因為他們在攀西地界上此類事情處理得多了,早已歷練出來,于是毫不手軟堅決鎮壓。
有人為此說了句精僻的話:
凡是作亂的就是反哥命,必須如秋風掃落葉一掃一大片。
——趙·雷峰·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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