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鄣德府武安縣,城外三里。
半年以來,葉宰第三次出現在這兒。
前兩次,他均是河南巡撫的身份,這一次可了不得了,豫、晉、陜、湖、川五省總督,雖然品級沒變,但權力卻翻了五倍。
遠望著武安城破敗的城墻,葉宰心頭往事縈繞,頗有一種故地重游、衣錦還鄉的感覺。
暫充對外聯絡官的趙義打馬回來,稟道:“制臺,武安知縣攜武安官吏及當地士紳學子,于接官亭等候。”
葉宰“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到了他這個級別,親自參加知縣的歡迎儀式就顯得掉價了。雖說不參加有些脫離群眾,但官場的階級論就是這樣規定的,操蛋的很!
因此,即使葉宰知道后面還有臺接風宴也只能忍了,抿抿嘴沖趙義道:“你和田總管出面應付一下,態度好點。本督就不去了。”
說罷揮揮手讓趙義退下,扭頭吩咐馬二柱道:“柱子,通知趙匡、周遇吉城外選址扎營。”
馬二柱抱拳應下,接著請示道:“制臺,卑職看迎接的人群后面好像還趕著一群豬羊,要不要去取來?”
葉宰不滿道:“你正治課怎么上的?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這是我軍的鐵律!特別是你們老攀西軍,一定要給左營做個好的示范……”說到這兒頓了頓,方才繼續說道:“唔……買可以,你去夫人那里領點銀子,多領點,別虧了別人。”
“是,制臺。”馬二柱高高興興答應了,又興沖沖走了。
不怪他如此喜形于色,因為打巨鹿出來,大軍便一路急行過城不入,人人嘴里都快淡出鳥來。
傍晚時分,營盤在武安城外主道北側扎好。差不多也這個時候,馬二柱趕著十幾頭豬、七八只羊回來了。
剛一進門便引起了轟動。
從轅門至火房的路上,士兵們自發排著隊,眼里冒著綠光,嗷嗷叫著歡迎馬二柱和一群畜生,這陣勢就好像馬二柱得勝歸來似的!
說實話,就這么一點點豬羊,三千多戰兵加百輔兵,每人都撈不到一塊指頭粗的肉。
可士兵們卻感覺很幸福,總比喝白開水就大餅強吧?
一碗灑著濃濃鹽沫子的肉渣湯喝下去,先是胃里發燙,緊接著全身發暖,嘖嘖嘖……魂兒都要飛了!
當然,再苦不能苦領導。
中軍大帳中,葉宰、趙匡、周遇吉、馬二柱、戚燁偉圍坐一圈,也不分上座下座了,每人端著一個海碗,“呼嚕嚕”狼吞虎咽。
葉宰吃了三大碗感覺飽了,第一個放下碗打個了滿足的飽嗝。
“嗝兒!”
然后從懷里摸出個扁鐵盒,抖出一支煙開始吞云吐霧。
抽了半支煙,其他人也吃得差不多了,可能有的人沒吃飽,但盛肉的桶都掏空了,吃無可吃。
于是,幾人抹抹油嘴,學著葉宰各自掏出扁鐵盒,吃一桿飯后煙。
說來奇怪,大帳里除去周遇吉,所有人都是老攀西軍出身,接受煙草熏陶兩三年,應該是老煙槍吧?
是!但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周遇吉后來居上。
在紫荊關時,趙匡率軍加入督標,周遇吉才第一次見到紙煙!
以前他聽說過這個東西,但只是聽說,因為紙煙只在權貴圈里流傳,市面上根本沒有。
周遇吉與紙煙就像金風玉露一相逢,奸夫遇上銀婦。他僅用了幾口便渡過了短暫的不適應期,接下來深深體會到其中樂趣,食髓知味,一發不可收拾。
趙匡等老煙槍一人一天最多三十支,周遇吉直接翻倍。
上馬抽下馬抽,吃飯抽睡覺抽,除了訓練時不抽,其它時間煙不離手。
他接觸紙煙才多久?了不起一個月,食指和中指居然已熏出了不淺的黃垢,比之抽了兩年的葉宰都不遑多讓。
此刻,周遇吉美美地抽了一大口,小半截煙化成了灰,吐著煙氣有感而發道:“真是好東西,要不是跟著制臺,我都抽不上。”
“嘿嘿。”葉宰古怪一笑,彈彈煙灰,告誡道:“老周,事不可太過、福不可享盡!再好的東西吃多了也會有害,你以后應該少抽點。”
周遇吉點點頭,作若有所思狀,吧唧著煙沉默下去。
翌日,武安知縣投貼求見。這種時候就可以接見了,葉宰派人將他請了進來。
一通繁瑣的禮節及宣喧后,知縣說起來意,塘報中要求的軍糧能不能減一半?
接著解釋說,武安城被流寇來來回回禍害了好幾次,人口失散、商業凋零,下官辛辛苦苦跑了一個多月,方才籌集到千余石糧食、兩千來兩銀子。
這些錢糧都是要用于修復城墻的,所以請總督大人體諒下地方難處。
葉宰默然良久,最終心一硬,板著臉道:“不行!沒有足夠的軍糧,本督如何驅使手下的軍士?”
接下來語氣變得稍微緩和了一些,語重心長道:“高知縣,你雖然如今只是知縣,但你進士出身,以后也會坐到更高的位置上去。所謂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
本督非是老生長談,只是要求你學會站在全局看問題。你想想,本督為何要兵出河南進入山西和陜西?那兩地有什么?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沒有大家何來小家?言盡于此,高知縣好知為之。”
說罷端起茶碗向上一抬,“請。”
馬二柱立刻接腔:“送客!”
高知縣一愣,總督什么意思?
原來,端茶送客的禮義在清代才有,明朝不時興這個。
那主人口渴真要喝水咋辦?
就喝唄,但千萬不要叫“請”這個字。
葉宰也算提前一百年創造一個官場文化了。
高知縣懵懵懂懂被馬二柱請了出去,出了轅門后,他回望那桿高高豎起的“葉”字大旗,不禁嘆了口氣,搖著頭上了轎子。
當天下午,武安主薄帶著上百民夫,趕著牛車、拉著板車將軍糧如數送入軍營。
田安國事后匯報,葉宰卻在出神。
“辣椒在江浙一帶出現;土豆確定有,徐光啟的《農政全書》上就有記載;紅薯、玉米肯定也有了,應該也在浙閩廣等南方沿海地區。”
“西北匪亂并不僅僅要算軍事賬,還要算正治賬、經濟賬!”
“我想得太簡單了,恐怕要做好堅守幾年的準備,至少要把西北的正權初步厘清,再大規模種植土豆、紅薯給老百姓希望。否則,掃清李自成還有王自成劉自成,死灰復燃是必然的。”
“可惜手下缺人才啊。名臣名將倒不缺,缺的是能執行我正策的人。看來,還得把教育問題提上日程上來,培養新式的人才。唔……京城不行,目標太大,就放在陜西。”
七月四日,督標拔營向西。
他們要趕往河南山西的交界——涉縣,與已經到達那里的張鳳儀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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