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又到了難得一見的早朝時間。
武庚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緩緩走向了自己的寶座。
走進去一看,微子啟那張老臉又硬生生地杵在最前面,他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這家伙怎么還沒走,難道100里的領地還不夠喂飽他嗎?”
馮習連忙未還沒有完全睡醒的帝庚解釋道:“陛下,他們現在沒有人手可用,走不了啊。”
“那算了……”
武庚坐上王座,眾臣行禮,然后馮習開始控場。
“今日舉行大朝會,只為商丞相上奏請求廢除殉葬之事,眾位大臣有什么意見……”
武庚忽然間開口打斷了馮習,道:“額,馮愛卿你稍等一下,先讓人拿跟好點的凳子給泰山神坐一下,最好是能有靠的,要是一會兒把泰山神累倒下就不成神統了……”
黃飛虎:“……”
眾大臣:“……”
很快就有宮中禁衛拿了椅子進來,黃飛虎也扭扭捏捏地坐上了,馮習正要請示武庚是不是可以開始了,卻見武庚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陛下?!”
武庚很認真地道:“商丞相年紀大了,不耐久站,去給他也拿一把。”
微子啟又見縫插針地道:“陛下,比干……”
“你在教我做事?!”
微子啟心說我是你長輩,我教你做事怎么了?
可想到自己需要的奴人都在武庚手里捏著,當下他也不敢說硬話,只能低頭不語。
于是很快商容就坐在了黃飛虎的身邊。
商容有點坐立難安,畢竟黃飛虎如今已經封神了。
他雖然位高權重,且從來不畏懼神靈,但如此與一個神靈坐在一處,他還是有些不得勁。
不過現在最難受的并不是他,而是比干。
老實說他年紀其實比商容要小些,但他也是個老人了,也有些骨質疏松的癥狀。也是需要別人關懷的呀。
他滿臉期盼地看向了武庚,
武庚似乎沒有感受到他的注視,滿臉開心地道:“嗯,很好,很完美,那開始吧……”
馮習這才清了清嗓子道:“今日的議題就是廢除殉葬,大家踴躍發言吧。”
很多摩拳擦掌,準備重拳出擊的官員都啞火了。
實在是武庚的導向太明確了,
昨兒個才上了個“廢除殉葬”的折子,今兒個商容商朝就不用站著了。
怎么看武庚的意思都很明顯了。
加上東魯一系、微子啟一系的官方剛剛受了武庚的好處,如今又受制于武庚,所以不敢輕易發言貶低,結果朝堂上竟然陷入了奇異的沉默當中。
武庚也不著急,畢竟他也是坐著的……
忽然,人群中鉆出了一個豐采翩翩,面色冷峻的男子:“臣以為不妥!”
武庚一看這家伙,心中就覺得不喜。
歪頭輕聲道:“這丫是誰?”
“司天臺監正杜元銑。”
武庚神色一冷,下方的杜元銑已經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貴者自貴,賤者恒賤,奴人不過塵埃,殉葬不過是讓他們歸于塵土,又何來殘忍不仁?
而貴者恒貴,死后若是不得殉葬,又該如何保證自己死后的請貴……”
自從登基之后,武庚已經很少會發火了。
但聽了杜元銑的這番話,他只氣得頭頂都快生煙了。
與禿頭程序員融合之后,武庚知道就算是在異世的21世紀,人類世界依舊存在高低貴賤,所謂人人平等并沒有徹底實現,但絕不會說把人當成牲畜,當成泥土……”
不過他并沒有輕易表態。
因為他知道這是杜元銑人品不行,說的話更是難聽,但他說出的,正是這個時代的主流觀點。
并不是說他決定妥協了,而是他知道自古以來精彩決絕者,大多都是弄潮兒,
而所謂的弄潮兒其實就是順著潮水的力量突進而已,
他現在所要做的事情,比弄潮難多了!
杜元銑話音剛落,又有人站了出來:“杜先生乃是顯得難得雅士,這番話我是贊同的,若是今日廢了殉葬,明日是不是要廢了犧牲?后日是不是連獸肉都不能吃了?”
武庚神色更是難看。
只因這人說的犧牲,與后世的犧牲雖是一個概念,但側重點又有不同。
凡人祭祀先祖,往往要擺上犧牲,一般來說只會擺牛羊肉,但民間也有殺人之后將人的五臟擺上去的傳統。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有些人會偷偷地把祭祀先祖的東西煮了吃掉。
“這老頭挺眼熟的啊,是誰?!”
馮習低聲道:“上大夫膠鬲!”
哦,武庚想起來了,這不就是上次他處理人販事件的時候,被人扔臭雞蛋氣暈過去那個老不死嗎?
沒想到又蹦跶出來了。
既然有人打了前站,后面的人膽子自然肥了。
“殉葬乃是祖禮,商容身為丞相,卻在陛下剛剛繼位之時攛掇陛下改祖禮,明顯是居心不良,請陛下斬之……”
“如今世道,每個人死了都有殉葬,驟然廢除,怕是要引發大亂。”
“商容,你身為丞相,卻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難道你自己就沒有要死的一天嗎?你死后要歸于何處,難道要與那些泥土一般的奴人一起,歸塵歸土嗎?”
……
群情激奮,宛如烈火煮魚,湯汁沸騰,
別說是首當其沖的商容了,就連武庚也感到了顫栗,他內心中的志向雖然沒有改變,心中卻有了一絲退意。
商容冷哼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平靜地望著面前這群群情激奮的王公大臣。
他的身軀佝僂著,卻給人一種充滿力量的感覺,
猶如強弓被拉得猶如滿月,一放手就能石破天驚一般。
“我知道我死后要去哪里,我也知道你們死后要去哪里……”商容伸出手來,手指連點,將所有他面前的人都指到了,然后道:“你們死后,身體發黑,發臭,腐爛,你們的血肉會化作濃水,身體里會長出蛆蟲,然后蛆蟲會繼續吃掉你們的所有血肉……無論你把自己埋得有多深都沒用,你總會被蛆給吃完,最后只剩下一堆沒用的骨頭,跟那些與你一起殉葬的人一起,化作泥土……
在我看來,你們與奴人并沒有什么區別,死后終究要化作塵土而已。”
嘔!
商容這話太惡心了,關鍵他還說得這么形象,讓他心情都變得惡劣了。
但也正因為是這樣,所有人的氣勢都被一下子壓住了。
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被壓住,杜元銑的氣勢就很旺盛,他上前一步,幾乎與商容貼在了一起,道:“丞相,按你的說法,你死后也不過是歸塵歸土而已,反正你都要死,那你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商容絲毫沒有被打擊到,而是慷慨激昂地道:“死后之事無法把握,正如我無法反抗歲月的變遷,但我想做的偉業,終究要在我活著的時候做完,做好……至于我死后,自然是歸于大地,歸于厚土娘娘的懷抱……而你們……就連死去的時候,都要制造如此之多的殺孽,將自己的陵墓搞得烏煙瘴氣,怨氣沖天,只怕會獲罪于后土娘娘……
你們真以為自己能獲得死后的榮寵嗎?”
不愧是四朝元老,武庚差點就站起來為他鼓掌了。
而且他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感染力極強,立即就有人幫他說話了。
“先帝曾言,人皆有向善之心,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見其笑不忍見其哭……吾一向深為感懷,今聽丞相一席話,勝讀百年書,請丞相收我一拜。”
陸陸續續有許多官員朝著商容行禮,好好的朝會差點沒變成商容的個人表演秀。
眼看雙方戰況焦灼,不分勝負,而且商容似乎還依靠著自己的人格魅力和三寸不爛之舌,陸陸續續占了一絲上風,杜元銑有些急眼了。
“真是禮樂崩壞,禮樂崩壞,人的生死怎么能高于禮制呢……微子啟,你曾主持過一段時間的內服祭祀,應當深知禮制的重要性……你來說說,商丞相的奏章有沒有道理……”
微子啟露出䒤了狗一般的表情!
他當然是反對商容的政見的,在他看來王族之所以是王族,貴人之所以是貴人,就是因為他們無論活著還是死了,都有超出規格的待遇。
要不然貴人與賤人又有什么區別?!
但人活在世上,首先要把陽間的事情處理好了,然后再去考慮陰間的事情。
他現在受制于武庚,哪里能說暢所欲言呢。
所以他苦笑道:“監正大人,商丞相如今六十有四,這咄咄逼人的作態,就是你的禮制嗎?”
“你!”杜元銑差點沒氣死。
微子啟則暗暗僥幸,他的話題其實轉換得很生硬,辛虧大伙兒沉浸在對立中,沒有發現他在渾水摸魚。
杜元銑不甘若此,當下跪在了武庚的面前,道:“商容妖艷惑君,罪不容赦,請陛下斬之……”
武庚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并沒有正面回應,
反而看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黃飛虎:“泰山神……你怎么看?”