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的地方，事情就多，尤其是像廠子家屬樓圈這樣的地方，大伙白天一起工作，晚上一起下班回家，從早到晚打著交道，更是什么事情都瞞不住。
廠子下來的買斷人員名單中，不光只有江大海，還有很多和他一樣資歷深的老員工。
面對還算豐厚的買斷金，其他人大多選擇了配合廠子安排，領導讓簽字辦手續就跟著簽字辦手續，回頭拿著錢，要不就存起來攢著做家用，要不就投資干個小買賣，弄個小營生，讓自己不至于老無所依。
大伙都知道江大海是個犟脾氣，一直遲遲不肯領買斷金，就是打定了主意跟廠子領導較勁兒，于是就有那么一小波人，也舍不得廠子里的鐵飯碗，也不想被廠子買斷，于是也跟著不辦手續不簽字，就盯著江大海，看他最后能怎么辦，自己隨后再跟風。
這天，江大海和平時一樣，一早吃過飯，溜溜達達下樓在小區綠化帶轉悠一會兒，再從市場正門進去，逛著買了一兜宣板的明太魚，拎著去了孫大夫以前坐堂的藥店。
藥店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白天的時候，店長季歐帶著幾個售貨員一起盯班，到了晚上再換成另一班的人馬守夜。
季歐是店長，因為深受老板重用，所以不但工資比其他人要高，而且不需要輪晚班。
江大海以前也經常過來藥店，讓孫大夫給他測血壓，留下來跟大伙聊會兒天說會兒話。
孫大夫給江大海量血壓，沒事抓點中藥泡茶，從來不收錢，季店長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來不吭聲。
于是江大海三不五時的就會買點吃的喝的帶過來，給大伙分一分，也算是投桃報李了。
江大海拎著明太魚晃進藥店時，沒想到遇上了同樣過來溜達閑聊的廠子職工，這人姓賀，叫賀紅宇，跟江大海是班對班的同事，當年一批進的場，一個進的倉庫當管理員，一個進的科間當技工。
賀紅宇是個吊兒郎當的性子，年輕的時候，他家里條件在廠子一眾人里算好的，父母慣著長大，沒經歷過什么坎坷波折。現在上了歲數，老婆中途去世，兒女又遠走他鄉奔赴前程，留下他自己一個人住著，以前還能在廠子里跟同事聊天說話，現在只能自己尋著樂子打發時間。
說起來，賀紅宇比江大海還要小上兩歲，穿著打扮看著邋里邋遢卻比江大海要顯老的多。
老賀這時候正趴在季店長的柜臺前面，兩人之間擺著一袋新買的啞巴豆，不光他們這兒，其他幾個人手里都抓著一把，各自呆在自己的位置上，伸著脖子閑聊。
看到江大海過來了，一屋子人笑著打招呼。
江大海拐到老賀身邊，側著頭：“噯我說，你怎么不去麻將館了？今天沒湊上局啊？”
老賀捋著一頭泛著油光的頭發，渾不正經咧嘴一樂：“這眼看著十一了，誰敢去麻將館啊！”
江大海從袋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咔嚓咔嚓磕了兩顆：“你怎么跑這兒來了？有事啊？”
老賀趴在柜臺上，笑瞇瞇一拍江大海的肩膀：“沒事啊，就是剛好遇見松江那個老爺子又過來賣瓜子了，想著趕緊買點送過來，不都說他賣的瓜子是自家新種的吃著香嘛。”
江大海瞥了老賀一眼，嘴上沒說，心里暗道，這么一袋瓜子撐死了也就五塊錢，這人都快摳死了。
他把自己買的那一袋明太魚解開，挨個發一圈，小年輕的服務員們樂得眉開眼笑，這一袋幾條魚就得五十多塊錢，還是江師傅大方，送東西都挑著好的給她們拿。
老賀一看江大海發的那一大包明太魚，腳底下悄悄踢了兩下，等江大海看過來，忙用眼神一頓嗶嗶。
“老江，你什么意思啊？”
“出手這么大方，你讓哥們怎么混啊？”
江大海同樣回以眼神：什么亂七八糟的，賀紅宇，你有毛病吧？
江大海讓這麻煩的家伙糾纏著，倆人蹲在路邊，吃著馬路上的陣陣尾氣，湊頭說話。
賀紅宇是個煙鬼，抽的是從超市里買的云煙，每個月的工資就那么多錢，如果生活其他方面省下來了，一天就按照兩盒的標準來，如果其他地方花銷大了，一天半盒也就對付著熬了。
賀紅宇打量著江大海的表情，試探著問：“老江，你不會也是動了什么心思吧，我怎么瞧著你跑的好像比我還勤呢？”
江大海面無表情，冷眼道：“我跑的勤？我以前也是天天過來，我怎么都沒瞧見你啊？”
賀紅宇半笑不笑：“你以前過去是奔著孫大夫的，現在你奔著誰？”
江大海說：“我去量血壓，我奔著誰。”
賀紅宇盯著他的表情，觀察了一會兒，突然攬住脖子，親親熱熱把人按住：“沒奔著誰就行，別再回頭咱們哥倆撞了車，可就不好辦了。”
江大海叼著一截明太魚干：“撞你大爺！”
江大海心想老子是什么人，老子跟你“撞車”，你夠能給自己臉上貼金的，誰是車？老不要臉的東西。
賀紅宇這幾年日子過的挺沒勁兒的，每天一個人守著一個家，白天還行，到了晚上，孤零零的連個陪著說話的人都沒有。
賀紅宇說起來就一肚子牢騷，耷拉著的眼皮下掙出委屈與埋怨：“我這日子過的容易嗎？老婆走的早，扔下一雙兒女，我費勁巴拉好不容易才拉扯大，結果人倆一拍屁股去外地創業不回來了！”
“我真是想想就難受，這一輩子圖什么。”
“我現在也想開了，反正剛從廠子里領了一筆買斷款，我又是光桿一個，家里有套房子在我名下，現在就缺個人進門來一起過日子。回頭要是處的好了，什么房子存款，我都留給她。左右就我這個破身體估計也挺不了幾年，我送出去都比給那兩個白眼狼強！”
江大海原本懶得搭理閑事，這也就是跟季店長有關，他才窩在這兒聽這人廢話。
他開始只是隱約覺得不太對勁兒，現在聽著賀紅宇明確表了態，江大海眼神立馬不對了，就人家季店長，今年才四十出頭的年紀，模樣長得可以，皮膚又白，身段也比同齡人強，就賀紅宇這只老癩蛤蟆也敢惦記奢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